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清泉拉下裤子,盖住受伤的小腿,翻身下地,轻笑:"没事,死不了。"
"失血过多,伤口没有及时医治,严重感染。"陈跃神情严肃,"你知不知道再晚一天你这腿就保不住了。幸好你是竖着切开的,要不然肌肉断裂,再伤到神经,就算治好了只怕也得残疾。"
谭清泉无所谓地笑:"常识我还有。"腿上麻药未退,索姓坐在手术台上,拿出根烟点燃:"陈叔过得怎么样?"
"还行。"陈跃皱皱眉,伸手将香烟从谭清泉指间夺下来,按在桌子上掐灭,"儿媳妇怀孕五个月了。周鸿给了我一大笔钱,算是养老吧。"他叹口气,不胜唏嘘,"在道上混久了,生生死死见得太多。就说雷老大,前一天还和我约好一起去打高尔夫,第二天就死在医院里。其实恩恩怨怨谁又能说得清楚,我已经老了,能留条命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
谭清泉垂下眼睛:"陈叔,把你从美guo请到这儿来,真是不好意思。"
陈跃拍拍他的肩头:"没什么,就当回来旅游。"随手从一旁拿起一个牛皮纸袋,"这是雷老大留给你的所有资料和证件,我都给你带来了。"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没必要,不过是护照和身份证,银行户口。周鸿早给你办妥了,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不给你。"
谭清泉接过来,淡淡地道:"那是他给我办的--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系。"
"小谭,你不像这么斤斤计较的人哪。当初雷老大对你又是囚禁又是打药,你得了抑郁症险些自杀死掉,也没见你恨过他。"
谭清泉抬头,看着外面湛蓝的天,和盈盈绿意,慢慢地道:"那不一样。"
"唉,你们哪,太麻烦。"陈跃递给谭清泉两片消炎药,看他吃了下去,"不过有个消息我得告诉你,周鸿请了国际最顶级的杀手‘黑魅',刺杀他自己。"
谭清泉身子一震,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这件事道上已经传开了,时间是明天下午一点四十分,在青鸿大厦门前。他找不到你,只好对外发布消息,但是现在他刚刚转入正行,多少人心怀不满,要是趁这个机会落井下石,只怕......"
没等他说完,谭清泉从手术台上一跃而下,一把拿起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噼里啪啦按下号码。几乎是刚响了一声,对方已然接通电话,传来周鸿沉稳而笃定的声音:"谭清泉。"
谭清泉语气冰冷:"周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还你一条命而已。"
谭清泉冷笑:"你这算什么?赎罪?"
那边沉默了一阵,周鸿慢慢说道:"谭清泉,我这辈子做事从来不后悔,也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罪可赎。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只是给你一个理由,让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
"那不可能。"
"谭清泉,我用我这条命,赌你能回来。"
谭清泉不说话,那边也不说,彼此静默。好半天谭清泉一字一字地道:"那你就去死吧。"
这里是陈跃在内地买的私人别墅,就是留着以后回来度假用。陈跃突然被谭清泉一个电话找回来,小小动了个手术,算是完成任务,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临走时交给谭清泉一把备用钥匙:"没地方去就先住这里,你们的事情我管不了。"他看着谭清泉淡然的脸,叹口气,"雷老大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周鸿,也告诉了我,就是希望他走了以后能有个人陪你说说话,至少回想起过去还能有人附和一下。小谭,他和周鸿都太了解你,你不是那种能抛开过往重新生活的人。只能独自回味曾经的感觉太寂寞了,你这样重感情,根本受不了。"
谭清泉收起钥匙:"陈叔,我知道该怎么做。"
陈跃拍拍他:"只希望你以后别后悔。"
谭清泉一直将陈跃送到机场,自己打车回市区。他没急着回家,反而在外面街道上闲逛。
已经入夏,天气晴朗而又炎热,女孩子们穿得花枝招展,裙裾款摆。马路上车来车往,大家似乎都很忙碌,一张张或兴奋或焦虑或漠然的面孔。好多小商贩,推着载满鲜花的车,在路边贩卖,十来块钱能买好几把。也有烤肉串、烤鱿鱼、炸鸡柳、麻辣串各色小吃,每个周围都围了一堆人。
太阳光明晃晃地映得眼前发昏,两旁小商店的屋檐探出来,算是留出个遮阳的路。谭清泉慢慢沿着阴影走着,听见各个商店里传出的嘈杂的音乐声。空调对外吹出的暖风,让本来就很燥热的空气更加憋闷起来。谭清泉觉得有点难受,又有点饿了,索姓找家小饭店,吃点东西。
坐在靠窗户的桌子旁,随便点了两个菜。对面正是一家音像店,巨大的电影海报遮满半个门玻璃,一颗金色的紫淡,正划破黑色的纸张,射向安吉丽娜朱莉的面颊。
小饭店里终于结束了黑豹的嘶吼,播放的音乐一转,居然是极熟悉的旋律:
痴痴地想了很久
爱上你的理由
伤心的泪和幸福的泪为何流
用你最温柔的手
一再将我挽留
将漂泊的我狂浪的心收留
谭清泉从怀里拿出一根烟,放到唇边想点上,又顿住,缓缓放下来,抬手招来服务员:"请问,这歌叫什么名字?"
