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了一会儿,姜明轻轻拍我:"起来,看回来腿麻。"
我低声说:"姜明,我怕......"
"嗯?"
"晋元,他不会死吧?"
"不会的。"姜明的手指在我的头发里穿过去:"有圣姑在,不会有事的。"
"但是......"我仰起头来:"我心里没有底,圣姑说用那傀儡虫的法子也不见得就可以。月如虽然可以这样用,但那是
月如中的毒易解,而且月如的身体底子也好,毕竟是练武的女孩子。但是晋元不一样,他长年积弱,那蛛毒又......"
"别再发愁了,圣姑也不是也在替你想办法么?晋元现在虽然没有好转,但是也没有再恶化不是吗?"
我嗯了一声。
其实煎药,喂药,擦身,简单的推拿这些圣姑干妈手下的侍女都会做,但是,我愿意自己亲手做。
感觉......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只有这么一点点。
我坐了一会儿,然后进屋里去,替晋元翻个身。总一个姿势睡著,就是健康的身体也吃不消。
月如已经好很多,她自己已经会在睡眠中翻身,侍女给她喂汤喂药也比较好办。
看著晋元发了一会儿呆,我又到外屋来坐著。
姜明把棋谱翻的很快,纸页哗啦哗啦响。
"还真。"
"嗯?"我抬起头来。姜明把手里的棋谱合起来放在桌上:"晚上,我们出去一趟。"
我有些意外,但是......也并不是太意外。
"去哪里?"
姜明微笑:"去看看来日大劫,究竟在什么样的地方等著我们呢。"
我有些怔忡的看著他。
沉稳的姜明,永远这么自在,这么悠闲自在。
这世上似乎没有可以难倒他的事情。
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笑著说:"嗯。"
圣姑一开始果然是在玩我的,她家中有男装,而且式样质料还都不错。
是圣姑的......咳,男朋友留在这里的?
不然的话,就可能是姜明这种常留宿不给饭钱的霸王客人留下的了。
我在箱子里翻翻找找,居然......
我的手慢慢抬起来,指尖上勾著一件衣裳。衣料普通,样式普通,这个......
可是这个东西出现在这里,真叫人觉得世界大同啊。
圣姑家里,居然有我们道士穿的道袍耶,你说这世界小不小?
而且看款式颜色,还和我们蜀山上的差不多呢。
正文 一百四十六
"还真?好了吗?"
"啊,好了,马上好。"我把那件道袍一放,随手拿了旁边一件男装就穿起来。稍微有点长,可能这衣服原先的主人比
我个子高一些。肥大些倒不怕,咱们古代衣服就是这点儿方便,腰间带子系紧点就成了,还算合身。
我原来用的那把剑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现在桌上放的这把,是我妈和圣姑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剑鞘古意森森,
一看就是把有年头的宝剑了。
可是我拿著也不过是比划比划装个样子。
现在的我,跟剑......没什么密切关切了。
我想了想,还是把剑带上了,挑帘子出来,姜明正坐在堂屋等我。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与过去常见的城市的夜晚不同
。山野间的夜晚是静谧安详的,地上没有什么光源,只有天上的星月闪耀著,因而显得格外明亮。山丘黑黔黔的起伏
连绵。
姜明微微一笑:"好了?"
"嗯。"
"那走吧。"
我没问去哪儿,我们沉默的出了屋子,出了院子。圣姑门口布著一圈儿阵势,在山石间点缀著种著不同的药材。在夜
晚,有些不知名的小花还开著,香气浓淡不同,被风吹著,紧一阵,松一阵,似有若无。
我觉得心里软软的,一点不像以前出去的时候那样兴奋期待。
因为踏实,所以才这样放松,这样柔软下来。
姜明沉默的走在前面,我跟著他的脚印,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黄泉路口,走到奈何桥......走
到世界的尽头去。
我和晋元错过了,但是,我和姜明终究握住了彼此的手。
错过......不是谁的错,只是,只是造化弄人。
我仰起头来,星星一闪一闪的,并不显得遥远,仿佛跳起来就可以摘一颗。
"姜明。"
"嗯?"他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呢?"
他没有回答。
"若是真有,神为什么要作弄世人,让所有人都沉沉浮浮,悲喜难分,被命运一次又一次的从幸福中抛到恐惧离乱里面
?"
姜明的声音很稳:"有没有神,我不知道。但是,我绝不会向这样的命运低下头去随波逐流。还真,今天就算全天下的
人要我们分开,我也会牢牢抓著你的手。因为,我相信我的命运是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我默默在心里在反覆的想著他说的话。
一直觉得迷惘,面对一个接一个的变故,有种巨大的无力感。好像置身在一场海啸中,对手太强大,无从抵抗,无法
抵抗。山似的浪头打下来,你再强悍也免不了粉身碎骨。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的,人,胜不了天。
但是,姜明却说......
