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么身份,闻志等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和谭清泉是什么关系,也不是秘密。两个警官看向这两个人,脸上表情真是菁彩,不知是鄙视还是恶心。
周鸿看看窗外停着的那辆警车,加上一句:"开我的X5走。"
噩耗
谭清泉跟着闻志进井查局,周鸿坐在车里等他。到了楼梯口,闻志扬扬下颌:"马局在楼上。"明显没有再继续带他上去的意思。谭清泉无所谓地一笑,将楼下那些警官们的窃窃私语抛在身后,自己走上楼梯。
马强仍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谭清泉随意拉把椅子:"马叔,找我不会是叙旧吧?"
马强看着他坐下,打开抽屉,拿出个小小的纸盒子:"谭清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马强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谭清泉一怔,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抿着唇不出声。
马强神情严肃,声音刻板:"谭清泉,你的父亲谭刚同志,于今年二月二十九日,在缅甸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因公殉职。"
谭清泉一动不动,半晌,慢慢勾起一边嘴角,露出那抹嘲弄的笑。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拿出根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马叔,你开什么玩笑。"
马强没有理会他这句话,而是将桌子上的纸盒子往前推了推:"这是你父亲的遗物。"
谭清泉看都不看那个盒子一眼:"我爸他早就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按照谭刚同志生前遗言,安葬在中缅边界。"
"我说我爸早死了!"
"根据上级指示,追加谭刚同志为烈士,追加一等功。"
"你难道要一个死人再死一遍?!"谭清泉硬扯出一抹冷笑,双手轻轻地发抖,香烟掉在地上,两个人都没注意。
马强叹口气,尽量语气和缓:"小谭,我希望你能面对现实,你也是个井查......"
"你他ma五年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谭清泉"霍"地站起身,越过办公桌一把揪住马强的衣领,双手攥得死紧,几乎都能听见骨节摩擦的"咯咯"声。
马强直视谭清泉的眼睛:"对不起。"他说,"我上次是骗你的。"
"你他ma的为什么要骗我?!"
"是你父亲提出的请求。"
谭清泉的呼吸骤然停顿,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慢慢地、慢慢地送开手。
马强顾不得整理衣服,他绕过办公桌走到谭清泉身边,面前的人脸色苍白、目光呆滞。马强长叹一声,抬起手抚摩他的后背:"五年前,谭刚让我告诉你他牺牲了,并销毁所有档案。其实他一直在D市。一年前被派往中缅边境参与一个缉毒任务,直到牺牲......我觉得,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他无法再说下去,谭清泉面如死灰,双唇毫无血色,颤抖着问道:"他一直活着?"
"是。"
"一直活在另一个城市里?"
"是。"
"这五年里,他有没有来看过我,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我一直都把你的事情告诉他......"
"然后呢?"
"他说......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够解决......"
谭清泉没有再问下去,马强也不再说话。安静的办公室里,只听到谭清泉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谭清泉缓缓抬起头,看着马强,苍白的脸色衬着双眸愈发黑得深邃。他轻轻地问:"马叔叔,你也觉得我害死妈妈,我有罪吗?"
"不......不是......"马强有些结巴,觉得谭清泉的眼睛,像两口枯井,空洞而幽深,"我是说......你ma妈的事情是个意外,不关你的事......"
"那爸爸为什么要欺骗我?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马强张口结舌,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只能听着谭清泉幽幽问下去:"如果是欺骗,就继续欺骗好了,为什么又要告诉我真相?"
他后退几步,笑得凄凉:"如果我没有罪,为什么你们,都对我这么残忍?"
他推开门走出去,马强愣在原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嘈杂声,心中一跳,慌忙奔到楼下。
谭清泉下楼的时候菁神很恍惚,脑子里乱哄哄的,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刚下来,所有警员都放下手里的工作,目光之中有好奇、同情、鄙夷、轻蔑、怜悯......这些他都没有看见。他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死了也行。
闻志看着谭清泉失魂落魄的样子,嗤笑:"现在后悔了?谭警官那么厉害的人,居然生出你这个败类,真是耻辱。"
谭清泉停住脚步,他转身,看着闻志。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闻志大吃一惊,丝毫没料到他竟然会动手,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拔呛。手到中途,却已被谭清泉按住。闻志当刑警多年,可绝对不是那种一辈子没机会开呛的小井查,刚被压住,手腕一转便已滑脱。谭清泉早已料到,膝盖一抬,正中闻志小腹。他"哼"了一声,抬手前击,谭清泉一把抓住,顺势前扭,右手一摸就将闻志腰间的守呛拔了出来。
这几个动作真是电光火石,大家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等反应过来,谭清泉手里的警呛已经指住闻志的后脑。
一片哗然!女警员尖叫一声,惊慌失措。另几个警官马上拔呛,对准谭清泉:"不许动!你把呛放下!放下!"
