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还亮着,他在健身房打着拳击,“硼,硼,”每一拳都像是打在我心上。他已浑身湿透像从水中上来一样,短裤的腰上也湿了一大圈。见我来他也不停下,打得更用劲,我等了他半个小时,他仍不停,我想今晚他会这么一直打下去直到把自己累瘫。就走过去按住他的手说:“该休息了。”他看看我,筋疲力尽地脱下拳击套进浴室去了。从浴室出来他拿了一瓶矿泉水喝着,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像看一外星人。
我搜肠刮肚地找词儿开头说话,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说的。最后他问:“你对我的激素用完了?”我说:“没有。”
他的脸通红,神情几近衰竭,目光无神地看着我说:“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你们都只是玩玩儿,不认真的。这种游戏规则谁都懂。”我说:“不,阿雷,我从没和你玩什么游戏。认真不认真那就要看对谁了。”他问:“那你对谁认真?”我不敢再实话实说,怕更激怒他。他喝完了水,玩弄着手中的瓶子说:“你说得对,我就爱把事情想得太完美,一厢情愿地愚弄自己。”我忙说:“不是这样!阿雷,你听我解释,我.....”他打断我说:“解释什么?那是我的幻觉对吗?”
我又觉得真的没什么好解释的,事已如此,说什么都没用了。见我没话可说,他更绝望,站起身说:“我要睡了。”
他缓缓起身的动作扯着我的心在痛,仿复他的四肢和我的心是用钱拴在一起的,他再动一动我的心就要撕出血来了…………
我几乎是想哭地从后面抱住他,想让这讨厌的事立刻结束,想让他看到我此刻是多么真城地懊悔,想让他觉得我多么可怜:“阿雷,我爱你,你原谅我吧,我永远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他推开我说:“我很累,没有精神再和你纠缠。你爱干么干你的去,只是不要再说你爱我之类的话了,我现在听了就恶心。”
他想强忍住溋滿眼眶的泪水,但泪水却不争气地跌落下来。这柔软的泪水却有千斤的重量,砸在我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牵着我的泪涌出来,我痛得紧紧抱住他,他发怒了,吼道:“滚开!”他摔开我进了卧室把门从里面锁上了。他恨我看到了他的泪水。
世界又是一片沉静!所有的家俱都鬼鬼祟祟交头接耳地讪笑着我——活该!
我怕他半夜出走消失几个月不见我,就不敢去睡,只好躺在客厅沙发上听着他的动静。他一直没有出来。我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其实是四个小时。
天一亮他就出来了,光着脚到各个房间找东西,我看着他收拾电脑室的软件、文件、书和他的拳击套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忙上去拉他说:“阿雷你别这样,我的错是不可饶恕,但你也不该这么就走啊,咱俩还不至于就到了这一步。”
他一拳打在我腹上,抬起我的下巴说:“我现在就搬走,这里留给你作鸭窝,以后你就不必在外面做了。”他把东西放在车上,又回来拉海伦,海伦愉快地跳上了车。我追过去拉开车门,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推开我说:“滚开!别以为谁离不开谁,我饶你不死算便宜你了,你以后别再来招惹我!”他关上车门就开车走了。
我自作自受地陷入太平洋底。
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恼怒地想: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第一次出轨就被他发现,他一定认为我一直在这么干,我现在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他再也不会相信我了,他又是这么认真的人,跟本不可能原谅我,这一走他还会回来吗?是什么魔鬼在捉弄我?我一抬头看见我们的邻居那对俄罗斯夫妇在窗口偷窥着我,就冲他们大骂: “看什么看!要看出来看!克格勃贼性不改!”他们立刻在窗口消失了。
我懒精无神地回到屋里,拿了一瓶酒喝着,今天办公室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但我此刻哪有心情去办公?我打电话问我老婆我儿子怎么样了,她说他们已经回到家了,就是我儿子一醒来就嚷着要我,我现在也没有心情回去哄儿子,就告诉她我现在抽不开身,晚上我会回家的。我又打电话给大刚,叫他把今天来的客户应付好,我今天家里有事,雷米也不能来了,我想他今天也不会去办公室的。
我到顶层的花园大厅坐在地毯上喝酒,许多花都开了,这里充足的阳光和电脑自控浇水的理想环境使它们这些温室花朶想开就开,后花园里移栽的法国梧桐也绿了,夏天就可以在后花园里躺在吊床上喝咖啡,看书,品茶。但是这一切都不再有意义,雷米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伊甸园的主人走了一个,它就不再是伊甸园了。
