凫州故事之第二次呼吸 第二部————曲水老师

作者:曲水老师  录入:07-25

“就听说是东南亚,具体是哪儿不清楚。”我看看他,“怎么了?”

“你自己过来看。”唐睿把显示屏掰向我。

“昨晨马来西亚黑帮火并五死十六伤……诶我看过,”我不由念出来,顺着标题没看几行我就颠了,“邱羽山?!”

“被抓了。”唐睿沉沉看我。

我心头一颤,又细细去读那条新闻,海外快讯十分简短,大意是大马黑帮在凌晨内讧,惊动了警方,三方枪战,警匪双方共计五死十六伤。新闻末尾特别提了一句邱羽山,说是伤者中有华裔,已经被大马警方作为重要犯罪嫌疑人逮捕。

“邱羽山在大马被抓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星期,你觉得这之间有没有联系?”唐睿看看我,“还有我记得当年你逃去云南之前,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信用证欺诈起诉也是在马来西亚。”他顿了顿,“不可能那么巧。”

“邱羽山这些年是逃到马来去了……”那郭一臣呢?我咽下了后半句话。这一头一尾的线索串到一起,难不成这几年郭一臣一直跟着邱羽山?

“当年邱羽山不是就想对新协和下手么,这丁显杰挺有可能就是在替邱羽山洗钱,那边儿一出事,他在国内被牵连也是正常的。”唐睿分析道,抬眼看我,“不过挺奇怪啊,我要是丁显杰,邱羽山在大马一出事儿我准拿着钱跑了,怎么还会待在凫州等着被人抓。”

我没答话,脑子里一团乱麻。我出神地盯着液晶屏上“内讧”两个字,思绪里一顿刀光剑影:郭一臣跟邱羽山内讧?火并?为什么?

下午肖雁平被叫急诊,我也被火烧屁股地拎到医院。我跟着肖雁平木然地在准备间上滑石粉,心思全然不在病人身上。

丁显杰塞给我的那个小玻璃瓶子一直被我带在身上,虽然里面的字条已经被我撕了,可每次一碰触到还是觉得心脏一阵狂跳。我几乎觉得,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六神无主,当年连夜逃亡云南的时候我的身边有白椴,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郭一臣回来了,落脚点就在漕浦区小西厢街,至于那个334和3434,可能是门牌号,也可能是敲门暗号,一切只有等去了才知道。

手术室的气氛安静而沉缓,我觉得我快被逼疯了。

打吻合器的时候白椴突然迈了进来,双手插兜斜靠在手术室门口倚着。跟我们这台手术的小麻醉师算是白椴的后辈,一看他来了挺紧张,立马从麻醉机前面转身:“白医生,怎么有空来看我手术?”

我不由悄悄瞪那麻醉师一眼,心说谁来看你手术。

肖雁平往门口张望了一眼,见了白椴就说他:“诶我这儿正缝合呢,怎么说也是无菌区,你怎么说来就来了。”

“没事儿我不进来。”白椴瞄我一眼,“夏念非还被你用着呢?我还说让他出来我跟他说点儿事。”

“等会儿,我这儿正打吻合器呢,马上就好。”肖雁平笑眯眯看他一眼,戏谑道,“咦,你们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那个啥……”

“嗯。”白椴没等他说完就应了一声,眼神儿直接飘向我,“非子。”

我尴尬了一下,下意识就放软了语调:“你别急,等我一会儿。”

“行了行了,那你出去,省得我站这儿跟西王母似的。”肖雁平朝我一努嘴,顺口指使我,“出门儿给我买包烟。”

“下了台子不抽烟你能死?”我看他一眼,顺手从裤兜里把剩下的大半包烟塞进他手术服里,“我都快成你烟盒子了。”

“赶紧去,别跟这儿妨碍我。”肖雁平忍不住轻轻踹我一脚。我被他踢下手术台,边扯口罩边往门口走,来到白椴跟前时脸上不自觉地挂了几分笑意;可我一见他寒着脸瞪我,下意识地就把刚刚跟肖雁平调笑的那副摸样给收敛起来了。

白椴看看我:“新协和又出事儿了?”

“嗯,大股东洗钱。”我一边摘帽子一边往更衣室走,关了门我挺温和地看他一眼,“别担心,暂时没我的事儿。”

“我就是过来问问。”白椴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

“嗯。”我应了一声,抬下巴指了指一边的长凳,“坐啊,别站着。”

白椴看我一眼,依言坐下,像是手脚没地儿放似地,摸了半天口袋掏出烟来叼上。“还有个事儿,”他正在点火,叼着烟含含糊糊地发出声响,“那天我看了报纸就想跟你说,邱羽山在马来西亚被抓了。”

我脱手术衣的动作稍微缓了缓,脸上还算是平静:“我也是今天才看到。”

他吐了口烟,稳稳神看我:“你怎么想这事儿?”

