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零点五十五————田唐

吴铮笑眯眯的把这些好戏从头看到尾，直到学生会打来电话让他回去，他才走，他走的时候，都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杨寒就硬留到了第二天上午。

杨寒睁开眼睛，觉得腰背酸痛……果然趴在桌上睡觉很痛苦。他醒来时候，田元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吴铮同学给他买来的素包子。

杨寒瞥了他一眼，“这是什么？”

“白菜包子，你吃不？”

“不吃。”

“可香了，我一礼拜才吃一回。”

“香个头！！”

杨寒抢过那个包子，看了看，随手一丢，“那是猪吃的吧！”

田元看着那个被丢在地上的包子，胃里难受的感觉似乎又厉害了，“你不吃就不吃，干嘛乱丢……”

“我……”

杨寒话说到一半，说不出来了。他看到田元费力的从床上下来，把那个包子拣起来，撕掉弄脏的包子皮……

“你干吗啊！”杨寒又把包子夺过去，“你爱吃，你爱吃我给你买去，你吃多少？一百个够吗？”

田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那样的眼神，杨寒觉得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老师，他对他使性子，发脾气，变着法子的欺负他，他都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好像是厌恶。

好像是鄙视。

好像是不屑。

“你以为你花的是你自己的钱？”

这句话，就直直的插进杨寒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涌出来，涌到他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田元，醒啦？感觉怎么样？”好巧不巧，杨寒这付窘相被刚好下课过来的吴铮看了个正着……“杨寒，你也醒啦？去趟院办吧……”

吴铮把书包随手放在椅子上，看了看桌上的半个包子，笑了笑，“杨寒，听说学工部的苏部长，是你表叔啊？”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杨寒，你仗着苏部长，在学校真是无法无天啊～

嗯，他就是这个意思。

杨寒什么都不说，看了田元一眼，大步走出病房，走出医院。吴铮笑眯眯的看着被关上的病房门。

“田元，医生说你有轻度营养不良，中午你吃什么？我给你带吧。”

“啥都不想吃。”

吴铮歪过头，看到自己舍友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那可不成啊，人是铁饭是钢，你爹的事班上同学都知道了，院里也知道了，在在给你争取减免学费。”

“真的？”

“咱俩这么铁，我啥时候骗你来？”

田元笑了笑，刚刚小小的不愉快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

“给我带个西红柿鸡蛋吧……带两份。”

60.勤工俭学

田元隐约觉得杨寒会回来的，也许要等到上午的训练结束，午休的时间……那多出的一份西红柿鸡蛋就在一次性餐盒里面放着，早都凉了。

杨寒还是没有来。

于是他想，也许是午休也走不开吧，要等到晚上训练结束，他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田元觉得他一定会来，但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下午五点半，病房门忽然打开的时候，他以为杨寒终于耍够了脾气……一抬头，看到的却是自己那位好舍友吴铮同学。

“给你带了一份红烧茄子。”吴铮的目光从小桌上那份西红柿鸡蛋上掠过，“中午没吃完啊？”

“嗯？哦……”田元点点头。

“减免学费的申请我给你拿了一张，抽空给填了。”

“哦。”

“你快吃吧……”

“嗯。”

这种对话明显的十分尴尬，田元拿起筷子，挟了一块茄子到嘴里，没有味道……食堂的伙食实在是不好，不如他自己做的好吃，还贵的要死……

“田元。”

“嗯？”

田元放下筷子，看了看他的舍友。那位舍友却笑了笑，“没事，你慢慢吃。”

“哦。”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六点半，他俩坐在病房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吴铮公务缠身，电话响了四五次，第六次的时候，他看了一下手机，发现是院书记找他，才不得不离开医院。他刚走了没到三分钟，门就被‘碰’的推开，杨寒黑着脸环视了一下病房，视线最后落在桌上的那份番茄炒蛋上。

“训练完了？”

“嗯。”杨寒把迷彩服往床上一扔，坐到椅子上。

“吃饭了没？”

“你怎么就知道吃！”

这话刚说完，杨寒的肚子十分配合的‘咕噜’一声，他的脸色有些发红。

“这儿有菜……”

