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同类型嘛。」她微笑地轻拍他的脸颊。「你有没有羡慕人家?」她本来想说嫉妒的,不过怕太刺激他。
但这足够让宫蔼弘跳脚了。「羡慕他个头!我怎么可能会想变成他那种棺材脸!」非吓死一票人不可。
「怎么叫人家棺材脸呢。」她再度为儿子的口无遮拦叹气。「你这么不喜欢他啊?」
「是他让我看不顺眼!而且他也讨厌我,」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责任。「第一次见面时就给你儿子脸色看,搞什么!」
「是吗?」胡艳华直觉误会的机率很大。「你不也给足了别人脸色?像韩先生,你今天就对人家相当不礼貌。」
他活该。「我有吗?他是谁?提他干嘛?」开始要起无赖。
胡艳华察觉出一件事。「......你啊,这个毛病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如果真的讨厌,是连搭理一下都不愿意的;而要是喜欢的人不顺你的意,就会十分生气--标准的小孩子心性。
「什么?」啥毛病?
胡艳华微微摇头,但笑不语。
在画纸右下角签上了名字及日期,蔚哲放下笔,拿出手机察看时间。
九点......不知道学长醒了没?
蔚哲合起速写本,双手往后撑在两侧,像是舒展身子般地坐在长椅上。
昨天先行回家后,他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等到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才醒过来,韩昱行依约为他买回晚餐,并且和他-起吃。用饭那段时间丝毫未提先前发生的事情。
只是在他收拾好餐桌要回房间时,韩昱行关心地问:
「那个宫同学......虽然你们不同系,不过你认识他吧?」
「......嗯。」若依字面上的意义,他的确是认识宫蔼弘没错。
「你们今天吵架了是不是?」
蔚哲想了想。「算吧。」
韩昱行微微一笑。「原因呢?」见蔚哲没说话,他迳自接了下去:「如果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你们是好朋友吧?赶快和好,你的朋友不多,不能再少了。」说到最后,还打趣地调侃。
「他不是我朋友。」这个误会必须解释清楚。
「是这样吗?」韩昱行似乎很讶异。「可是你之前不是在他家过夜?」
闻言,蔚哲那刀削似的眉锋整个拧起。「他告诉你的?」
这件事只有他和宫蔼弘知道。
「是啊......不对吗?」
蔚哲也搞不懂自己在介意什么。「嗯......」
「阿哲,」韩昱行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你说你们不是朋友?」
韩昱行高他半个头,他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抬起视线。
「不是。」说敌人可能更贴切些。
韩昱行好整以暇地笑开。「那你怎么会跑去他家睡?你跟他不是在闹别扭吧?」他一脸你们真是孩子脾性的意味。
「刚好碰到罢了。」他无意多说。
韩昱行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吧,我知道了。」
可是他的手并未拿开,蔚哲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他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
蔚哲反射性地要退到旁边,脚跟却撞到门框,然后他听到韩昱行的轻笑声。
「会不会痛?」那口吻就像在幼年时扶起跌倒的他一样。
蔚哲摇头,非常不自在的。现在他感到那关怀里的温柔太浓太腻,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就在此时,他房间的桌上传来手机铃声,响了两声后,韩昱行提醒他般地再度轻拍他的肩。
「去接电话吧,我去洗澡了。」语毕,便穿过客厅,往他的房间走去。
蔚哲则进房接电话。他的手机电话簿里没有多少人的号码,不过萤幕显示出来电的是秦澈海,说上次跟他借的影片已经看完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要拿还他。
本来就打算隔天去学校图书馆的蔚哲跟他约了早上,秦澈海说到了打个电话给他就好,他从宿舍出来很方便。
只是,蔚哲一大早就骑车到学校,猜测着假日学长应该不会这么早起,所以也就没打电话给他。
他们学校绿化得很漂亮,有些建筑更是拍照的好背景,他坐在宿舍前的长椅上,顺便画了点简单的素描。
阳光逐渐强烈,但微风里还保有些微早晨的清爽,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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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哲!」
爽朗的声音让他一下子就认出来者是谁,他坐直后回头。
「学长。」
秦澈海快步定下宿舍门口的阶梯;「我刚好从窗口看到你坐在这里。你来多久了?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我想学长应该还没起床。」
秦澈海拉开笑容。「我不是说把我吵醒也没关系吗?对了,你吃早点没?」
「还没。」他的早餐时间向来不固定。
「我刚好要去吃,一起去吧!那家店的烧饼跟豆浆很棒。」
蔚哲被他的话挑起食欲,点头之后,将本子收进背包,两人慢慢走到校门附近的巷子里。进到店里,刚好在其他顾客离开后空出的位子坐下。
秦澈海满足地啃了两口热腾腾的烧饼油条。「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蔚哲舀了一匙咸豆浆,这是在秦澈海的推荐下点的。「到图书馆写报告吧。」
「写一整天?」
蔚哲给了他一个「应该是」的表情。
秦澈海不知拿他如何是好。「该说你认真还是怎样......这样不会很无聊吗?」他意有所指地问。
蔚哲的朋友不多,加上个性不怎么开朗,久了,同学也就不大邀他去玩;秦澈海看他在学校上课、窝图书馆、打工,然后就一直关在家里,除了写作业看书画图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大学生活如他这般,他想应该可以颁个奖给他吧。
蔚哲放下汤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谢谢学长关心,我习惯了......也比较喜欢这样。」
面对蔚哲难得直率的回应,秦澈海愣了一下之后显得很高兴。见他如此,蔚哲也展露不常见的淡淡微笑。
自从他心中有了宫蔼弘这个差劲又恶劣的对照组后,现在他深深觉得澈海学长真是个太好人。
「你要常笑。」秦澈海愉快地发表意见。
蔚哲只是看着他,然後嚼着刚刚咬进嘴里的烧饼。
「很多人都觉得你长得不错,可是太难亲近,要是你都像现在这样,应该会红得一场糊涂。」
他听了仅是摇摇头。「不可能的,学长。」自己的交际能力他还会不清楚吗?
