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相送————暗涌

作者:暗涌  录入:07-14

还未及深想,杜禹坤突然一个翻转身,双臂撑地,挡在了他身前。那片天花板顺势压在他背上,几根断裂的梁柱也震落在了四周。

杜禹坤全身微微抖动了几下,又很快平静下来,他望着许惟钧:“没事吧?”

许惟钧摇摇头,不过有几片碎瓦砸在身上,未伤及分毫。

杜禹坤歪着嘴笑了笑:“现如今你的脸正对着我的,想不看着我都不行了。”

看就看,难不成怕你么?许惟钧心道,他看杜禹坤额上汗水涔涔,肩膀也在不住颤抖着,神态间却依然故作轻松,于是说:“别硬撑了,你还能支持多久呢?”

杜禹坤说:“不打紧,总还能支持到你囫囵个儿地走出去。”又笑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许惟钧白了他一眼,不再出声了。

杜禹坤也没再开口,只是眸中仍含着隐隐约约的笑意,总像是看不厌似的牢牢盯着他的脸。

两人就这样互相听着对方粗重的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身旁的几球火焰突然熄灭了,有好几串水滴喷溅到他们脸上,是那么沁凉而有生气。紧接着屋子外面有人说话:“火倒是熄了,可陆家房子都塌了,也不知还有没有人困在里头?”一人回说:“陆家太太不是被救活了吗?她家的明明也寻着了呀,该是不会有人的了。”

许惟钧听闻陆太太获救,心里一阵高兴,又连忙对着洞口大声喊道:“下面还有人!”

 

很快,有几道光线刺入了黑暗,许惟钧本能地闭了闭眼,当他再试着张开时,他看见压在他们身上的天花板已被搬开了,周围的废墟上铺洒着明晃晃的阳光,他深吸了气,高兴道:“原来已是早上了。”

他动了动酸麻的四肢,慢慢爬起了身,向救他的几人一一道了谢,然后回转头来,说道:“杜禹坤,还等什么呢,我们获救啦!”

杜禹坤侧躺在废墟堆里,却是动也不动。

许惟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冲上前去,双手扒拉开盖在他身上的泥石,然后,他惊呆了——一根断裂的梁柱竟生生地穿透了杜禹坤的胸膛!

“什么时候的事……”他顿了顿,想起了刚才梁柱断裂时,他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瞬。他,竟已忍了那么久,神态自若,只为了不让自己发觉!

“杜禹坤!你……你醒醒啊!”他忽然失声喊道。

杜禹坤好似听见了,轻如梦呓般开了口:“错……错误的出生,然后……错误的死去,很适……适合我,是不是?”

许惟钧道:“不要说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皱了皱眉头,睁开眼来:“告诉我……是不是你扮的杜禹恒,告诉我……他是不是还……还活着……”

许惟钧低头望着他:“都这个时候了,你何苦再想这些?”

杜禹坤望着他,眸子嵌在他惨白的脸上更显得黑洞洞的:“你知我……我……向来就是如此固执的,我真不想……不想穷尽一生仍是斗不过杜家的人!”

许惟钧摇摇头,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杜禹坤笑了笑,嘴里吐出了一大口血,又继续说道,“我怕是……看不到结果了,你若……若有心……到时烧支香告诉我……”

许惟钧一把扶起他的脖颈,让他咳清了口中的鲜血。

杜禹坤急喘了几口气,依旧露出了他那不知死活的笑容:“惟钧……虽然承认……承认这个有点丢脸,但我忍不住了,我全身……全身上下疼痛欲裂……我真不愿血流尽了才咽气……”

许惟钧心头轻颤,却是一咬牙,冷冷说:“活该!你造的孽太多,终于到还的时候了。”

“是啊,终于,到还的时候了……”杜禹坤伸出手来,在自己身上摸到了手枪,放在许惟钧手中,又紧紧抓着,一寸一寸移到了自己太阳穴旁,说:“帮我一把!”