躺在榻榻米上,抱着雷米的枕头,想起头天晚上我们就是睡在这,我们想看流星雨,但被云层挡住,就睡在这里,我们从星座谈到宇宙,从时空谈到人类的来路和去途,再从宗教哲学与现代科学的共通点谈到人生存的意义,后来又谈到了我们自己。雷米缜密的哲学思维和对人生的思考足可心做我的精神导师了,我也知道哲学在人生的重要地位,但就是静不下心来看书,我曾经想等我老了我再专门研究哲学,总结我的人生。现在与雷米相比,我发现他与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是被自己的七情六欲牵在红尘中,迷不知醒,目的地不明确。而他虽然也和我一样身在红尘,但目光却高于凡尘之上,他是在俯视着芸芸众生,观望着众生与自己的命运,他是那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
人生的许多重要事情我都忽略了,迷醉在那蛇穴一样的酒吧和夜总会里,消耗着自己所有的能量和生命。雷米能有时间看那么多书,说明他的确没有用多少时间去浪荡,倒是最近为了我浪费了不少时间。他说:“我最近也看不进书去了,我好像很迷失,我的自我已失落在你身上了。”我说:“对不起,我打扰了你的生活。”
“我要谢谢你这种打扰,因为你让我理解了爱的真谛,我很早以前就不相信爱了,我嘲笑爱,我一直认为爱是一种精神病状态。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真爱是可以让人升华的。”
他前晚上是这么说的,那么今天他还会这样想吗?我不但把我们俩的给爱毁了,也毁了他的信念。最嘲弄我的是前晚上我一个劲地教导他要好好珍惜我们之间这种千古绝唱的爱,我说:“像咱俩这种爱无论是在异性恋还是在同性恋中都很难找到,是几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所以就要彼此珍惜。按现在这种情况看,我们相守五十年都不成问题,不要说才二十年,以后我们不做爱了,还可以精神恋爱,灵魂作伴。如果你不再被别人诱惑,我会一生都伴随你。咱们这种关系是靠双方自觉维护。你才入这道门听我的没错,你要是觉得这个世界比异性世界精彩,你就会想去四处猎奇,等你玩够了你才会发现,我才是你最理想的情人,不是我自夸,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像我这样的人不多,就算咱俩过去不认识,你现在才认识我,你也会觉得我才是最适合你的。我可不会在这里等着你到外面去玩够了再回来,那时就人事苍桑了。”
他把头靠在我肩上说:“正因为我是为你才入的这道门,而不是对同性感性趣才进来的,所以我为什么还会去为别人泿费时间呢,人生这么短暂,我还有多少时间去迷不知返?”
后来我们就在花园大厅中央的地毯上做爱了,感觉有点像在半空中,顶上和四周的玻璃外,云层在浮动,星星时隐时现,我们这水乳交融的爱仿佛被溶进了天际。我跟任何一个同性做爱时,动机都是一个玩儿字,即使有了感情,也逃不脱互相玩玩儿这个真理。但是与雷米做爱时,我就会深切地感受到爱就在身边,就在心中,是因爱而做爱。做完爱后我们就回到榻榻米上相依而眠。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就分道扬镳了!
我嗅着枕头上他熟悉的味道,心里空得阵痛,我把我们的爱情圣殿毁了,让自己欣喜若狂的幸福也幻灭了。早上我还伏在他背上说:“阿雷,我的好弟弟,我爱你都爱得快疯狂了。”
我真的是疯了,晚上就背着他寻乐还偏被他看见,其实当时我并不怎么强烈,完全可以稍稍克制一下自己就不会有这种后果了,都是平常放泿形骸惯成的坏毛病,以为他不知道就没事的。这真的是上帝在惩罚我吗?
我喝了一整瓶威士忌,醉卧在榻榻米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到电话响,这只可能是他打来的,因为没别人知道这儿的电话号码。我忙起来接,他说:“你没有回家?那你还呆在那里干么?这么多人等着你,你亲办的业务就不要让大刚再插手,乱七八糟的。你别为你那些破事儿耽误了工作。”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只要工作上好好表现,那我们的关系可能还有点救。虽然我还在不胜酒意,但还是马上起来洗脸换衣服去办公室了。
我的雷米(十)
这几天我只能在办公室看到他,他对我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就是:“滚开。”有人在时他跟平常一样和我商量业务,没有人时他就进他的房间不见我,出来会客室见到我时他就会对我说:
“滚开,别挡我道。”
“滚开,别在我眼前晃。”
“滚开,别碰我杯子”
“滚开,我不和你一起吃饭。”他也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他只和他大使馆的朋友们去吃饭。后来他干脆只说:“滚”。我只有默默走开。
他也不谈任何我们之间恩怨的事,更不让我提,我一提他就说:“滚开,你让我恶心。”我知道他从小都这样,受了什么伤害就自闭很长时间,不愿跟任何人交流,只想躲在暗中舔舐自己的伤口。这次我是伤他太深了,不但伤了他的感情,更伤了他的自尊,他连在我面前发泄一下都不愿,又是觉得跟本不值得。
我和他虽然近在咫尺,却像天各一方。我们之间越来越陌生,内心都受着痛苦的煎熬,我每夜都不愿人打扰地回味我们之间的甜蜜,幸福和痛苦,很不愿和我老婆同床共眠,只尽量找借口一个人呆着,我希望他会在午夜时醒来,脆弱到给我打个电话,哪怕是骂掉我门牙三两颗都成。我知道他一时是不能接受和我分手的。毕竟他已那么依恋我,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真爱,他难道就能抛开吗?但是他一直没打电话给我。我给他打电话时,如果是谈工作的事他就和我谈,一谈我们的事他就关机。我就半夜打到玫瑰园,他一看是我的电话就把电话线扯掉,任我打一夜也没人接。