绝不随波逐流。
就算粉身碎骨,只要坚持了自己所坚持的,又有什么遗憾呢?
"你说的对......"我低声说。
"你看。"姜明停下来,指著高挂东山之巅的明月:"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现在我们站在月下感慨,将来
也会有人同样如此。我们的烦恼不过是沧海一粟,并不是天会塌下来。这样一想,就什么事都会觉得轻松许多了。"
我站到他身旁,轻轻点头:"是。"
我看的不是明月,我看的是他。
当初在蜀山禁地初遇,我怎么会想到会有今天呢?
那个落寞的人,那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今天和我并肩站在一起,仰望夜空。
我轻轻的伸出手,握住他的。
姜明微微一笑,反握住我的手:"还真,你一直有勇气,迷惑谁都会有,然而乌云总不会遮住月亮。"
我含笑点头。
"去吧,会会让你担忧不已的魔头去。"他指尖轻旋,佩剑自动脱鞘而出,稳稳的停在身前。
我先跳了上去,踩在剑刃上。
姜明一手扶我,一手展开,犹如一只神秘的夜鸟。长剑安静而迅疾的掠过长草,越飞越高。
我们迎著那皎浩的圆月直直的向前飞,风把头发衣裳都吹得向后去,猎猎作响。
我们越过山巅,掠过平原。
底下一片黑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我脸上是冷风如刀,但是身后却是暖意融融。
"去哪儿?"我转过头,唇凑在他耳边:"去见拜月教主吗?"
姜明一笑:"唔,看看也无妨。"
我想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去想过的问题:"喂,姜明,你说,要是我们和拜月教主对上,有几分胜算?"
"这个不好说。"姜明淡淡的说:"只是从来我未曾败过。"
咦?好,好傲气的回答。
姜明他......
不曾败过,是个什么概念?从没有人打败过他?还是,还是......
他在夸口么?
但是以我对他为人的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是,其实他很少和人为敌,更加很少动手,所以败的少?
唉,我笑出声来:"姜明,我......"
"什么?"
"哈哈......我前世听说过,要是有人特别厉害,通常会把名字改了。比如,有个姓独孤的,就改名叫独孤求败。有个
姓东方的,就叫东方不败......你,你是不是也改一个更响亮点的名号呢?"
姜明语气里也带著笑意:"是么?那么你觉得叫什么好听?"
我搔了一下下巴:"唔,叫姜常胜?"
他板起脸来摇摇头。
"那,姜求败?"我自己先摇头:"你看你,姓不好听,名字也不好取了。"
他一笑,揽住我的腰:"好了,我们到了。"
"到了?"我往下看:"到了哪里了?"
"南诏都城。"
正文 一百四十七
南诏国都城并不显得旱,看起来在旱的只有白苗族那里。
想来也是,拜月教主养著水魔兽呢,要多少水没有?就算别人都旱死,这里也不会。
"我们去哪儿?"
"拜月教主住哪儿?"
"唔,"我琢磨一下:"住皇宫吧?"
"真的?"
我有点不确定:"就算他不住,那个水魔兽也应该是养在皇宫下的水牢里面吧?"我看他一眼,小声补充:"我记得
是......应该是没记错。"
姜明一笑,指著御道向前那应该是南诏王宫的建筑说:"那,你应该没有估计错。"
"嗯?"
"妖气冲天,用鼻子都闻得到。"
"是吗?"我用力嗅两下,又嗅两下:"我怎么没闻到。"
姜明似笑非笑:"闻不到等下再闻。我们在这儿站到天亮么?"
"当然不是啦!"我拉著他袖子一指皇宫:"走走走,前进前进前进,我们是正义之师,快去消灭那水魔兽吧。"
姜明轻笑出声,挽著我的手,如飞鸟一样无声的迅捷的掠过街道,翻过王宫的围墙。我们在房舍与宫墙之间穿行,这
南诏国本身也不算大,王宫当然也绝不会有禁城的皇宫那么繁复而浩翰。古代的房子建筑结构都差不多,讲究左右对
称,一些宫室的坐落要讲究五行风水乾坤位置。姜明对这一切显然熟的很,我们没怎么绕路,就来到了王宫靠左侧的
位置。
"干嘛来这儿?"我的声音轻的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这里妖气最重。"
这里......
我左右看看,这里没水啊。
难道,那去地下的入口开在这里吗?