“唐睿那边倒是没接到什么风声。”我慢慢组织思路,“要是有我的干系,我这阵儿早被拘传了不是?”

“嗯。”他随地抖了烟灰,低眉端详烟圈儿。

“你担心我?”我在他身边坐下,看他。

“我就是问一下。”他没看我,一回头又把那支烟给叼上了。

我一伸手从他唇间抽走了烟,就着吸了一口,向虚空中吐了个烟圈,又回头看他。

“诶,把烟还给我。”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嘿嘿一乐,特别煽情地在那支烟屁股上亲吻了一下,又塞回他嘴里。刚一塞回去我就看见他一张脸蓦地红了。

“你,你……你他妈……”白椴把烟拿在手上语无伦次地瞪我。

“行了,算我欠你一根儿烟。”我站起来冲他一笑,神清气爽地迈出了更衣室。

肖雁平的手术一下我就跟他打了早退报告,肖雁平吹胡子瞪眼地教训我,说怎么回事儿呢,白椴一来找你你就早退,小两口去过元宵节呢?

我不由瞪他,也没跟他多言语,写完病历走人。

出了医院大门我没去取车,在大街上拦了辆出租,说要到华禹街,到了华禹街又换了辆出租,到广亭门,最后在广亭门后街巷子口拦了辆小三轮儿,架上墨镜吩咐车夫拉我到小西厢街。

坐在小三轮儿上我乏得厉害,头天晚上夜班,在值班室里昏昏沉沉睡了两三个小时,回家草草收拾一通就直奔新协和广场,然后从早上一直转到现在,身心俱疲。我不由又把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那个小玻璃瓶子,心一点一点地收拢起来。

张源回凫州半个多月,郭一臣也回来了;这么千山万水地冒着杀头的危险回来,是为了见张源么?

我叫车夫在小西厢街口停车,我给了钱下来,慢慢在小街里踱步,审慎地看着沿街的门户。小西厢街算是凫州的城乡结合部,过了街就是工地和绕城高速;小西厢窄窄的一条,长不过一千米,两边是苍蝇小馆和五金店。我慢慢走到小西厢街3号,见门口摆了几张油腻腻的桌子,像是个小面摊,再往里面一看,果然是一个乱哄哄的居民院。

我尽量低调地走进去,绕着院子走了一圈。3号大院是个典型的90年代初期民居,房间距很小,每个单元门口有青砖砌成的简易花圃。院子里一共八个单元,我思量了一下,径直朝三单元走去,上了二楼,走到4号防盗门前面,用3434的暗号敲起了门。

14.故人

开门的是三猫儿,见了我没有丝毫惊讶。我被领进门之后就见着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大概有七八个,一个挨一个沉默地坐着,几支枪乌黑油亮地摆在客厅中间的小几上。

“夏老板来了,”三猫儿低声往屋里吩咐了一句,“老大还没起来?”

“醒是醒了。”里屋一个年轻人跑出来报告。

“诶,夏老板。”三猫儿看看我,“您进去吧,他就在里面。”半晌犹犹豫豫地加了一句,“别说太久,他……受不住。”

我心里一紧,抬脚迈进了里屋;一回神就见着床榻上躺了一个人。

郭一臣又瘦了。

他穿着黑缎对门襟暗团花袄子歪倚在床榻上,面白如纸;他小立领扣子敞开着,纤细的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恹恹地靠在床头,薄唇紧抿,整个人像是一碰就碎。

“一臣……”我扑上去抓他的手,只觉得硌人。我细细看他,鼻子直发酸:“你怎么这样儿了,啊?你上哪儿去了弄成这样?”

“非子,你来了。”他冲我微微一笑,吃力地指使我身后的三猫儿,“三儿,给夏老板挪凳子……我想,看看他。”

“我就在这儿呢,我好好儿的。”我握着他,觉得他全身都像是没了力气,只剩下一双瞳仁骇然地瞪着我。

“非子,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他吃力地跟我对话,表情极认真,像是在完成什么大事。我听他呼吸急促,很不对劲,不由掀了他的被子,见他大腿裸露着,厚厚地包了绷带。

“诶,冷……”他急急忙忙地去扯被子,身上也透着不灵光。我沉着脸又去按他胸口,他“啊”了一声儿,吸了口凉气软在靠枕上。我撩起他袄子一看,果然见他从前胸到小腹都有绷带紧紧缠绕着,肋骨的部位有血迹一点一点浸出来。

“你……你又干什么去了?你……”我抓着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都快被急出来了,“你他妈这是在作死啊!”

“我从马来西亚,逃回来的。”郭一臣眼里泛着奇异的光,“邱羽山拦着我,不让我走,我带了几十个人,杀出来的。我干掉了他,五个……回国一看,报纸上还登呢。帅……帅吧?”

“帅你先人!”我骂他,帮他把被角重新掖好,“你这几年,跟邱羽山在一起?”

