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毓弋的话,凤殇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放到毓弋面前。
毓弋微一皱眉:"这是什么?"
"解药。彻底的解药。"
毓弋心中一下咯!:"什么意思?"
"出发前一天,哥哥来见朕时,说欠你太多,还不了,哭着问我怎么办。朕想来想去,还你自由,总能替他还上一点了吧?"
毓弋低笑一声:"那还真是多谢皇上恩赐了。"
说罢,毓弋把药接过来,一口吞下。生也好,死也好,也没有什么太重要了,又何必担心凤殇是不是在算计自己?
凤殇看着他,像是在打量着他一般,好一阵才又取出一物,搁在桌子上。
毓弋定眼一看,顿时愣住了:"兵符?"
"跟凤临议和的事,已经有喜报回来了。你可愿意现在带兵潜入凤临,一举攻下凤临定京?"
毓弋猛地站了起来:"现在?"
凤殇似乎对他的惊愕视若无睹,淡淡道:"对,现在,就以迎接珞王为名。哥哥还在凤临境内,议和之事刚成,他们便料不到我们会在这时出兵了。防范松懈,自然是我们最容易成功的时候。你只需带五千人去,这一个多月来,已经有大约三万人潜入埋伏在定京周围,雁琉云带去的护送队伍也有五千人,只等你到了那儿,便可一呼百应了。"
"那怜更呢?"毓弋强自镇定地问,却始终压不住心中狂跳。
"议和已成,路上自会遇到。"
毓弋张了张口,再说不出其它。
凤殇抬头看他,淡然问:"你可愿去?"
毓弋站了很久,终于慢慢拿起那兵符,跪了下去:"臣遵旨。"
凤殇听了,随即站了起来,转身便要走,走到门边,才顿了脚步,没有回过头来,只是低声道:"哥哥的心愿,求你成全。"
终究是忍不住,毓弋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难道那不也是您的心愿吗?皇上。吞凤临,天下一统,做天下主子的人是您,为了这些,您可以随时把自己亲生哥哥都推到最危险的境地去,毓弋比不上你们的狠,输得心服口服,只求皇上别说这样的话,听了叫人恶心!"
凤殇沉默一阵,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举步离去。
留下毓弋一人站在厅中,半晌像疯了似的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去了。
沧澜真明元年五月中,沧澜凤临两国达成协议消息传出,凤临停止各处军事调动,沧澜由珞王献上价值连城的珍宝玩物,以示友好,两国相安。
五月底,沧澜涟王素和毓弋帅四万兵将,包围凤临都城定京,定京仅有余卫城军一万余人,四方援救不及,一时间,定城中人人自危。
临时搭起的军营中炊烟袅袅,中央军营里,毓弋脸色阴沈。
将领们跪了一地,谁都不敢吭声。
最后终于有人硬着头皮道:"王爷,也许珞王走的是另一条路,所以才没有跟我们遇上。消息早传开了,就算是凤临王要留珞王作客,也早该放人回去了......王爷不必太担心。"
毓弋冷哼一声:"若是珞王还在定城内呢?拿你的命去抵吗?"
那人顿时噤声,大气也不敢喘。
毓弋看着那些人,心中的不安始终压不下去,过了一阵,他才呼出口气,问:"雁琉云呢?"
那些人你眼看我眼,竟谁都没回答。
毓弋一拍桌子:"护送队伍的人都在了,你们却不知道雁琉云在哪?"
"回......回王爷,雁大人似乎一直跟着珞王,只吩咐了那五千人来与我们会合。"
"王爷,有雁大人在,怕是不必担心的......"
知道那些人说的话不过是安抚自己,毓弋挥了挥手:"如今兵临城下,我们也只能继续攻进去。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那众将领连连称是,毓弋正要把人叫退,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急报!"
毓弋心一沈:"进来。"
一个小兵走了进来,跪下道:"禀告元帅,定城城头上有人喊话。"
"说什么?"
"要主帅去见。"
毓弋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看其它人,半晌才回道:"知道了。"
那小兵行过礼退了出去,马上就有人开口叫了一声:"王爷......"
"行了,"毓弋打断了那人的话,"传令下去,做好攻城的准备吧。"
"是!"
对于突如其来的状况,定城城门之上那一排士兵显得过分单薄。
毓弋在一列手持藤甲盾的弓箭手簇拥下走出人群,对着城门上扬声道:"沧澜素和毓弋在此,城上的人出来吧。"
城上没有一丝声响,过了一阵,当中的两名士兵让了开来,一个人走了上前。
"凤临王!"身后传来一声低呼。
毓弋心中一震,仰头看去,那人身穿一件锦衣,虽然平常服饰,但腰间上绣着一条金龙,毓弋长年习武,眼力过人,自然看得清那龙上五爪,分明显示出那人的身份,正是凤临王。
毓弋只当没认出,高声喊道:"如今定城已经被我军重重包围,城中无力抵挡,为了城中百姓,还是开城投降吧!"
