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多想了,成功匆匆的跑步出医院,找银行取钱。这时候他万分庆幸的是他有带银行卡在身上,银行卡里有钱。银行卡上还有一万三,成功将钱全部取了出来。这时候,钱放在身上更妥当些,谁知道办完手续交完费还会不会有别的花销。
交完费办好住院手续,成功又脚不沾地的跑回门诊的住院室。还好,吴优的药水还有半瓶。至此,成功才终于松了口气,在病床边坐下,静静的守候着吴优。
病床上的吴优的脸色好像没那么吓人的红了,好看的眉毛微微的蹙着,长长的睫毛下是一片青黑。那个精灵似的人憔悴不堪,让人怜惜。
成功一直在想,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就没见他快乐过呢?他见到的吴优从来都是心事重重的,看不见底的眼睛好像总有说不完的愤怒和讥诮。那双手指纤长形状美好的手因为长期夹着烟,已经被烟雾熏黄了不少。
即使是不懂音乐,成功也知道吴优的钢琴弹得很好。可是,在吴优家那个空旷的大厅里,却没有一架钢琴。是钢琴放在别处还是根本就没有再弹?成功不得而知。但是,他想,那个弹钢琴的吴优是真正快乐的。
医生给吴优开的是三瓶针剂,打完吊针都到了晚上八点多。吴优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可是,来查房的医生说已经没什么大事了,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晚上再好好注意观察就行。
至此,成功是真正的松了口气。看着荧光灯下脸色已经接近正常的吴优,他心里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医生又跟护士交代说今天晚上继续留在门诊,明天再转到住院部。
虽然医生说这样的毛病不需要人陪护的,让成功晚上可以回家休息,但是成功还是决定在医院陪着吴优。他不希望吴优醒过来的时候看不见一个朋友。再说了,他也不知道吴优有哪些可以通知的朋友。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成功接到了高杨的电话。高杨已经回到部队,他让成功记下他办公室的电话,因为他敢打赌以前给的那个号码早就叫成功给冲下马桶去了。
成功很不好意思,因为高杨说的是事实,当初以为高杨写的那个号码和姓名都是假的,所以很干脆的冲下了马桶。成功说自己现在手边没有笔,改天再记吧。高杨立刻问他干嘛呢?这么晚还不回家,又想招小流氓呀?
成功叹了口气,说自己的朋友住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跟人说说,因为他实在是太紧张了,一想到再晚一步,吴优就有生命危险,他就后怕。死亡其实离人是很近的,成功第一次有了切身的体会,所以,他前所未有的害怕。这时候,如果能有个人说说,他会觉得好过得多,而高杨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
高杨在那头听完,劈头就问,“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
“哎?”成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真是没吃饭呢。紧张和害怕使得他根本没有饥饿感了。经过高杨的提醒,他发现自己很饿,为此,他抱怨高杨害得他饿了。
高杨轻笑,说他那里的食堂倒是什么时候都有得吃的,如果成功长翅膀飞过去,他就一定好好的招待他。
成功啐了他一口,说他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然后挂机去找东西填肚子了。不管怎么说,成功都是很感谢高杨的,他适时的电话恰好让他得到了一定的放松。哪怕只有三言两语,他也觉得安心很多。
37
吴优是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醒过来的,他一动,趴在他的手边的瞌睡的成功立刻就醒过来,紧张的问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吴优反倒哑着声问怎么回事。看吴优没什么不良反应,成功伸手摸了一把吴优的额头,果然已经退烧了。便轻松的数落吴优发烧生病居然还敢酗酒,轻描淡写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就在这儿守着?”吴优淡然的问,仿佛成功说的的那个病人不是他。
“哦!”
“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成功不解。
“我不会给你回报的。”
“为什么要回报呢?”成功更是不解。“回报什么?”
“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吗?”吴优讥诮的问。
成功抓着脑袋,他真的懵了。吴优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要不怎么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于是,他让吴优还是少说话,多休息,有什么事情等病好了再说。
吴优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又折腾着起身,说是要上厕所。他不让成功扶他,可是,脚刚着地,立刻就软了下来。时刻准备着的成功立刻扶住他,他心有余力不足,终归是在成功的搀扶下去了厕所。
“成功,你这样算什么?日行一善吗?”重新回到床上躺好的吴优闭着眼睛问。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成功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了,当初高杨在火车上就说过这样的话。这个混球,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想到什么了?瞧你笑得……”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看着他的吴优问。
“一个朋友。”成功惊讶的是自己有在笑吗?
“王韬?”