“啊……我,是走投无路了,才去找他的,他在马来,有活路。”他特别柔和地一笑。“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

“邱羽山被抓了。”我看他一眼。

“他那还不是,自找的。”郭一臣吃力地吸了吸气,大概是肺部受了伤,气不顺的时候差点儿翻了白眼过去。我急忙按住他,他摆了摆手,极努力地又吐出一句话来:“他要是不拦着我,让我走,我也不会跟他火并,他也不会,被抓。”

“你……”我心疼地望他,“国内还在通缉你呢,这风口浪尖儿的你回来干什么。”我一狠心,“你当初逃出了国,这会儿就不应该再回来。”

“我也知道,不该回来。”他缓缓看我,眼中突然精光大盛,“我回来找……找,找张源!”

他说这话时口气格外地坚决,大概是激动过度,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我大叫一声,搂住他,三猫儿极紧张地冲了上来,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的,边折腾边看我:“老大身子不好,你们……少说点儿话。”

郭一臣悠悠醒转过来,脸上有了几分血色,见了三猫儿就骂:“边儿,边儿去!我跟夏老板,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说完自己捂了捂胸口,“老子今天,想说几句,就说几句!我高兴!”

三猫儿讪讪退到一边,临出门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安顿好郭一臣,坐在榻上让他靠着我,尽量让他安静。我转移话题:“丁显杰是你的人?”

他点点头:“是我的人。”末了加一句,“其实,是邱羽山的人,但是归,我管。”

我慢慢看他:“你想过没有,现在邱羽山倒了,你在国内怎么办?”

“我要见,张源。”他又激动起来,双手抓着我一只胳膊,“我知道,他回来了,是不是?”

“你从哪儿知道的?”我把他按下去,“——你就躺着,别坐起来。”

“我叫丁显杰,一直在,看着你呢。”郭一臣淡淡一笑,“我就知道,张源要是没死,就会回来,找你。”

“你……”我盯着他,“你就是因为听到丁显杰说张源回来了,所以才回国的?”我几乎跳起来了,“郭一臣,你他妈疯了!你费了多大劲儿才逃出去!”

“我要,见他!”郭一臣急了,又摇摇晃晃地撑起来,“你让我见他!”

“见什么见!”我一甩袖子恶声恶气地对他说,“你他妈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你知不知道?!但凡你往大街上这么一走,马上就能有人冲出来把你打成蜂窝煤!你要是还想多活几年,就麻利儿地给我把伤给养好了,我给你上深山老林里置套房子躲着养老。”我怕自己话说得还不够绝,“你见张源干什么?他跟你有关系么?那小子早他妈不记得你了。就是你小顺打的那一枪,失忆了!”

“失忆?”郭一臣愣了一下,随即浮出一个怨毒的微笑,“他以为,失忆了就,算了么?”说完又是猛吸一口气,“他就是脱了层皮也还是张源!我跟他……没完!”

他刚一说完这话,又是一阵急喘,脸色直发青,眼仁儿也像是马上要翻过去。我急急忙忙扶住他,顺他的背:“你慢点儿,你别说话……”

“非子,我……”郭一臣紧紧抓住我的手,眉心死死地蹙着,“我最讨厌,最讨厌别人,骗我……”说完他毫无征兆地哭起来,泪珠子像断了线了一样扑簌簌往下滚。他怔怔地不知道看着哪儿:“张源他,他骗我……他居然骗我啊……”

郭一臣直接哭晕了过去,客厅里那群人又是一阵高度紧张,呼啦啦全冲进来,差点儿就有上膛的手枪指着我脑袋。

“放下,这是夏老板,当年对老大有救命之恩的。”三猫儿训斥道。

队伍里的年轻人讪讪地放下了枪。

我和三猫儿过去把郭一臣在床上安顿好,郭一臣慢慢醒过来之后眼神还是有点儿晕;我趁机哄他几句,拍拍打打地好不容易把他弄睡着了。

“看什么看?都上外面去待着,挤在这儿参观呢!”三猫儿对着部下们低吼了一声。

一群人听听话话地出去了。

我跟着三猫儿出了郭一臣睡的房间,上到另一间屋子去说话。

“小顺呢?”我瞄了眼客厅那群手下。

“一到马来就死了。”三猫儿皱了皱眉,“老大亲自开枪给打死的,从太阳穴到后脑贯穿,小顺死的时候脑浆喷了他一脸。”

我心里寒了一下。

“老大他对源哥……唉……”三猫儿说一半住了嘴,终究是碍于身份不好表态。

“这几年怎么过的?”我岔开了话题问他。

“老大跟了邱羽山,在马来帮着邱老板洗钱倒黑枪,四号倒是一点儿没沾了。”三猫儿看看我,“邱羽山对老大倒是很客气。”

我知道邱羽山想拖郭一臣下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听了还是有点儿奇怪。我往回瞄了瞄郭一臣的方向:“邱羽山就这么赏识他?当年在云南是邱羽山的人把他给护送到大马的?”

推书 20234-07-25 :凫州故事之第二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