“那人谁啊？跟你关系不错啊？赖着不走什么意思啊他！”

田元眨眨眼睛，完全没明白他说的是谁……让我们把镜头倒回到五点三十分。杨寒同学结束了训练，在食堂吃过了晚饭，本来想直接回宿舍……但左思右想冥思苦想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

刚走到校医院门口，就看到病房里面有个碍眼的人影……嗯，那个人就是吴铮同学。他打算迈进医院的脚就默默的抽了回来……

“你说吴铮啊？他是我舍友。”

“我知道！”杨寒把西红柿鸡蛋挟进嘴里，嚼了两下，刚要吐出来……犹豫了十几个微妙，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这什么菜啊！这么……没你做的好吃。”

田元就微微的一怔，心里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温暖，“食堂做的，是不太好。”

杨寒点了点头，放下筷子不想再吃，又忽然看到桌上的一张申请表……‘贫困学生学费减免申请’，“这什么啊？”

“减免学费申请。”

“你还缺钱？”

田元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缺钱你怎么不给我说！”

“给你说有啥用？”

“我……”

我有钱……嗯，本来他想这么说的。

“我，让陆之凌给你找家教。”

“陆经理不干家教了。”

“让我二叔给你找！”

“我干不来……”

“我……”杨寒从口袋掏出手机，迅速的按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杨寒打电话的时候，陆之凌总经理，不，陆之凌助理正忙着翻译一份重要的法文文件。杨方宁经理忙了一天，刚吃过饭，正坐在自家沙发上小睡……

杨方宁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陆经理抄起电话，低声而又恶狠狠的说，“你不知道你二叔忙的晕头转向的，没事别总打电话！”

“我爸的电话不让我打，我二叔的电话也不让我打，我有事找谁啊！”

陆之凌平息了一下怒气，“什么事快说。”

“给田元找个工作。”

“我不干家教了，没法帮忙。”

“你要是不管我就回家让我二叔今天就别想睡觉！”

“哎，好了好了，我管我管！”

“给他找个活儿。”

“我娘缺个人陪着说话，让他来吧，一个月我给他八百，行了吧？”

“一千！”

“我雇的全职保姆才八百！”

“就一千！不然我就……”

“好了好了，一千。”

61.情书

如果要生活，就不能总是事事如意……这是杨寒很小的时候，他爷爷就教给他的道理。就像现在，杨方远在美国接受治疗，时不时传来病情好转的消息……但在每一个胃部痉挛的夜晚，他都会担心如果自己死了，那个守在他身边的人要怎么办。杨方宁在恋人的帮助下，事业家庭两边忙的不亦乐乎……但稍稍放松精神的时候，看着怀里那个温柔的人动人的睡眼，他恍然想起来，之凌在老家还有年迈的父母。杨老教授的糖尿病病情稳定，整天在医院和病友下棋，等着儿子孙子来看他……但偶然一算，自己好像已经半年没见过大小子了。杨寒在学校忙忙碌碌的学习，有空的时候就约田元小老师去图书馆……但是，走到图书馆门口，总是十分巧合的遇到那位吴铮同学……

生活总是美中不足，总是。

难得的今天没有遇到那个扫把星，杨寒瞅了一眼在他旁边认真学习英语的田元，然后从背包里拿出几个花花绿绿的信封，故意放到显眼的位置……

五分钟之后，田元同学依然在认真的学习英语。

“咳咳。”杨寒重重的咳嗽了两下，田元同学依然没有反应……

杨寒皱了皱眉，又咳了两下，然后低声念叨，“现在的大一小孩子也够开放的哈～”

他好像忘了自己也是大一新生。

田元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学英语。

“我才刚上了几天大学，就攒了那么一堆……”杨寒又看了看田元，声音稍稍放大了一点点，“这是情书吧？”

田元确定杨寒是在问自己问题，他歪过头，看了看那些花花绿绿的信封，然后点点头，小声说，“是吧。”

然后继续学习。

“土包子你这是什么反应啊你！！！”

