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少倒也硬气,手痛得快断了也不肯求饶,兀自骂个不休:“天杀的恶贼,快放开我!赔我银子!我就是死了化做厉鬼也要去阴
间找你讨债!”
那小贼眼珠一转,手上加力,空着的那只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寒光曜曜的匕首横在他颈上,只稍稍使劲便有一丝鲜血溢出。两个下人
都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侠饶命!少爷他病得厉害才胡言乱语,您千万开恩哪!”
那小贼目光闪烁,似笑非笑的将嘴唇凑近他耳侧逼问道:“本少侠最后问你一次,要钱还是要命?”
管家和奶娘自然连声抢道:“要命!要命……”
关大少却斩钉截铁的大声道:“废话!当然要钱!你若有种便杀了我吧!我关天富下了地府再去阎王爷面前评个公道……”
那小贼又一用力,他颈间红了一片,嘴里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神情悲凉中带着毅然之态,对两个下人吩咐起后事来:“咳咳……
大丈夫死则死耳,你们不用为少爷伤心,关家就留给你们两位照看了……与关家有礼金往来的客单就在书房里,记得不可漏请一个
……啊,还有──记得买最便宜的棺材啊!”
此句一出,那小贼亦不免愣在当场,盯着他面容看了良久方才笑出声来,边大笑边撤了横在他颈中的匕首,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
将他踢回床榻之旁,两个下人连忙接住了。
那小贼笑完之后又看他一眼,见他一边哼哼哈哈的揉着尊臀,一边不忘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忍不住‘噗哧’一声再笑起来:“开心
开心!本少侠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好你个姓关的,哈哈……看你逗得本少侠这么开心,暂且饶了你的狗命吧……下次再来,不如
就这么办,嘿嘿……你若给银子,就不动其他,你若不给银子……本少侠就一把火烧了你这个烂宅子,如此破旧还不修葺翻新,本
少侠这是替天行道,帮你做做好事,哈哈。”
关大少顺着这小恶贼的话头一想,登时急怒攻心,只‘你、你、你’结巴了几声,便‘咕咚’一下倒在床上。
那小贼见他如此惨状,倒也不再继续落井下石,施施然自前门踱步而出,临走时打开大门一瞧,雨水淅浙沥沥还未停歇,便随手在
门边拿去了一把伞。待关大少悠悠醒来,得知那小贼终是‘偷’了一把雨伞,自然又是骂得天昏地暗。
关大少旧病未愈,颈上又添了新伤,两个稍稍管得事的下人实在看不下去,连夜便给他请来大夫出诊。诊金虽算得便宜,关大少仍
是如受重锤,这心情凄恻之下,连带病情都跟着反复起来,久久拖了小半个月也不见好。拖得越久,花费的银子也就越多,那病情
也就愈发的反复,关大少虽明白这个道理,日日跟自己说要心平气和,可看着一碗一碗的药端上来,他哪里忍得住不在心里拨弄那
把算盘?几番煎熬之下,他只有死命咒骂那天杀的小贼之时才觉得好过些,心头的痛恨一日深似一日,竟是杀父夺妻之仇也莫过于
此了。
经过了连日的阴雨,初冬时才总算迎来一个晴天,京城里游客如云,处处皆是繁华鼎盛之景。
阳光灿烂的大白天里,关大少却被大夫交代着不得走出房门半步,天气虽好,冬日的寒风也没歇着,他只有乖乖的躺在床上,满腹
怨念的看着自家屋顶,心中牵挂多日未去的商铺。躺在床上这许多天,生意也都少做了些,那天杀的恶贼……咒他不得好死……。
念着念着,刚喝过药的关大少打了个回头嗝,唇齿间全是苦极的滋味,令他好一阵龇牙咧嘴。不过即使再苦,他也仍然舍不得在药
里放一点糖的,想想最省钱的养病法子无非是多睡些觉,没多久他便逼着自己陷入梦乡。
就算在睡梦之中,关大少仍是紧紧的皱着眉头,嘴里喃喃有声:“该死的小贼……还我银子……爹……天富对不起你……这次……
赔本了……小贼……不得好死……。”
床上的关大少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窗外却有个人影歪着头听得火起,过不多时,窗口处传来‘咯’的一声轻响,一个黑漆漆的身
影自窗口跳进来,正待开口回骂,已是看清了床上那人紧闭着双眼,微微一愣之后索性坐在床前凑近细看。极亮的光线中,关大少