服务员似乎很熟稔:"哦,好几年前的老歌了,羽泉的《烫心》。"
谭清泉点点头,不再说话。
服务员走近上菜,说道:"菜齐了,请慢用。"谭清泉没有听到他说些什么,耳边全是羽泉苍凉的歌声:
也许不用找借口
也许不必问理由
也许不必将我所有都接受
我不想做你的伤口
他偏头,看着对面海报上那颗尖锐的金色紫淡。
我听不到我看不到你给我的自由
幸福停留得太久
反而却变成了忧
你听不到你看不到我对你的祈求
爱需要彼此拥有
却害怕它被无情的占有
谭清泉一动不动,听着那首歌一遍一遍反复然后进入尾声,最后归为安静。他缓缓转过脸,看着墙上挂钟的分针,一寸一寸无声地滑行--二点二十分。谭清泉把手里的香烟放在餐桌上,拿出钞票压在茶杯下,起身,出门。
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去机场。"
刚一下飞机出通道,就看见曲爽、郭曼带着几个兄弟拥上来:"谭哥,周哥让我们在这里等你。""刚接到的电话,周哥心脏中呛,正在抢救,现在情况很危险。""他在xx医院,谭哥,我们送你过去。"
谭清泉面无表情,跟着几个人上了车。大家都是二人的心腹,几乎眼看着他们纠缠不清、分分合合。谭清泉的冷淡是出了名的,周鸿一次次用尽方法将他留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没想到竟会到这种地步。
车子开得飞快,转眼到了医院,却见邓小双正焦急地等在门前,扑上来说道:"谭哥谭哥,你可来了,周哥......快不行了......"话里已带哭音。
大家齐齐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加快脚步走进去。
刚一到"重症加护病房"外的走廊,就看见医生来来去去,几个手下个个神色凝重,站在大玻璃外眼睁睁看着里面。
郭曼上前几步:"情况怎么样?"
孙健波摇摇头,指指里面:"周哥......心脏停止跳动了......他们在抢救。"
几个人不由自主"啊"地一声惊呼,谭清泉却没有说话,更没有动。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当中那张惨白的病床。看不见那个人,晃来晃去的全是医生,娴熟而冷静地执行一个个抢救的步骤。一旁的心电监测器,黑色的屏幕上一条直线灼亮得刺眼,完全没有波动的迹象。
"没什么,还你一条命而已。"
"我就是想要龙华帮,我也想要你。不惜任何代价,用尽任何手段。"
"我就是不放过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谭清泉,我用我这条命,赌你能回来。"
"动了动了,那条线!"曲爽孙健波不约而同喊出声来,"周哥心脏恢复跳动了!"大家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明明都在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谭清泉静静地站着,那些医生陆续走出加护病房。孙健波上前问道:"怎么样?周哥他怎么样?"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并且会有突发并发症的可能,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
里面周鸿全身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双目紧闭,脸上带着氧气罩,气息微弱。几个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焦却又束手无策。
谭清泉转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大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个个目瞪口呆,眼见他走到走廊门边,就要出去。孙健波再也按捺不住,紧跑进步抢到他前面:"谭哥,你要干什么去?"
"我暂时住在别墅里,有什么消息给我打电话。"谭清泉声音平稳。
孙健波又气又怒:"周哥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不去阻止他?你到底把周哥当成什么?!"
谭清泉不回答,任孙健波揪住自己的衣服,瞪着眼睛大声喊道:"周哥为你付出多少?你是死人哪?不就是为了阿文?那个jian货值得你和周哥变成这样?他ma的就是个分开腿让人抄的jian货!......"
"孙健波。"谭清泉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们都有罪,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没有谁比谁更该死。"
他慢慢扯下孙健波握住他衣服的手,继续向前走,没有再回头。
谭清泉打开别墅的门,小鸿从里面冲出来,热情地围着他的腿蹭来蹭去。杜艳抱着孩子坐在客厅里,脚边长毛地毯上,趴着那只高傲的波斯猫。
"周哥特地让我带回来的。"杜艳淡淡地说,"这一次生死难料,小鸿小清留下来陪着你,你就不会太寂寞。这里的别墅和S城的那一栋已经转到你的名下,卖了也好自己住也好,随你。公司你要也行,不要可以卖给裴潇,已经打过招呼,裴潇同意。帮里的事你可以不管,周哥都安排好了。"
她穿上鞋子,抱着孩子的手换了个姿势,想了想道:"按说,你们的事我一个女的,不该多嘴,可是,谭哥。"她抬头,看向那个冷清而淡漠的人,"人这一辈子,遇到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不容易,不是每个人都能为另一个人用这么多心思的。"推开门出去。
谭清泉俯身抱起那只白色的波斯猫,摸摸爱斯基摩犬的头,沿着楼梯走上二楼。
房间里什么都没变,甚至临走前扔在床头的那盒点五中nan海,仍是半开着,谭清泉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躺在床上,仰头吐出个烟圈。
两天以后,周鸿终于睁开了眼睛,医生再次彻底检查一遍他的身体和恢复状况,确定已经脱离危险期,送到普通高级病房。
周鸿一手打着点滴,一手动了动,似乎要干什么。孙健波忙凑过来,说道:"周哥,你要什么?"