自习室里，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这个高个子大男生，那目光里充满了鄙视，愤怒，不屑，惊讶，调侃，好奇……总之，杨寒同学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同学，自习室注意纪律。”

好巧不巧啊，扫把星吴铮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田元，下午一起去上课啊。”

“行。”

“你后面有人吗？”

……

杨寒怒火中烧，一生气，抄起书包把桌上的书一塞，抬腿就走……离开之前仿佛听见田元的声音……

“哎，他走了你坐这儿吧！”

……

爷爷从小教育杨寒，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十有八九……但是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如意的那一二，也实在太过于渺小。

杨寒提着背包，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小路上，十月初，天气渐渐凉了……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这一个多月，他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和田元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他想着下学期能不能选两门高年级的课，那就可以和他一起去上课。

他也觉得奇怪啊……没有道理说，自己的二叔找了个男人，自己就也要找个男人过一辈子……

这是不正常，仿佛是不正常的。

但又好像成了理所应当。那个人是田元嘛，那个比一般人都有耐心的土包子，那个会给他做好吃的西红柿鸡蛋的土包子，那个无论怎么嘲笑他，他都不会真正生气的土包子……

杨寒想到这里，使劲的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这些，他早就想过很多次……

现在的问题是，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土包子……目前这种疑似他在单相思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杨寒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使劲一跺脚，继续往前走。刚走出了三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杨寒！”

那声音太熟了。

他转过头，看到土包子小老师攥着那几封信，正向他跑过来。

“你东西落下了！”

杨寒内心的纠结正愁无处发泄，看到那几封晦气的信，心里一急，抢过来，团了几下，就顺手塞进了垃圾箱。

“你，你这是干啥？”

“干啥？我干啥？土包子我告诉你，喜欢老子的人排起队来能绕食堂两圈！我，我喜欢你是你的福气！！”

“啥？”

啥？

哎，啥？

杨寒终于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把心里想的一字不漏的说出口……这显然，等同于表白。于是，表白的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跑了。

被表白的人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62.喜欢

如果我们足够冲动，可以把任何一次偶然的感动，喜悦，愉快，意气相投……都当做是传说中的爱情。但俗话说，冲动是魔鬼，所以我们不能那样做。

是的，我们不能。

田元把所有杂七杂八的感想在脑子里打了一个转，然后，看了看蓝天，看了看白云，看了看垃圾桶外面露出来的彩色信封……有一个冲动的念头是：杨寒喜欢上了自己。

不，不，我们刚刚说什么来着，冲动是魔鬼。

因此，田元冷静的想了想，觉得这只不过是小孩子无意识的一个玩笑，一个玩笑，而已……但之前的种种在脑海里一一掠过，挥之不去……他高兴的样子，得意的样子，生气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吃醋的样子……

等等，吃醋是什么意思？田元用力的摇了摇头，想要尽快摆脱这些诡异念头留下的阴影。他爹娘早就给他说过，到了城里千千万万不能沾染上城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咱们庄稼人一辈子都本本分分规规矩矩……

本本分分规规矩矩的人，是不会像……不会像陆经理和杨先生那样。不，不，他又用力摇了摇头，陆经理是个好人，杨先生也是个大好人……杨寒，也是，也是……

“田元！”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自己的室友正站在路口的地方。

“你站那儿摇什么头啊？”

“没，没啥……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院里找我有事，我过去一趟。”

“哦，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吴铮点了点头，就继续往院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田元还在原地，愣了愣，就掉头回自习室去了。

天依然很蓝，云依然很淡……如果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当然一切都好。但这有显然是不现实的。杨寒推开宿舍的门，宿舍是空的，没有人，因为这是上课的时间。他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面，想着有什么事情仿佛有点不太对劲。他刚刚做过什么，说了什么，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表现好像有点糟糕。

就算是表白了又怎么样，就算是说了‘我喜欢你’又怎么样……喜欢上了又怎么样，冲动的亲吻过他又怎么样……

就算是爱，又怎么样。

自己在怕什么？怎么想都有点说不过去。想到这里，杨寒抄起电话，拨通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的号码。

很快，就接通了。

“喂。”

“我是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