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米此刻有冤无处伸,有火不能发,只是怒视着我这个让他受尽折磨的下三滥。老爸还在骂他,说他李自成进京,坐不了几天江山的。
他大叫道:“你管我坐几天不坐几天的!我坐牢也不要你管,我爱打谁打谁,是他自找的。你们都看我不顺眼我就走!”他说着就出去了,我起身去追他,无论如何我是不能让他这么一个人走的,我不是要这样的结果,但是老妈却拉着我不让走,说我该上医院包扎伤口。我说:“他这样出去开车会出事的,我不要紧。”老妈还是不让我走,叫江维去追他。我不愿上医院,老妈就自己为我包扎伤口,还找了消炎药让我吃,一面问我们为什么会闹到这样?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今天为了工作上的事吵起来,怪我不该错了还不认错,他才会这么生气的。我还是去看看他吧。”我坚持要走,他们也担心雷米就不拦我。江维回来了,说雷米不让他上他的车。我忙去开我的车追他,打他手机,他一看就关了。我滿世界找不到他,就只好去玫瑰园等,他一夜不归。第二天在办公室接到他电话的大刚说他在纽约的办公室。
我这个笨办法不但没有达到和他沟通的目的,反而更让他觉得我不可救药,令他难以容忍。我一直在心急如焚地打电话给他,急于向他解释,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但他都不再接,我又是传真又是emli的,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有什么事只叫大刚转告我。
我被他这种傲漫激怒了,就像一个罪犯被关进监犾后就没人再理会你,视你不存在,你连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不能知道。我也就不再打了,这样过了两三天,他可能也觉得不好老叫大刚传话,就主动打给我。我们在电话上谈了好长时间的工作,有些是不能让大刚知道的,还有投资公司的事也商量了好一阵,末了我们统一了意见后,他说:“就这样吧,有事儿再联系。”我忙说:“你先别忙挂,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我受了那么多委曲,你就真的不想惩罚我吗?”他被触到了伤心处,沉默了一会,用高傲冷漠的语气说:“你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我提都不愿再提,还值得跟你理论些什么?”说完他就关机了。我的心像冰冻了一样,原来我真的失去了他,我们之间已经无法挽回了!
过了一会,他又打来说:“我们之间虽然完了,但仍然是战友,是兄弟,还可以好好共事,我们就试着再合作下去,你看可以吗?”我擦着泪说:“当然可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我死不瞑目。”他嘲笑地说:“过两天再遇到跟你‘打工的’你就瞑目了。” 他又成了失去部份记忆的患者,想不起过去的我是他什么人,只知道现在的我是他的商场战友,下级。每次通完电话的结束语都是:“就这样吧,再联系。”声音冷漠,威严。
我真想不到我到了这个时候还尝到失恋的滋味,只要一停下工作,心中那份痛苦,失落,惆怅就向我袭来。我不愿回家,就每晚回新居去独自一人品尝这杯苦酒,他的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拿走,连他最离不开的香水都忘了,我闻着这熟悉的味道,感觉他就在身边,他的笑,他的泪,他的笨,他的傻,他的吻,他的宠爱,他的呢喃,像一支支利剑剌向我的心,使我在这曾经洋溢着爱,甜蜜,欢笑而如今只有寂寞,冷清,和心痛的爱情圣殿里,在午夜梦迴时抱着他的枕头脆弱地流泪。我更想不到在失去他时我会变得这么无助,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换了是别人,我会强占他,逼着他不许离开我的。
我只把他带进了同性之爱的世界,他却把我带进了灵魂的圣殿,帮我清洗了我藏污纳垢的灵魂,又用他绵绵的爱牵引着我来到了另一个新世界,这里空气清新,碧水清澈,天空辽阔,阳光普照。我在这里已脱胎换骨,轻盈飘逸快乐地同他一起飞翔着,以为一直可以飞到那天尽头,但是此刻我被坠落在无底的深渊,他那美丽的心灵世界已向我关起了大门。我成了一个站在世界边缘的人,既不愿再回到我从前的蛇穴里,也再回不到他的美丽新世界。我被他抛弃,被世界遗忘。我又不甘心退缩到只能寻求家庭的温和庇护,我还不至于就到了那一步
我的雷米(十一)
他终于回来了,我又看到了那熟悉的笑容,但这笑容已不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他也不再属于我,他对我和其他人一视同仁,从不和我单独相聚,他既不恨我,也不爱我,谈完工作就离我远远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我怀疑他是不是在演戏给我看,他真能忘掉过去吗?我想找个机会试试他。