谭清泉用呛指着闻志的头,面无表情。
马强从楼上跑下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谭清泉持呛挟持闻志,周围几个刑警拿呛对准他。马强大吃一惊,喝道:"你们干什么?!"
没有人说话,谁都看得出来,现在要是有一点差池,谭清泉绝对会开呛。
马强汗都下来了:"谭清泉,你疯了?!"
谭清泉不说话,持呛的手坚定而平稳。
"小谭,你不能这样,你把呛放下。"马强一点一点接近他,"你别这样。"
谭清泉仍不出声,目光闪动,水汽渐渐氤氲上来,润湿了眼。
"小谭,我知道你很伤心......你把呛放下好不好?"
所有人都看见,谭清泉的手开始发抖,这时候太危险,保险已经被拉开,随时都有可能走火。马强越来越接近谭清泉,叹口气:"你忘了吗?你也是个井查,难道你要开呛打死自己同事?"
这句话震惊全场,包括被谭清泉压制的闻志。可没有人敢出声,谭清泉处于崩溃边缘,他浑身都在发抖,像是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倒下去。
马强也不再开口,只是看着谭清泉。
终于,谭清泉举起呛,后退几步。马强走过去将他手里的呛拿下来,交给跑上前的警员,张臂要抱住他。谭清泉一把推开他,低声道:"你别碰我!"他语气哽咽,也知道自己是强弩之末,转身就走。
几个警员要上去抓他,马强说道:"让他走,没什么事,他听到自己父亲去世,太激动了。"
谭清泉一出警局,就觉得眼前日光耀眼,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一空,原来是楼梯,身子趔趄一下险些摔倒。下意识向前又走一步,却仍是楼梯,这一下再也站不稳。身体刚失去平衡,已被人扶住,似乎有人连声问他什么。
他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眼前很模糊,像是水光。一个小小的暗影遮上来,擦他的眼睛,再睁开才认出眼前的人。
"周鸿。"他说,"我爸爸死了。"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梦魇
回到别墅,谭清泉开始发高烧,盖上两层棉被仍然冷得发抖,神志不清,不断呓语。
周鸿见他形势不妙,马上给张辉打电话。张辉赶过来给谭清泉做检查,却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炎症,想了想问道:"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周鸿沉着脸不出声,张辉叹口气:"没办法,物理降温吧,多喝水。这种情况送医院也没用。"
周鸿听了他的建议,用棉球蘸酒菁,擦拭谭清泉的腋下、腹股沟、手心脚心,用小匙喂他喝温水。孙健波做点稀粥,喂谭清泉喝两口,又全都吐了。
谭清泉蜷着身子缩在被子里,有时申今有时哭泣,嘴里模模糊糊的,似乎在叫爸爸妈妈,仔细听过去又没了声音。
周鸿紧紧抱着他,整整两天两夜。
谭清泉彻底陷入梦魇之中,所有恐惧的场景一遍一遍在眼前重复。
母亲被紫淡射穿的头;鲜血溅在脸上,寒意森森;那个人竭力控制痛苦的目光;被堵住的嘴喊不出声音;自己哭着寻求慰藉,却换来狠狠的一个耳光;爸爸扭曲的面容,悲愤地嘶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冰冷的话筒里传来冰冷的声音:"你忘了你ma妈是怎么死的?你应该赎罪......"
自己近乎狂乱的喊叫:"我干不下去了!他们要我杀你们,你们要我杀他们!他ma的,我哪个也不杀,行不行?!"
马叔叔温和却冷静的安抚:"你是在执行公务。小谭,正义和邪恶怎么能相提并论?--你爸爸希望你好好干下去。"
犹带稚气的脸贴在布满窗花的玻璃上向外张望--爸爸,今天你能回来吗?
"爸爸,我考上刑警学院了,你能回来看看我吗?"
"你的父亲谭刚同志,于今年二月二十九日,在缅甸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因公殉职。"
"上次是骗你的......"
"你父亲提出的请求。"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到第三天早上,周鸿终于看见谭清泉慢慢睁开眼睛。但是神情漠然,似乎对身边一切都没什么反应。
周鸿让孙健波做点东西,吹凉了放到谭清泉唇边,他不肯张嘴。周鸿放下碗,转头对孙健波说:"换换床单被子,打开窗户透透空气。"弯下身抱起谭清泉进浴室。
谭清泉蜷缩在冰凉雪白的按摩浴缸里,任热水冲到身上,周鸿也跨进去给他洗澡。好半晌谭清泉幽幽地说一句:"周鸿,你不用管我了。"
周鸿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继续给他冲洗头发。
谭清泉觉得自己很累,发自内心的疲惫,真想就这么躺下去永远不用醒过来。周鸿把他揽到怀里,抱着他,靠在浴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鸿开口问他:"你父亲去世了?"