“不是。”成功摇头。
“看来你在北京都是混的不错,朋友不少。”
“没有啦。”成功叹息说自己不是善于交际的人,没什么朋友的。
“王韬呢?算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跟他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那是老师,跟朋友不一样。”
“不一样吗?可是他真的教会我很多东西。”
吴优笑了笑。成功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吴优,你肚子饿吗?”他自己是吃了两个面包,倒是买了几斤苹果柑橘,还有奶粉,这些是给吴优的。他没有照顾过病人,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吴优说挂了几瓶水,肚子倒是不饿,也没什么胃口。打消了成功想给他洗个苹果的念头。
“那,要不要给你的什么人打个电话说一下?”成功问。
“没必要。又不是临终告别。”吴优冷冷的说。“再说了,我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通知。”
成功谨慎的没有答话,他想病中的吴优心情不好,就让他发泄发泄吧。
“你想,你死了,会有人为你流泪吗?”吴优并未因成功的沉默而放过他,他问了一个成功绝对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或者,他对成功的答案根本就不感兴趣。因为他接着又说了起来,“我死了,是不会有人为我流泪的——我大伯倒是会为我流泪,可惜他死在了我头里。”
吴优的大伯就是成功认识的文化馆的吴叔,他已经去世了。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跟家里人闹翻了,因为我跟家里人出柜,他们不能接受一个同性恋的儿子,这样跟神经病没区别的儿子他们宁可从来没有生过。现在想来,真是滑稽。爱情的确是可以令人盲目,更可以令人愚蠢。我以为我很勇敢,我是真的勇士,为了爱情,我可以不顾一切,这样,我的爱情够真了吧?够伟大了吧?我敢于向世人宣布,我爱,我怕谁?偏偏,我押错了宝,我把我的一切都押在了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上,我忘了,人心最是善变。我可以不顾一切,可是我爱的人不能没有一切。这世上,他想要的东西太多,爱情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即使没有爱情,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我们象南极和北极一样处在了两个极端,我不能没有爱情,他最先放弃的却偏偏是爱情——更可怕的是,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才发现,他放弃的不是爱情,而是我——因为他爱的根本就不是我!!”
躺在病床上的吴优双眼直直的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面容几近狰狞的述说。凌晨的暖气好像不那么暖了,成功觉得脊梁骨在嗖嗖发凉,他很想不让吴优再说下去了,可是,他说不出话来,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吴优生生的撕开自己的伤口,他觉得恐怖。直面自己血淋淋的伤口的吴优仿佛在舔舐中汲取能量,等待着绝地反击。
“有意思吧?我爱的人不爱我!在他眼里我是谁?吴优,不过是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出现的一个适当的人选,他选择这个人来排遣他爱所不能的寂寞忧愁。他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人——真是滑稽,这是不是他的报应?我爱他,他爱他,那么他的他呢,爱的又是谁?像不像一个怪圈?我们爱的永远不是爱自己的。其实,就算他爱的人也爱他,又能如何,他那样的人,怎么舍得为了爱不顾一切?爱他的和被他爱的,都注定要为他的选择做出牺牲。”
“我为爱情牺牲了亲情,结果爱情也没了。至于友情,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友情,打断骨头连着经的血缘都靠不住,友情又算什么?好在,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是靠得住的,那就是钱。钱,就只有钱不会欺骗、不会背叛、不会抛弃了。没有人会蠢到会跟钱过不去,有了钱,自然也就有了友情,我的家人拒绝我,但是不会拒绝我寄回去的钱。你说,这样的家人、这样的朋友会为了我掉泪吗?”
“成功,这个世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的,这个商业化的社会,所有的人都是商人,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易。今天对你好是为了明天更大的利润。所以,别在弄明白别人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之前就因为别人对你的好而着急着感恩戴德,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抓紧一切机会挣钱吧,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至少还有钱。别想着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挣钱,那样你手指头就是磨平了恐怕也挣不来一平米的房子。死了,钱虽然是带不走,可是,至少活着的时候,你可以因为有钱而随心所欲。”
成功呆呆的听着吴优的一席话,他没法不呆。吴优的很多话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如果说先前的关于吴优的爱情悲剧的那部分让成功动容的话,那么关于钱的论调则是让他目瞪口呆。
钱,在成功所接触到的道德伦理中都是污秽的、肮脏的,对金钱的渴望至少是被人们羞于认可的。从来没有人这样□裸的表明自己对金钱的认可,甚至用金钱否定了世间的一切伦理道德。
成功不是生活在乌托邦,他当然也知道钱的重要,比如昨天晚上,要是没钱,天知道吴优还能不能在这里愤世嫉俗侃侃而谈?可是,相对于关于钱的理论,成功更悲悯于吴优的遭遇,一个人究竟遭遇到什么才会这样对人性彻底的绝望?
仿佛知道成功在想什么,吴优笑了一下,是那种冷漠、自嘲的笑。“想知道我是怎样赚钱的吗?”