他尽量不来办公室,只和我们电话联系,不得不来时,他就叫我去办投资公司的事,想把我凋离开北京,好眼不见心不烦。我不想在这种时候离他太远,本来确实该和徐兵去一趟新疆的,但我就叫徐兵把新疆的人叫到北京来见我。我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每天能见他一面。
今天我和他在办公室又见面了,他没再对我用那个词,但也不和我多说一句话,除了谈业务上的事。我这段时间工作量特别大,因为我尽量多做一些就能减轻他的负担,好让他多有时间想想我们的事。我和客户在谈业务时,我偶尔瞟上他一眼,发现他考察恐龙一样看着我。我想这么多天了,他应该过了他的自闭时期和我沟通一下了吧。但当我送走客户回来时,他早已消失。谁也不知他的行踪。
我想要和他沟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和他吵一架或打一架,让他发泄出来,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对我的误会到底有多深。
我去兰迦园借口看二老,实际上是想探一下他的情况。老妈很高兴地说:“阿雷终于搬回玫瑰园了,他一直住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知道,只好帮他瞒着伊妍,可是他不争气,人家伊妍连娘家都不回地在北京陪他,他却说要去东京,大过年的还走了,但是他大哥江维就看到他的车在街上走着,他跟本没去日本。他到底在北京有个什么样的女人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我们除了工作在一起外,其它时间各干各的事。”
老妈温和地说:“娜姆说你也是不常回家,你哥俩是不是都在外面包二奶?跟妈说别怕,要真包了,现在赶快断了还来得及,别拖到以后把一个个好端端的小家庭给毁了。”我说:“没那回事,我们的工作就是常在外面跑,当然没时间回家了,阿雷更是常出去,有时一个电话来,他马上就去机场,连我都常常不知他在哪,他总是在各国飞来飞去的。”老妈说:“他不可能带着狗出国办事,他前段时间就是外面有人的。那天他一搬回玫瑰园扬妈就打电话来告诉我们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浪子回头了,我们这几天都叫他回家来住,他嘴上答应着,人却不来。我和你爸只好去玫瑰园看他,这年头小的不来看老的,倒叫老人去看他,而且父子俩见面才一会就吵起来,他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你和他在一起你就说说他吧,他还肯听你的。”我乖乖儿地说:“好的。”
这时门外有车响,老妈说:“会不会是他来了,他也答应今晚回来的。”果然是雷米来了,他一看到我就说:“你怎么在这儿?”我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他奇怪地看看我,说:“你还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就是想激怒他,说:“我为什么不敢?”他气得刚要发作,老妈斥道:“阿雷!你太无礼了,怎么一进门就跟阿华吵,昨天也是一见你爸就吵,阿华来这看我们你都不让吗?你跟外面的人有气不要发作在家人头上,你现在变得这么自大自狂,想要搞得众亲叛离你才滿意是不是?”
他一肚子委曲,却又不好发作,为我背着包二奶的黑锅,又被我伤得心碎,我还敢上门找他挑衅,他今晚不想打我一顿才怪。他坐在沙发上怒视着我,我悠然自得地点一只烟抽着,没做什么亏心事一样。老妈看我们不吵了,就去厨房指点保姆安排晚餐,老爸可能在书房,客厅里只有我俩,他清清楚楚地说:“你这下三滥。”
我还要再激他一下:“你也高贵不到哪儿去,你和一个下三滥睡了那么久。”
没想到他竟然不发作,而是伤心透顶地看着我,原来我是这么下作,恬不知耻!他的泪涌上了眼眶.在亲人面前,在我面前,他的伤痛使他变得脆弱,他又变回那个兰迦园的阿雷,他完全可以放下戒备地发泄一番。我不能再让他这么误会下去,要抓紧时机约他出去发泄。于是我假装没看到他的泪说:“你还有什么不服?不服现在就出去打一架。”
他终于怒火万丈,站起身扑向我,一面骂道:“我操你妈!我现在就操你!你以为在这我就不敢揍你?”他一拳就把我打得摔在茶几上,这时老爸刚好出来看见这一幕,老妈也听到他这句脏话忙出来看,我的体重是七十公斤,摔在茶几上的压力使玻璃茶几立刻裂了。他还要来打我,被老爸和老妈死死拉住,他的堂兄江维也从书房冲了出来拉住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起来后老妈忙来看我伤了没有,我的背被玻璃划破了,可能伤很深,老妈吓坏了,忙叫保姆拿药来为我止血。雷米可想而知又被一顿臭骂。
老爸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下流?他妈你还是一样叫妈的。你是跟些什么人在一起学得这么下作?连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也打,你以为你有今天这点成就就了不起了是吗?你狂妄些什么?在这个家里你已经不得人心了,在外面包二奶,夜夜去夜总放荡还不让人说,你再这样下去,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要把自己毁掉。”
老妈也说:“小雷,我真不敢相信你会骂这么难听的话,这还是在家里。你养的女人是不是夜总会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