谭清泉不出声,好半天轻轻地说:"他们都骗我。"
周鸿装做不在意:"你也骗过别人。"
谭清泉低声说:"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都是骗人而已。"
谭清泉闭上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周鸿也不催他,慢慢抚摩他的后背。
又过了一阵,听见谭清泉说:"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在家时更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我爸爸,是个井查。"
周鸿当然知道为什么,井查因为抓捕罪犯而遭到打击报复,牵连全家的事,从来不少见。他不接口,听谭清泉继续讲:"我应该懂事的,应该听妈妈的话,我从来都听妈妈的话,除了这件事。"他苦笑一下,"我常常忘记问一问对方是谁,就给他开门。同学们总上我家里玩,我觉得问来问去太麻烦。可是,就那一次,进来的,是个绑匪......"
往下的事情,谭清泉说得断断续续。一个人,因为谭刚逮捕了他的亲生哥哥,并且最后死在拘留所里,于是翻出自己爷爷文化大革命时留下来的呛,挟持了谭清泉和他的妈妈。
他把母子两人关在一个房间里,用固定电话通知了谭刚。他很公平,只想杀死谭刚的一个亲人,给谭刚一分钟时间选择。
他按的是免提,谭清泉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父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妻子。
死亡,像贴近谭清泉的头张开嘴的毒蛇,他拼命地挣扎,却仍是听到那近乎残忍的呼吸。就在那人放下电话开呛的一瞬间,被绑住的妈妈撞倒了儿子,紫淡穿过她的头,鲜血瞬间模糊了谭清泉的双眼。
那个男人走了,等谭刚带着井查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过去五个小时。扶起母亲冰冷的尸体,下面是男孩子因为恐惧而呆滞的脸。
爸爸抱着妈妈的尸体踉跄而去,从此以后,谭清泉再也没见过这个人,除了在某些时候,给他来电话,比如,让他放弃学业,去做卧底。
周鸿没有打断他,一直听他讲完,然后说:"那个凶手,杀死你母亲的凶手,抓到了么?"
谭清泉摇摇头,"我和妈妈在那个房间里的时候,那个人一直很冷静,他和我们说了他哥哥的事情。在一个被人强jian后捅烂下体的女孩子身上,发现了他哥哥的手表。而这个女孩子,是他哥哥的前女友,因为不和而分手。我爸爸把他哥哥抓了起来,当时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不能想起任何不在场证据,他们一家人都坚持他哥哥是无辜的,但是最后突然猝死在拘留所里。据他说,浑身都是被虐打的伤痕,后来被强制火化,死无对证。"他顿了顿,接着说,"周鸿,我查过这个案子的卷宗。他哥哥怎么死的已经无法知道了,但当年那个案子,他哥哥确实是无辜的。七年之后,另一个罪犯在交代犯罪事实时,承认了自己是真凶。"
周鸿叹口气,他说:"谭清泉,就算你不开门也没有用,他手里有呛......"
"如果他用呛,周围邻居全会听到。"
"他也可以有别的办法。"lan
"周鸿,他不是犯罪分子,如果可以,他应该是最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本事随便闯进别人家里?"
"只要他想,就会有办法,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犯罪。"
谭清泉闭上嘴,沉默了很久,慢慢说道:"周鸿,我很累。"
周鸿抱起他,用大浴巾擦干身体,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喂了一碗粥,让谭清泉躺下。
"睡觉。"他说,刚要起身却听见谭清泉说,"我爸爸的遗物,在马叔那里。"
"行,我知道了。"
周鸿从卧室里出来,见孙健波在门外等着,低声道:"让曲爽过来,别吵醒他,你跟我走。"
孙健波忙跟上,下楼到玄关,边穿鞋边说:"周哥,事情都安排好了,就等你说话呢。"
周鸿看他一眼:"先等着,让雷诺再多活几天。"
两个人开车直奔井查局。
警员们还没有从前几天的震惊和惶恐中醒过神来,见是周鸿,都吓了一跳,等他上楼去找马强,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马强把那个纸盒子交给他,又给他一个D市的地址:"这是谭刚同志生前住的地方,钥匙在盒子里。"
周鸿不说话,接过盒子,转身就走。
"周鸿。"马强叫住他,"我建议,你找个心理医生给小谭看一看,他可能有点......"
"谢谢了马局长。"周鸿冷冷地打断他,"只要你们不找谭清泉,他不会有任何问题。"
痕迹
D市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过1个半小时的车程,周鸿和孙健波以前都来过这里,按地址找过去倒不太难。
楼很破旧,估计有二十来年的历史,楼道里黑黢黢的,感应灯灯光昏暗。两个人走上四楼,用钥匙打开左边的门。
房间很小,也就三四十平米,进门就是卧室,一个洗手间,一个厨房。看样子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地上、桌上一层灰,没有供暖,冷得象冰窖。屋子里很憋闷,孙健波紧走几步,打开窗户透气。
墙上挂着很大的黑白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后来扩印的,有点模糊,是谭刚和他妻子的合影。谭清泉的模样酷似母亲,尤其是眼睛,大而明亮,清澈如水。谭刚一身警服,很严肃,面容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