虽然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不过显然秦澈海对他有了更多信心。
秦澈海和他聊起了电影心得,这是少数几个蔚哲感兴趣且会多加回应的话题。然而在开始畅谈几分钟后,他瞥见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喂,仁杰。」
刘仁杰的目光正对着餐盘上的食物放光,听见有人喊他后,左右环顾了下,才找到声音的来源。
「澈海喔,早--咦!」他对面居然坐着蔚哲!
随即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之前就大概知道秦澈海挺照顾蔚哲的......
他跟老板要了早餐,然后走近他们的桌位。
「蔚哲,他是刘仁杰,你应该知道他吧?」常常跟宫蔼弘混在一起的那个--他自动省略备注。
「嗯。」蔚哲象征性地颔首致意。
「呃......嗯,你好啊。」刘仁杰动作不是很顺畅地举手招呼。
蔚哲也没让他感到任何难堪。「你好。」
秦澈海趁机开口:「要不要坐一桌?」
「喔,我外带啦,等一下要--啊!」
「等一下要怎样?」秦澈海不解他突然的停顿,但很快地便了解到为了什么。
刘仁杰身后不远处传来声音--
「喂,你买好了没啊?」
刘仁杰尴尬地回头,晃了晃手上的袋子。「我好了啦......」
宫蔼弘手上拿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饮料。「好了就--」他的目光扫视到秦澈海时还没太大反应,但看见蔚哲后便闭上了嘴。
四人之间突然变得寂静无声,那种感觉像是......秋风萧瑟的吹过原野。
刘仁杰不觉全身冷了起来,秦澈海则笑得有点无奈,他率先开口:
「早啊,蔼弘。」
宫蔼弘还不至于不给他面子。「早。」
现场只有蔚哲像是置身事外地端着碗暍豆浆。
「你们约好了要做什么吗?」秦澈海只好随便找话说。
「也没啦,可能到他家打电动,先买东西吃而已。」主动当发言代表的刘仁杰偷偷瞄了瞄身边的宫蔼弘。
宫蔼弘一语不发,但很明显地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蔚哲身上;而成为焦点的蔚哲则低着头,非常专心地吃烧饼。
「那很好啊......」秦澈海用脚点了点地板,暗示刘仁杰快把人带走。
「是啊是啊,那就不打扰学长了。呃,我们先走吧大爷?」
宫蔼弘好似没听到他的话,略偏过头。「你们很早就来了吗?」
虽然不明白他问这话的含意,秦澈海还是回答:「没有。我们才来不久。」
宫蔼弘勾起一边唇角,意味不明。「这么说,蔚哲,你昨晚应该睡得不错,没失眠吧?」
秦澈海和刘仁杰私下对望了一眼,表示不解。
蔚哲吞下最后一口烧饼,随意用指腹拭过唇边。
很好,他也有帐目要和宫蔼弘算清。
「拜你所赐,天没亮就醒了,这样......你满意吗?」
宫蔼弘微微眯起眼睛。「那是你的问题吧?」
蔚哲抬起头。「少幼稚了,宫蔼弘,装疯卖傻是你的癖好吗?还是你只会这样要求别人负责任?」
他将昨天宫蔼弘说的话原封不动奉回。
刘仁杰听得发傻。平常蔚哲都板着脸不理会蔼弘说这说那的,今天居然这么犀利啊,嗯......看来真的是忍耐到极限了吧?