成功好奇,但是他宁愿不知道,因为他知道吴优会再撕开一个伤口,把血肉模糊呈现在他的眼前。可是,他不能拒绝,因为更大的痛苦需要吴优用另外的伤痛来掩盖。
“我没读完大学,钢琴跟爱情一样,成了我心中一个永远没办法圆的梦。很早,我就来北京了,跟你一样,我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走出一条路。直到最后,我发现了一条捷径,可以更快的积累到财富。原来,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卖的,我还有一副可以卖到好价钱的皮相,所以,我卖了,而且卖到了一个好价钱。我用十年都未必能走完的路,现在我一步就完成了。所以你看,你眼里的成功人士的背后也许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血腥和黑暗。”
“怎么样?什么感觉?”他看着成功冷笑。
成功低垂眼帘,不让吴优看见他的眼睛,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吴优。
“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以后想起我的时候,你能有一点点的宽容。”吴优不耐烦了,“好了,你走吧。这里用不着你,有医生有护士。你该干嘛就干嘛去……现在你付出的越少,也许以后你的后悔也就越少。”吴优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成功只好离开了病房。
此时,本来是晨光初露的却因为时间而推迟了。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冷风中,一片寂静。
成功慢慢的走到医院的花园里,久坐使得双腿血液不通,都有些麻木了,只好慢慢走着。
吴优的故事象一个噩梦,令他心悸。
他认识的人不多,无从知道与吴优的遭遇相同会有多少,而恰恰是这种未知让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也掉进吴优的怪圈,更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象吴优这样用一个伤痛来麻痹另一种伤痛。
38
同性恋真就这么难么?
手机铃响起来,在静悄悄的黎明格外的刺耳。成功看了看,是没有来电号码显示的。又是高杨的电话。
高杨对于成功清醒的声音显然是很满意的,“我就知道这时候你应该在医院的花园里晃荡来着,守了一个晚上,腿都麻了吧?”
成功惊诧于他的判断,好准确。他没告诉高杨他要在医院陪护,也没告诉高杨他正在医院的花园里晃荡。高杨的准确使得他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他以为高杨又在哪个角落猫着,偷窥着。而天知道的,他有多想看见那张带着几分坏几分算计几分笑意的脸,至少,那算是个熟人吧!
“情绪不对呀——”电话里,高杨说。
成功带着些失望,带着些期盼,“你在哪儿?”
“查岗呀?”高杨揶揄。
“……”
成功没心情理会,他连话都不大想说了。
“怎么,我不在你身边,心情不好啦?”高杨不知死活的在那头调侃。
“……”
成功还是没做声,可是,他也想听听高杨的声音,这时候,熟悉的声音能让他不那么孤独无助。
“咋啦?不是真的相思成灾吧?好啦好啦,怕了你啦,我这就请假过去陪你,行了吧?”
“别,”成功慌了,“别请假,你才刚刚回去。”话虽如此,对于高杨在别处的认知让成功却很失望。
“嘿嘿,原来还真是想我呀?”高杨得意的笑,“好啦,该出操了,我得走啦。晚上再给你电话。乖乖等我,啊——”
“哦!”
“好了,挂了。”
成功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因为有了对晚上的电话的期盼,他觉得空荡荡的心不再那么飘忽。
生命的脆弱,生活的无奈,人性的丑陋,成功觉得自己都快跟吴优一样绝望了。
然而,再怎么样,生活还在继续,活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个琐碎的小事就必不可少。吴优怎么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功得给他准备好盥洗用品,换洗衣物,这些,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成功回家时,客厅已然打扫干净,那个物业的钟点工倒是尽职。成功第一次上了二楼吴优的房间,这个带着观景阳台和大浴室的房间笼罩在一片雪白中,似乎吴优对白□有独钟,不但整个家都是白色的,连衣服也以白色的为主,那间入墙衣柜大半都被白色占据着,当然,吴优穿白色也很漂亮就是了。
想到吴优那些令人哀伤的过往,成功的心就隐隐的抽痛。究竟是谁舍得这样狠心的折断了这个精灵飞翔的翅膀呢?
收拾了必要的东西,成功回到了医院,在医院的街口,成功买了一份瘦肉粥,这家粤味粥店生意不错,味道应该也可以吧。医院食堂的东西吴优应该吃不惯的。
医院里,吴优已经转到住院病房去了,住的是单间。
成功去的时候,医生刚查完房,正准备打吊针呢。见成功送饭来,善解人意的小护士就让吴优赶紧吃,“不然,你就要饿着肚子打几个小时的吊针了。”
大约有旁人在场,吴优没有凌晨时候的冷漠拒绝,又是那个总是淡淡的优雅的吴优了,仿佛凌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顺从的坐起来,成功忙将枕头给他在腰间垫上,让他靠的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