"原来来的是涟王,久仰了!"凤临王一笑,"涟王勿急,要攻城,也先见过本国的贵客再说吧。"说罢,他举手一拍,让开一点,后面推出来一个人,被他捉在了胸前。
毓弋定眼看去,脸上顿时一白。
城上一人,长发披肩,身上一件白色衣袍,双手被绞在身旁用麻绳困住了全身,初夏的烈日照在他的脸上,眉目如画,脸色晦淡暗涩,却是十足的病态,正是怜更。
被捉着站稳,他微一抬头,向毓弋看了过去,半晌张嘴叫了一声:"毓弋......"
凤临王扯了扯手上的绳止住了让他说下去,扬声向城下道:"阁下可看到了?听说贵国珞王身体孱弱,这次议和长途跋涉来到凤临,更是元气大伤,不知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王爷......这......"
毓弋微微回头,看着属下脸上的担忧,只是蹙眉横了一眼,没有说话。
凤临王又接着道:"阁下不过是沧澜伪帝余子,珞王却是真明帝双生兄长,不知涟王以为,珞王死在凤临,阁下回去后还能活命么?"
"毓弋......"束缚略松,怜更又唤了一声。
毓弋直直地看上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怜更脸上的痛苦,还有,眼眸深处的一抹浅笑。
心中一震,毓弋颤声开口:"珞王不是早该回程了么?"
凤临王笑了起来,看向怜更,道:"以珞王的身体,来到凤临已是不易,一时半刻,又怎么走得了?可笑你们竟然这时起兵,毁了盟约,怕是以为珞王已经走了吧?"
像是明白了什么,毓弋脚上差点不稳,往后略退了一步,不甘心地开口:"怜更?"
怜更没有说话,只是张着眼瞬也不瞬地望着毓弋,慢慢地勾唇一笑,随即合上了眼。
"听说,阁下的命,是珞王救的吧?"凤临王没有看到自己身前怜更的变化,又追问了一句。
毓弋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看着怜更,看着他笑,看着他闭眼,烈日当头,他的身上却如腊月寒冬冰天雪地般地冷。
──我会不惜一切,叫沧澜的马蹄,踏出沧澜的浩荡关河,南下北去,一统天下。
──毓弋,毓弋......你终会后悔的......可是,答应我,不要后悔,好么?
──毓弋......只是一次,让我任性一次,真的可以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太贪心了。
对不起......不要太贪心了。
哥哥的心愿,求你成全。
心愿,这便是你一直一直掩掩藏藏不肯说的真相么?
这便是你唯一一次的任性么?
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却原来从来没有握在手上。
谁都比不上你的天下重要。
毓弋又退了一步,低低地笑了起来。城上城下,都是一阵茫然,不懂他为什么在这个地方突然笑了起来。
毓弋缓缓抬头,只是盯着怜更,隔了那么远,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人的脸。美丽而苍白,却始终带着凌驾天下的傲气,藏在他那病弱之下。
"这便是你的心愿么?"
毓弋一声轻问,谁都不懂。
只有怜更微笑合眼,不哼一声。
这便是你的心愿么。
早知道要死在这里,你唯一的任性,是要我来杀你。这便是你的心愿么?
毓弋一咬牙手一翻,抽过身旁一名弓手背上的箭,弯弓,搭箭,两支羽箭悬弦欲发。城上城下都是一片惊呼。箭没有射出去。
等周围的呼声安静下来,凤临王也忍不住了:"你想清楚了!在这里杀了他,回去你也活不成!"
"王爷三思啊!"身后的兵将如是说。
毓弋只是看着城上的人。
怜更慢慢张开眼,看向毓弋手中的箭,又慢慢看上毓弋的脸。淡然浅笑着,唇上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只有毓弋看得清楚,他在问。
问,你恨么?
心中痛得让人欲死,手上的箭没有一丝颤抖。
这个时候,你却来问我恨不恨?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
毓弋深吸一口气,像是尽情发泄一般吼了出来:"我恨──"
两箭离弦而去,弓落地,毓弋慢慢地合上了眼。
"攻城。"
眼前人影晃动,黑发白衣,怜更的身影自城头消失,只是毫厘偏差,第二箭直没入凤临王的胸前。
他到死都不知道,这两人在城上城下,说过了什么样的话。
他不知道,这本就是布好的局,珞王说怕死是假的,珞王说带着他上城便可与城下一谈也是假的。
沧澜的珞王,本就是要死在凤临,死在他选定的人手中。
死在,他爱的人手中。
真明元年,涟王帅兵围攻定城一役,凤临王以来使珞王为人质,涟王两箭齐发,先后射杀两人,定城失去人质,君主被杀,半日开城投降。
此后数月,涟王陆续镇压各地余孽,年底,凤临正式归入沧澜,三色国公开称臣,天下一统。
真明二年春,涟王凯旋,百官跪迎。
入城当日,直到大军全部进城,涟王始终不见踪影,问及,才知道涟王早半日已经入了盛京,不知所踪。
静王府中,静王毓臻站在湖心亭中,怔怔地望着一角庭院,不知想着什么。
身后一阵轻响,毓臻一回头,就看到毓弋站在那儿,大半年的时间,毓弋脸上只留下了一片冷漠。
"回来了?"毓臻笑了笑,开口问。
毓弋点了点头,又摇头:"我会再去。"
"为什么?"