周鸿轻轻摇摇头,孙健波小心翼翼摘下他的氧气罩:"周哥。"
"他回别墅了?"周鸿身体虚弱,声音很低。
孙健波生气地道:"他根本就没心,两天了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周鸿充耳不闻,慢慢地道:"给‘黑魅'再多加三成......他呛法很准......"
孙健波应了一声,周鸿道:"打开。"
"周哥,你身体还很虚弱......"
"打开。"周鸿语气不容置疑。
孙健波无可奈何,只好摇起周鸿的病床,让他上身微微起来一点,再架上横板,放上手提电脑,启动,连接监控器。
屏幕上分割成十来个小格,映出别墅从一楼到二楼的各个角落。谭清泉正在二楼厨房里摆弄东西,似乎要做点吃的。
孙健波移动鼠标,把图像放大。
谭清泉找出个汤锅,接了小半锅凉水,放在炉火上准备烧开。小鸿摇着尾巴围着他转,眼巴巴看着那个汤锅。谭清泉打开橱柜的门,翻来翻去找挂面,忽然听见电话铃声。
他抬起的手顿了一下,慢慢收回来。
电话铃声依旧持续,谭清泉走出厨房,来到客厅。他把手按在电话上,闭了闭眼睛,长长吸口气,拿起来,里面是孙健波的声音:"谭哥,周哥已经醒了,医生说他脱离危险期,没事了。"
谭清泉神情漠然:"嗯。"
放下电话,回到厨房,继续煮东西。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地响。
谭清泉打开橱柜门,拿下一卷挂面,撕开包装,下到水里,盖上锅盖。又从冰箱里找出一袋速冻饺子,一起煮不会有问题吧。
"嗯,面条要噗了。"
谭清泉一惊,连忙看过去。果然,锅里的水又溢了出来,"噗噗"地响。他扔下速冻饺子,急着关小火掀锅盖,热气"呼"地喷出来,幸好躲得够快,没扑到脸上。
"你这是要自杀,还是要美容?"
谭清泉猛地抬头,厨房门前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人。他挫败地将手里的锅盖用力甩出去,双手撑在流理台上。
"谭清泉,我用我这条命,赌你能回来。"
"如果我们都有罪,注定孤独一生,我陪着你。如果死了以后要下地狱,我陪着你。"
"周哥已经醒了......他没事了......"
谭清泉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慢慢滑落下去,缩在角落里,失声痛哭。
周鸿看着那个身影,勉力抬起手,缓缓抚摸冰冷的屏幕,轻柔得像是在拭去那人脸上的泪水。他淡淡地笑了,带点宠溺、带点温柔、带点怜惜、带点无奈。
"我说过,他是爱我的。"
啊,我又出来了!!
我总是觉得,写完文章之后,是应该自我总结一下的,然后在下一个小说里加以改进。《情酹山河》故事结构的松散和虎头蛇尾,还有《我只要你》人物姓格前后的不tong一,和部分配角没有结局,还有故事进行不够流畅,这几个毛病,在这个《困流》里都有所改变了,希望是进步姓的改变。
在思想上,小说总是得承载一些什么的,这是我一向观点。《情酹山河》描述的是极致的爱情,《我只要你》是我对普通生活点滴的感悟,而《困流》从内涵上来讲,深度要强一些,是我对人生观和价值观,甚至包括是非观的一些看法。
这是个黑帮文,黑帮文一大特点,就是是非很容易混淆,而在这个文里尤甚。周鸿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好人,而谭清泉也不是,他违背了一个刑警的职责和良心。
周鸿这么做有他的原因,亲手杀死父亲,和十几岁就混迹社会,生存是他的唯一意义。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谈论是非观和怜悯、容忍,太奢侈了。而小谭也有他的原因,他母亲的死就是个矛盾的事情。按道理,长大后应该追捕凶手归案,可是凶手却也有他的悲惨,兄长被冤枉入狱然后惨死在审讯室里,这是谁的责任?
小谭在得知这件案子的真相之后,想必是非观就已经动摇了。但他和周鸿又不同,他毕竟大部分时间接受的是正常的教育,甚至在岳家人身上体会到部分温暖,因此,他的善良和心软是不可避免的,这也就是他痛苦所在。
相对于刑警的职责和任务来说,小谭看重的更是周围人的感情。他的心就是沙漠,因此每一点的温暖都会不由自主地吸收进去,然后一旦需要自己亲手把这点温暖扼杀的时候,就会异常痛苦。岳成哲的死、雷震的死、甚至曲爽哥哥的死、刘思被抓,等等,对他来说都是种折磨。他用冷漠和不在乎把自己包装起来,其实内心脆弱到一碰就会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