今天我从外面办完事回来,见我们的会客室门大开着,他的房间门也开着,大刚他们在里面和他有说有笑,大刚说:“下星期再去打吧,今天你没打过瘾。”他说: “得了吧,下次除非我不跟你一组,三杆洞你可以打出十杆来,不翻山就越林的,要不就炒菜,我看都看累了,还打呢。”大家都笑了。大刚说:“那你就要好好培养培养我啊,要不以后陪客户打,人家看我这臭水平,还不是给你丢脸。”他说“那你以后就不要陪人打球,让扬林陪,你发挥你的专长,陪客户嫖好了。”又是一阵大笑。原来他们今天全部去打高尔夫,让我一个人在这忙里忙外的。但我转念一想,我反正是他的罪人,他愿怎么对我就可以怎么对我,我多做一点工作也算是将功补过了,何况今天也可能是陪客户打呢。我进了我的房间就关上门。
我正在打电话时,他敲门进来了,说:“你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我说:“还顺利,明天就可以签了,刚好你也在。”他又说:“今天徐兵给我来电话了,你一直没有去新疆吗?”我说:“你不在,这里我走得开吗?现在你回来了,明天我就去吧。”他说:“新疆这家人真难缠,我德国的机器都运到了,他们内部又这么扯皮,耽误了明年交货就算我们违约了。所以你这次去一定要把他们搞定,就为了这么三个人的董事会名頟就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不能再陪他们耗下去了,如果不行,就另找一家合作伙伴,尽量减少损失。”我说:“另找一家更要很长时间,我尽量压他们尽快做出决定,他们那里太落后,情况很复杂,办这样一个合资企业在他们那儿是一件大事,所以各个部门都想来插手,企业方又不敢得罪谁,叫我们出面来帮他们调解是不合规矩的,以后有什么事他们就会全赖在我们头上不管,就会给以后的合作带来些麻烦,所以我才尽量叫他们自己决定的。这次去如果解决不了,我就找他们省里的人出面解决,咱们要在幕后,让他们主管部门压他们是最好最快的办法。”他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很放心地说:“那你明天就去把这事解决了,这里我明天就和他们签订。”
我和他出来时,大刚说:“BOSS,今晚上去哪里玩儿?你好久都没和我们玩儿了。”他说:“今晚不玩儿,我还有事,明天吧。”大刚他们走了以后他说:“今晚去兰迦园吃饭吧,他们老问你怎么不去了,还问你背上的伤好了没有。”见我不答,他又说:“你的伤好了吗。”我说:“早好了。”他说:“对不起,听老妈说伤得很深。”我说:“没关系,都是我自找的。”他坐回沙发看着我说:“这段时间你很辛苦,真不知离了你这里会怎么样。你也不要太累了。你还练健身吗?” “没心情练。”“真可惜,你已经有基础了。”我感慨地说:“可惜的事多了。”他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并不逃避了,而是幽幽地看着我说:“你也知道可惜了?”我忽然想哭,眼底潮湿了:“我早就知道,可有什么办法?你那么冷酷,不近人情,我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他淡淡地说:“倒怪起我来了?”我低着头不敢让他看到我的眼睛,他把手放在我的背上说:“你为什么要毁掉我们的城池?”我说:“我没毁,我只是犯了一点错,你就把它全部推倒彻底毁掉。”
他沉默了,我以为他动了侧隐之心,谁知他说:“毁了也好,那本来就是个空中楼阁。现在我觉得踏实多了,我又回到过去的简单生活里,重拾自我的感觉比什么都好,我这样的人还是需要平静安宁。”
我说:“你已经平静了吗?”他说:“是的,我又可以看我喜欢看的书了。”
“那你以前才是在跟我演戏,我这样的下三滥都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平静。”“我从来用不着跟谁演戏,我只不过不得不理性一点罢了。”
他站起身就准备走了,说:“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不甘心,抬头看着他说:“阿雷,你知道吗?你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傲慢冷酷,使你变得这么不近人情,所以你才会这么孤独,从事发到现在,你都不给我一点哪怕是五分钟的时间解释一下,倾诉一下,哪怕是怜悯我一下,我为你负出过那么多,都不足以换取一点你的谅解吗?”他仍然用那种蔑视我的口气说:“有这个必要吗?解释完了倾诉完了我们之间还是没话可说,还不如什么也别说了。反正我是绝不可能吞一个死苍蝇下肚的。”我从心底冰凉到指尖,悲叹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人。
在兰迦园吃饭时,老妈一定要看我的伤怎么样了,她拉起我的衣服看着说:“还没完全好呢,这个疤是不会消失了,小雷,你来看看你干的好事。”雷米刚起身我就说:“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擦破点皮算什么,他和我打的还少吗?”老爸说:“你俩怎么现在还会打架?不可理喻,我看都是阿雷太霸道了,你再这么狂妄下去,身边还会有人愿为你效劳吗?”雷米想回嘴,看看我又忍了。我想他肯定是想说:“想为我效劳的人多了!”