憔悴的脸色更显青白,这黑衣人看了一会,嘟起嘴轻轻骂道:“哼,胆敢辱骂皇子,不要你的命就算开恩了……你这病可是自己招
的,与本皇子无干,谁叫你这般吝啬……”
说着说着,这黑衣人极轻的语声中带上几许笑意:“呵呵……真是个傻子……要钱不要命,没见过你这般傻的……你就不能放聪明
些,顺着本皇子的意思逗我高兴高兴?本皇子可是一代大侠,出手无回……就是你这吝啬鬼,一张银票也榨不出来,叫我好没面子
,不整治一下你,我怎么消气……我可没想让你病得这么重……你快点好吧……你若不好起来,本皇子再到哪里去找这么有趣的人
陪我玩呢?宫里那些人都没意思透了,只会说‘是,殿下’、‘殿下饶命啊’……出去劫富济贫,那些没胆的东西也只会说‘好汉
饶命啊’……也就你这个傻子,胆敢指着我的鼻子臭骂……你真是胆大包天,本皇子要好好想想,等你好了以后,我再怎么整治你
……”
睡梦中的关大少突然打了个寒颤,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了,那黑衣人竟也住了嘴,犹豫着拉起已经被关大少掀开的被子再帮他盖上,
那流转的眼神中不免带着三分委屈──以自己这等身份,竟纡尊绛贵替这个傻子盖被,况且这个傻子还压根不知道,真是天大的没
面子……。
正一个人自觉委屈着,黑衣人伸出的手却抽不回来了,那胆大包天的傻子居然老不客气的抓紧了身前这只白嫩飘香的小手。黑衣人
吃了好大一惊,蒙面巾之外露出的耳根也红了一片,空着的那只手高高举起正要打下,那傻子又喃喃出声了:“娘……还是只有你
待我最好……我想你……”
关大少爹娘早逝,这是京城中许多人都知的,这个黑衣人自然也知道,此时听这傻子在梦中发痴,那个巴掌便打不下去了,且不知
怎的,这黑衣人也是眼眶一红,似乎想起什么来,不但没抽回手去,反而靠在开大少身边更坐近了些。
关大少嘴里说着胡话,紧闭的眼睛里也溢出了一点水来:“娘……孩儿时时记着你和爹的交代……没有朋友,没有姐妹兄弟……自
然也害不着他们……可孩儿想你们了,你们这次回来……孩儿真高兴……多留几天吧……以前都是匆匆就走,叫孩儿好想……这次
可要留多些日子,你们记得要经常回来啊……”
见那睡梦中的人脸上泛起开心之极的笑容,黑衣人直听得背脊发凉,身后便如有阴风吹过。他牙齿打磕,不敢回头,也只得闭起眼
睛默念起来:‘娘啊……我也想你,快来保护我……别人的娘经常回来,还这般吓我,你怎么就从来不回来保护我呢!’“娘……
陪着我别走……孩儿听你的话……你告诉我只要听话便不会不要我,为何骗我……娘,别生孩儿的气……天富只是太累了……别走
啊……别走……啊……天杀的小贼,还我娘来……你为什么要赶走我娘……你不得好死!滚开……”
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睁开眼,委屈万分的瞪着那关大少,连方才的害怕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片刻之后,一个清脆的耳光便印在了关大
少脸上,把梦中的关大少疼得立时醒来,抚面痛呼。
哼哼唧唧的关大少坐起身看向四周,哪有半个人影?脸上麻辣辣的疼痛却再真不过……关大少揉了几下眼睛,确认自己方才是在做
梦,只得自认倒楣,再次倒在床上逼迫自己入睡──一两、二两、三两、四两……五百两……一千两……
关大少在这厢数银子,黑衣人却是气鼓鼓的在京城的屋檐上飞窜,其间踏破数片屋瓦、踢飞漫天灰尘,这才勉强按捺住不平之气窜
进了一片连绵有致、巍峨华丽的深宫内院。
伏在高高的墙头左看右看,待轮值的侍卫过了他才跳下去,悄悄寻到一个房间换了身衣服,再从房间里昂首阔步的走了出来。走不
到几步,两名躲在这空闲处偷懒磕牙的小太监与他遇个正着,一见他脸面便‘咚’一声跪倒在地:“十、十二殿下!”
他定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微微颔首道:“起来吧,没你们的事。”
两个小太监头也不敢抬,只从小主子的音调里揣摩,似乎是不太高兴,也没察觉要严办他们的意思,相互对视一眼便各自站起来,
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
“说了没你们的事,还不滚?”
他嗓子一沉,那两人赶紧转身就跑,刚跑出三步身后又传来一声轻喝,“站住!你们今天……都见到谁了?”
那两人再对视一眼,极小声的回道:“我们没见过十二殿下……”
“……嗯?”