姜明把我抱住,身形忽然间向下沉陷。
"哎哎,这......"我在他耳边低声抱怨。
真是的,也不打个招呼。
生活太刺激了也不好嘛,心脏会早衰的。
我也不去理会为什么我们可以陷地,总之姜明神通广大,我如果去细想这些原因,有一百个脑袋也想不过来。
脚下重新踩到了实地,我睁大了眼看。
这里果然都是水,一大片的水,还有曲折的一条石道,一直向前延伸,火把的光在壁上跳跃著,不知道前面通往哪里
。
"这里估计也就是地牢了。"我下结论:"要不然谁在这里修这么大的工程,还有这么多水。"
姜明没有说话,我们沿著中间那样石头砌的道路向前走。
"有点象......"
"什么?"
"当时去找赤鬼王的时候,那底下和这里挺象的。"我揉揉鼻子:"不过那里都是血......怪碜人的。"
"你不要这样说。"姜明有些无奈的一笑:"妖魅行事不知道收敛,所以人都怕妖。可是谁又知道妖也怕人呢?妖杀人是
血淋淋的杀,人杀妖何尝不是?只不过还要冠一个正义的除恶的名头,杀完后再把手上的血洗洗干净。就像这地下的
水,要是没有千百个人的血浸过,怎么这么腥呢?"
我迷迷糊糊:"腥吗?我闻不出来。"
"腥的很。"姜明抬起头:"拜月教主拿这地牢里的犯人去喂养水魔兽,一天恐怕一个还不够,养十年二十年,不知道要
耗多少人命。小小一个南诏,哪来这么多的罪人呢?还不都是无辜的人被填耗。"
我机灵灵打个哆嗦。
黑牢......这个恶梦恐怕我还得做好几年。
"所以,人心远比妖怪还可怕得多。"姜明下个结论:"水魔兽可能很可怕,但是把水魔兽这样养出来的拜月教主比水魔
兽还要可怕得多。"
我同意。
真的,人要可怕多了。
我从蜀山下来一路上也杀了不少妖怪,但是最后重创我的却是人。
我握紧了姜明的手,前面的路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这里水气很重,衣服很快变的潮漉漉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就前面。"
"啊,"我有些无措。这么快就到了?在游戏里可是走了大半天的迷宫呢:"那个,什么。"我先把剑握在手里。
"傻孩子,还拿这个做什么?"姜明俯下身去,把一块小石子儿扔进水里。
"喂,喂,你这不等于打草惊蛇啊?"
姜明一笑:"不怕的。"
是吗?
这个,这个可是最终BOSS啊,怎么打也不会死的!
我后悔,后悔极了,光是笼统的和他讲了一下水魔兽很变态,没有具体的讲一讲这大家伙究竟有多么的变态!
打不死,锤不烂,点不著又啃不动。
灵儿妈妈弄起上一条的时候,就用的同归于尽的招数。
咱们不过是来看看,他,他......
水面开始动荡了,水挺清的,一点不像吞噬过许多条人命似的。
因为清,所以可以看到水下面有个黑影正在慢慢的升起。
妈呀~~怎么办啊,姜明,我们还有大好前途啊,我们还没有好好的卿卿我我啊,我们,我们,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天
长地久呢我不想被水魔兽吃掉我不想就这么和人世告别我妈我还不知道我们半夜出来干嘛呢她从明天早起就再也看不
到她的儿子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越升越高,看得出,很庞大。
我和姜明加起来,正好当一顿宵夜吧?
一张巨大的脸探了出来,居然......居然是张人脸。
但是,太大了,太,太大了!
象个磨盘......不,象,象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太大了。根本不必怎么张嘴就可以把我们吃下去的一张大嘴
,长在一张巨大的脸上。那张脸,那张脸,有眼睛,有鼻子嘴巴,有......有表情。
那是一张很痛苦的人脸。
水魔兽?
怎么会长了一张人脸的呢?
"好久不见。"姜明轻声说:"我没想到你在这里。"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著呢。"那张脸缓缓的动,嘴唇张翕著:"就算知道......你在乎吗?"
"如果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我想也许......那时我会杀了你。"
那双眼睛,很大很亮的眼睛,忽略它的大小,只这么看,是一双很哀痛的眼:"你现在动手,也还来得及。"
姜明嘴边有个淡漠的笑意。
那双大眼珠朝我转了一转,嗡声嗡气的问:"这是谁?"
"苏回谰的孩子。"
"啊......还没被你弄死......"
我在一边一愣一愣的。
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姜明活的时间够长,认识的人够多,我本来已经觉得自己见怪不怪了,可是今天这一新
发现还是令自己再一次大惊小怪。
姜明他他他......他居然连水魔兽都认识?
吼,这世上还有没有他不知道不认识的!
我没顾上理那个大脸水魔兽,直接拉著姜明问:"你认识宙斯不?认识丘比特不?认识雅典娜不?"
他有些茫然的看著我:"不,不相识,也没有听说过。"
我呼了一口气。
好,总算你不是万能牌的,心理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