"只要一日找不到他的尸首,我不会放弃。"顿了顿,毓弋垂了眼,"若是找到了,我在那儿,守着他。"
"今日是你凯旋荣归,为什么要来我这里?"
毓弋抬头:"只为了问你一句话。"
毓臻一怔,随即笑了:"你问。"
"凤临知道三色国归顺的事,知道怜更救过我的事,都是你说的?"
毓臻看着毓弋,半晌别过眼去,春空如洗。"是。"
话音一落,毓臻脸上一阵吃痛,已经被毓弋揍了一拳。他站稳了,轻轻抚了一下伤处,苍凉一笑:"是我说的。我只是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那时候你从未真心服过?"
"当然不!"毓臻低笑,"我还有人在手,凤殇意外地信任我,为什么不再赌一次?替他做事,替他劝你归顺,对我百无一害,反而少了你这个对手,何乐而不为?"笑意渐渐敛去,毓臻脸上终究浮起了一抹痛苦,"我真的不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怜儿走的那一天,看着他不断问我安排得如何,我便全告诉了他,劝他不要去......他只是笑着跟我说,先别管,你继续说。好象我做的事情,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我像个傻子一般,徒劳无功。毓弋,你知道么?他说,即使不是我去告密,他总是要找借口到凤临去的,反过来要谢我......我,我......"毓臻说不下去了,只是闭上眼,用手慢慢地捂住了。
"我知道。"毓弋清淡一笑,"他要的太高,你我兄弟,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丑。"
"他却固执地要死在你手中。"毓臻提醒道。
毓弋一笑,没回应,转头问:"那么,三哥现在服么?"
毓臻苦笑:"即使明知道他是要去的,我也已经被算计进来了。再怎么跟自己说没关系,我还是间接害了他的人。若这天下是他想要的,我便替他守着罢。"
"替他守着......"毓弋低声呢喃,半晌抬头笑道,"走吧,皇上在宫里等着。"
这是一年春,桃花依旧,满地荼靡。
去年这时候,那个人软声央着,毓弋,毓弋,明天带我去看新桃,可以么?
那时候,自己以为可以年年岁岁,纵然心中委屈,也可以相守一生,只是敷衍他说,等秦泊说你可以了,再去。
"秦泊从来爱夸大,要等他说可以,桃花都要败了。"
"那就明年吧。"
"好啊,明年吧。"
却已经,没有明年了。
朝堂之上,天下之主危襟端坐,一一封赏。
毓弋和毓臻跟着众人跪了下去,却终究忍不住,抬头看去。
一样的脸,却不是一样的人。
后记&道歉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最后,尘色还是非常感谢各位愿意看文,愿意给予我鼓励和批评的大人![鞠躬]
可能有等着结局的大人看到这个标题后会觉得很奇怪,尘色只能厚着脸皮在这里说对不起。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对不起!
没有再继续了,43就是结局。
之前因为贪心,因为害怕,随便承诺说会HE,尘色以为自己有能力去把原本定好的结局扭转成HE,结果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只能在这里向各位大人道歉。
写关河令的初衷,是因为当初看到眼儿媚的一些留言,说主人公好象只为了爱情生存,不像男子,于是有了"如果主角为了一些别的他们认为更重要的东西,牺牲了爱情会怎么样呢"的想法,然后想到了城头上下的结局,慢慢堆砌,才有了关河令这个故事。
尘色不自量力,写这么一个关于计谋的故事,写得不好,一路写来,还有大人愿意看,愿意给予鼓励,给予指点,真的非常感谢。
本以为可以给一个HE,说怜更没有死去,然后两个人在一起。好象也不是很困难的事。但是到了下笔,才发现很难。
尘色不想用"他中了箭,被秦泊又救回去了,几年后两个人见面,互相说爱,就当以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地在一起了"这样的八点档来做一个敷衍的完结,所以只能任性地辜负了之前所承诺的话,只能任性地遵循着初衷让它结束在这里。
现在的我,给不了这篇文一个HE。
只能再小心翼翼地承诺,如果有一天,想到了,我会给它一个完满的番外。
所以,只能请等待HE的大人们原谅尘色的任性,真的对不起!
下笔惶恐,可能有些辞不达意,请原谅!
番外
不觉已经多年。
毓弋对著满园的桃花,突然觉得有点灰心了。
将手中捏了三天的纸片撕碎时,觉得有点憋闷,纸揉在手心三天,字迹早已化开了,纸张皱皱的像是块破布。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一点消息,然後不日不夜地找,到最後证实了是假的,然後失望。到後来好象已经不会心痛了,或者是,已经痛得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