“不不……我们都见过十二殿下,一直见着呢。”
“嗯,滚吧。”
“是!”
待那两人跑得远了,他转身走进曲折繁复的楼阁之间,几转几弯,总算偷偷回了自己宫里,早守得心焦的心腹小太监急急迎上来跪
了,刚要开口便被他挥手打断:“起来吧。你主子今日心情欠佳,想要一个人待会儿。谁来了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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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殿下,太……”
“闭嘴……起来起来,歇着去吧。”
“那个……太……”
他脸色一黯,劈面骂了一句:“怎么着,主子对你太好,你皮痒了?”
可怜那小太监只好什么也不说了,还生怕自己再犯忌般拿一只手紧紧掩住了嘴,只用另一只手指指里面。他朝里望了一望,还没反
应过来呢,一个足以令他心惊肉跳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十二,进来。”
这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吓得他腿一软,赶紧奔了过去,进去一看……在他床前正襟危坐的可不正是那个他从小怕到大的人?
再看那人身边,左右早已遣退,今日肯定是气得不轻。他身子一抖,眼珠转来转去,嘴巴一瘪就待开声,那人已经淡淡道:“十二
,省了吧。乖乖过来说给皇兄听,你多久之前开始出宫的。”
“那个……就今天……这不,刚出去就回了……”
那人手掌一动,他身子便是一缩,一声巨响下来,那巴掌却没落在他身上。他悄悄睁眼一瞧,皇兄的手掌原来是落在桌子上,心下
松了口气,耳中听得皇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朱、正、昭!说!”
“……我、我……太子哥哥,别这么凶……我说,我说还不行吗……那个,上月初二……我也是好玩……”
“好好说,不准嬉皮笑脸!”
“呜……是。十二上个月初二就开始出宫了,我也没干什么……就是……就是行侠仗义、劫……劫富济贫……做好事来着。”
“……哦?你好啊!堂堂一个皇子,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叫我皇家颜面何存?十二,你也不小了,小时顽劣、弃文习武就
罢了,整日里嚷嚷什么江湖大侠的,皇兄还以为你是贪玩……你现在倒好,还真把那些民间说书认了准,你……”
“太子哥哥,那些可不是假的……师傅们都夸我天赋异秉、百年难遇……”
“你还反了!好,我明日便把你那些师傅通通赐死!寻常的误人子弟也就罢了,在宫里教坏了皇子,哼哼,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此言一出,我们那位威风凛凛飞天无敌小白龙朱正昭朱大侠立时白了脸,扑过去抱住皇兄的大腿就嗷出声来:“啊!太子哥哥不要
啊!他们都是我的师傅……那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们是我师傅也就是你师傅……杀不得、杀不得啊!”
自小习帝王道的太子殿下,被这个糊涂之极的同母胞弟气得连民间脏话都说出来了:“放屁!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都是民间
酸儒遵的礼,你我是什么身份?拿那群狗奴才跟父皇比,简直狗屁不通!”
朱大侠脑袋一歪,终是使出了那招板斧,眼泪如珍珠般直往下掉,抱着皇兄的大腿死不放手:“太子哥哥,我知道错了!别杀他们
!这宫里只有你是我的亲哥哥,你就宠着我一点吧……从小到大,你整天整天的都不陪我,也不准我跟别的皇兄皇姐玩,只有那些
师傅陪我、夸我……父皇比你还忙……十二的命好苦哇……呜呜……娘!哥哥又欺负我了!呜呜……”
那些宛如平常民间血亲之间的称呼一出来,太子殿下的心也忍不住跟着软了半截,叹了口气摸上他头发:“十二,哥哥知道你年纪
还小,耐不得寂寞……可这宫里……步步都是杀人的坑啊……母后去得早,父皇又多妇人之仁,御下太宽……多少人在他眼皮低下
胡作非为,多少眼睛时时盯着我们兄弟俩,就盼着我们有个疏忽……罢了,不说这些了,十二,你就体谅一下哥哥,让我少为你担
点心。你武功若真的天下无敌,哥哥倒求之不得,怕的是那些奴才溜须拍马,哄着你这个小孩子开心……”
朱大侠眼看皇兄松了口,赶紧抓住机会乖巧起来:“太子哥哥,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十二好,这天下就只有你对十二是真好,十二心
里都懂。我偷偷溜出去闯荡闯荡,也是为了快点长大为你分忧……民间的风吹草动,你久居在宫里也未必知道得周全,十二在外面
一定小心,不会泄漏身份,若能查到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儿,也好为你出力,太子哥哥,你也知道十二从小到大,心都不在宫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