吃完饭后,他和老爸争论起来,他说国内的腐败是由于一党专政,导致集权过于集中,没有制约造成的。老爸听了不顺耳,说:“中国不是美国,几千年来都是一党专政,国家才统一,民心才安定,人民才团结”。雷米说:“所以中国才会落后,十几亿人只能有一种政治主导思想,大陆人到了国外都是一个模式,像些兵马俑。”老爸和他争论,当然是越争越气,又争论不过他,就倚老卖老地挖苦他,说他没有德行,狂妄自大就是典型的美国无跟文化的集合体。
他看老爸生气了,就说:“不跟你争了,我跟你向来没有共同语言。我又不做政客,我一商人,想怎么德行就怎么德行,人性就应该这么体现,你和我完全是两种人,我身上怎么就没有一点你的遗传,我奇怪我怎么会是你儿子?”他语气里那种对老爸的轻视使老人大动肝火:“我更奇怪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种人?从小就自视甚高,现在被你舅舅惯得更是狂妄自大,总有一天你会在社会上碰得头破血流,你才会认清你自己不过是堆臭狗屎。”
他不愠不火地说:“我舅舅是我的精神导师,因为他我才有今天,我一直是同辈人中最优秀的。如果我一直在你的教育下,那肯定会长成一堆臭狗屎,你只有一肚子的马克思和一副小市民的烦躁脾气。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养大了我,虽然你只会打我。我更感谢你把我早早地踢出家门,脱离苦海,不然我现在肯定是个白痴。”老爸气得起身要教训他,被老妈拉住,他又警告说:“你现在敢再碰我一指头我就永远不回来。还以为谁怕你呢,我现在是让着你。”
我和大家只好劝这对冤家父子不要再吵了,老爸把火发在老妈身上说:“这是儿子在跟老子讲话吗?就像在训他孙子!都是你家的人把他惯成这样目中无人,傲慢无礼,哪天我非要用家规家法把他教训一顿。”
雷米和老爸之间一辈子也没有达成过一次沟通,虽然他们都是男人中很优秀的人,他们在相互敌视中又互相欣赏,恨中又滋生着爱,暗中互相敬畏。当面却像一对情敌,都在争夺着老妈的爱。
我在新疆呆了二十多天才把事情按我的计划搞定。我回来的那天雷米亲自去机场接我们,因为他听徐兵说我病了好多天。和投资公司的人吃完饭后,他问我是不是送我回家,我说:“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去新居看看?”他说没去。我说:“那我们回去看一眼吧,那些植物没人照看不知怎么样了。”他说:“也好,我有几盘程序软件在那一直没去拿。”于是我们再次回到了新居,他自从走了以后今天是第一次回来。
新居依旧那么清新华美,屋顶花园大厅的花令人心碎地开得正艳,所有的植物都惨绿惨绿的,这个荒废的伊甸园不知自己已经被抛弃,正生机勃勃地等着它的主人归来。我们最后一次睡过的榻榻米有点乱,我看了一眼就心酸,不知他有何感想。
我这是最后一次再试探他了,如果他依旧铁石心肠不再回头,我就决定离开他,在乌鲁木齐的医院里打点滴时,我想了很多,觉得如果没有了爱我是可以做他的兄弟的,但爱着他却又不能再得到他,在他身边我会受尽折磨,尊严丧尽的,我的自我也失落在他身上了,不离开他我会活得没有人格,我也是一个要尊严的男人,离开他可能会痛苦一段时间,但总比活得没尊严强。
到处看了一圈后,我们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喝着咖啡,他看了我一眼说:“你瘦了,这次病得历害吗?为什么会病?”我说:“吃不惯那里的回民食物,都凉菜多,而且全是牛羊肉。老马他们从来不懂尊重我们汉族,只让我们尊重他们,都老毛把他们惯的。我最后是吃什么都吐,只能吃水果和面包。”我看出他有点心疼我了,说:“你回家休息几天吧,不要再累了,有什么事我去办。你想玩儿就去玩玩吧,好久没见你那些朋友了是吗?昨天东尼还给我电话,问我们怎么两个多月了都不去那儿。你也没带你的朋友去那玩儿吗?”我说:“我没有可以带去那玩儿的朋友,你从来不听我说,那天那个人是突然遇到的,我真的没有背着你再去和别人交往,你回忆一下,我哪有时间?你不在国内时我都是回家去的。”他态度友好地说:“我相信你,但都过去了就不要再去想它了,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是完全谅解你的,不然我不会还和你做兄弟。”我说:“你还是搬回这里住吧,你喜欢这里,我回家去住。”“你回去住怎么方便呢,你可以带你的朋友来这里住,我今天就把我的东西全部拿完,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朋友。”“以后会有的。”
他话已如此,曀得我还能找到什么往下接?
我又问他:“你以后还会做同性恋吗?”他肯定地说:“不会。”“你真的觉得我是你一生的耻辱吗?”“不是。你给了我很多。我并不是觉得做同性恋有什么不好,只是我哪怕可以招来一百个男人但不可能有谁会像你,而且连你和我这种关系都会走成这样,我可能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混。你们爱的同性可能不是我这样的人。我尝过这一次也就足够了,我仍然很感谢你让我此生有机会体验一次同性之爱。”
我忙不迭地说:“不不不,阿雷,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是我,全我错!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你都是他们眼中最想得到的人,不要因为我的错而怀疑自己。我他妈的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