许惟钧本能地要抽回手,却被他屏着一口气握得更紧了,鲜血就印在自己手上,粘腻而滚烫,是他仅剩的一丝生的气息。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他问。

杜禹坤想了想,说道:“说……说个秘密给我听,一个只有……只有你我知晓的秘密……”

许惟钧没有犹疑,他轻声诉说起了那个深埋在他心底的隐秘:“我背叛过革命——至少,我的心背叛过,还记得鹿跑泉吗?那一天小秋举枪对着你,就在那个刹那,我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俯下身,把嘴凑到他的耳边,“我希望你别死。”

杜禹坤微笑了:“好,就让我……让我安心带着这个秘密……下……下地狱吧……”然后他挣扎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惟钧,该送我去了……”

——我们俩在一块儿的时光少得很,要不总是在送别,上次我送你一程,今日你又来送我,下次谁送谁呢?

终于有几滴眼泪溅出眼眶,他说:“好,杜禹坤,这次就让我来送你一程。”

随后,他扣动了扳机。

 

尾声

民国二年(1913年)四月,王臻礼被枪决。同年七月,倒袁行动轰轰烈烈展开,但又很快被袁世凯扑灭了。同年年底,杀害宋教仁的主谋之一赵秉钧接替杜禹坤,就任为直隶都督。

民国三年(1914年)二月,黑道头子应桂馨被暗杀,八天后,赵秉钧中毒暴毙。民间流传,此二人都是袁世凯杀人灭口的牺牲品。

民国四年(1915年)十二月,袁世凯宣布恢复帝制,建立中华帝国,并改元洪宪。很快,全国爆发了护国战争,讨伐袁世凯,各地纷纷宣告独立。

民国五年(1916年)六月,袁世凯在忧惧中病故,黎元洪继任大总统,至此,军阀割据的混战年代开始了。

民国六年(1917年)盛夏,孙定曦在自家花园的葡萄架下纳凉,忽然看见阿二急匆匆地一路跑来,还未到跟前,已嚷嚷开了:“少爷,少爷,你晓得我碰到谁啦?”

孙定曦咬了一口西瓜,把籽儿一粒一粒地吐了出来,才懒懒问道:“谁呀?”

阿二急喘着说道:“那个谁……那个谁……”

孙定曦白了他一眼:“阿二!”

阿二伸手抹了把汗,回道:“不是小的不记得,是那位先生没有名字……也不是没有名字,他原本姓杜的……啊,也不是,他从来就不姓杜……”

孙定曦眼前一亮——是他!

孙定曦拍了拍桌子,那些个散落的西瓜籽儿也跟着震了震:“说,在哪儿遇见他的?他现在怎么样?快,原原本本告诉我!”

“是的,少爷!”阿二欠了欠身,眯缝着小眼睛回忆起来,“您不是让我置办一些货吗,我就找了好几家……”

“这个……略过略过!”孙定曦不耐烦地说。

“是的,少爷!我后来到了苏州河边的那一家,是老陈介绍的,他说……”

“略过略过!”

“是的,少爷!几年前那儿不是有过一场大火吗,死伤了好多人呐,那些个坟堆儿啊……”

“略过略过!”

“唉呀,这段可略不过啦!少爷,我就快碰到那位先生了呀。”

“好……继续继续!”

“我见了河岸上的那些坟堆儿,正想怎么就那么触霉头啊,正要转身避开走,突然呀,我就看见那位先生了。他站在一个土坟前,没栽树也没烧纸,就一个人呆呆站着。后来,我上前去跟他说话,他也认出我来了……”

孙定曦急道:“然后呢?他提起我没有?”

“少爷,您别插嘴呀,您这一插嘴,我都要忘了。”阿二慢条斯理地说,“我说到哪儿了?喔,他认出我来了,问我好不好,也问你过得怎么样呢!我说少爷好得很,又胖了些……”

“谁让你这么答的?”孙定曦怒道。

“可这是实情呀。”阿二委屈道,“接着,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这些年一直住在南京,这次出来办事,正巧路过上海,就过来拜拜故人。”

“故人?他说是谁了吗?”孙定曦好奇道。

阿二道:“他没说,我也没问,不过我悄悄看了眼那座坟前的墓碑,少爷您猜怎么着?那碑上一个字儿也没有呢!您说怪不怪?”

“是挺怪的。”孙定曦说着,突然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对了,他还在那儿吗?”

阿二点头道:“他说就住在河滩附近一户姓陆的人家里,三四天后才起程呢。”

“好啊,他还欠我老正兴的一顿饭呢,这下可得连本带利讨回来了!”他笑着站起身来,随手在阿二脑壳上响了个爆栗,“快,备车!咱们会会他去!”

 

 

——全文终——
 

推书 20234-07-16 :非你莫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