「我是欠你一次,这人情我会还你,但并不表示你有权利随处招摇关于我的任何事!」
「随处招摇?」这几个字他觉得非常刺耳。「解释清楚!你说谁在招摇?你面子有这么大?本大爷吃饱了撑着吗!」
蔚哲从座位上站起,他这动作让其他两人都吓了一跳。
不会是要拔枪了吧?刘仁杰已经开始想找掩护,秦澈海也跟着起身。
「蔚哲......」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蔚哲态度如此强硬,而从他们的对话中他根本拼凑不出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过什么话还需要别人来提醒你吗!?」蔚哲拿起搁在旁边座位上背包。「宫蔼弘,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明。」以后再有同样状况的话,他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闻言,宫蔼弘握紧了拳头。
「然后?」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间硬挤出来的。
「没有然后。」
蔚哲说话向来没什么抑扬顿挫,语气也显得死板,可他的嗓音却是公认的耐听。
此刻蔚哲半闭著眼,但没有人会觉得这模样减弱了他压迫人的气势。
他用那低稳、微沉又带些磁哑的声音慢慢说:
「你想试就试吧。」
第五章
刘仁杰小心翼翼地拿起袋子里的早餐一一放到桌上,动作之间还不时偷瞄坐在床上的宫蔼弘。
他很安静,盘着一条腿坐着,脸色有点阴沉。
刘仁杰想,他应该是为了蔚哲的事情不高兴吧,经过刚刚短暂却威力强大的交锋,蔼弘好像伤了元气。
他是挺想过去安慰蔼弘啦,却又有点担心余烬会复燃,不过最后他还是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
「蔼弘......大爷啊,吃早餐吧?」
宫蔼弘看了刘仁杰一眼,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见状,刘仁杰立刻把蛋饼及筷子递过去,然后稍微放心地坐在椅子上吃起自己的那一份。
照这样看来......应该从红色警戒切换成待命状态了吧?
只不过,在刘仁杰解决完早餐后,却发现宫蔼弘一直盯着剩下的两块蛋饼看。
「蔼弘?」
「......干嘛?」
刘仁杰歪头想了下。「你很在意刚才的事情吗?」
宫蔼弘抬眼瞅了他好一会儿。「你的思考回路有时候真是直到不行。」
刘仁杰笑得有点傻气,显然将它当作是赞美。宫蔼弘把剩余的蛋饼一起塞进嘴巴里,边嚼边问:
「他是不是很生气?」
他咬字含湖不清,不过刘仁杰居然听懂了。
「嗯,是很生气。」无庸置疑啊。「我差点就要跪下来举手喊投降了。」
蔚哲的眼神就像上了膛的猎枪,被他一盯住就像子弹随时会贯穿脑袋一样,真怀疑宫蔼弘是怎么完好无缺地活下来了。
宫蔼弘低低地啐了一口,手肘抵在盘起的膝盖上,掌心支着下颚,接着,沉默。
刘仁杰已经很习惯他与外表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行止,而当他摆出这个姿势时,通常就是进入深度思考的状态,生人熟人皆请勿来打扰。
宫蔼弘闭上了眼睛。
啧......其实他根本无意那样激他,哪知道蔚哲真的失眠,肝火旺成这副德行!
靠!讲得全是他的错似......呃,不对,现在不是生气这个的时候,他现在还弄不清楚蔚哲的指责究竟意指什么。
有什么八卦好让他闲着没事到处宣传啊?蔚哲哪根筋不对......不管是昨天还是前几个晚上的事情,他根本没对谁提起啊。
宫蔼弘皱起眉,指头无意识地动了几下。
--是那句话吗?他是有心引起听者的联想啦,可那......想也知道是恶作剧的成分居多啊。拜托!两个男人就算睡在一起也不会怎样好不好......
宫蔼弘匆然觉得自己整个背脊轻颤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那天一早蔚哲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模样、昨天他揪住自己领子时,那深沉又激昂的声音,紧接着是方才他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狠劲--妈啦!他怎么会觉得蔚哲这些不同于以往的面貌竟然很迷人啊?!
到底在发什么花痴!
宫蔼弘用力地摇了好几下头,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刘仁杰!」
「啊?又......」
刘仁杰活像是作业没写完、被凶狠老师直接点名的小朋友。
「你说,」宫蔼弘那漂亮的眼角几乎吊了起来。「蔚哲是不是很帅?」
啥?大爷......你这种样子应该是问蔚哲有没有杀了你全家吧?「呃嗯......」真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啊。
宫蔼弘拍了下大腿,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到底帅不帅?」
「很帅、很帅啦......」大爷,你要报仇就找真正的凶手,不要随便拿路人甲出气啊。
「很好!」宫蔼弘又恢复了原有的姿势。
看吧,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蔚哲长得不错,连他妈妈都称赞过呢,所以这只是证明他的审美观很正常,可不代表他迷上蔚--啊,呸呸!他干嘛又离题!
回到重点,所以......关键应该在于他昨天故意诱导的那一句话。可是,这哪称得上什么四处招摇?蔚哲也太夸张了点吧?还是,他真的这么介意?
宫蔼弘仔细搜寻过一遍蔚哲比较激动时的行为,得出两种可能性--
第一点,依照蔚哲不喜欢和别人扯上太多关系的淡漠性格,应该视那天晚上的事件为很隐私的事,不愿张扬。
第二点,八成与那个蔚哲死命维护、一直强调不要牵扯上他的「表哥」有关系。
啧!现在是怎样7他宫大爷是活人生吃的僵尸怪物是不是?普通人哪会像你一样对表哥那么忠心,在乎得乱七八糟的!那男的是你的谁--
宫蔼弘在一瞬间傻住--见鬼见鬼见鬼了!
他这是在「吃醋」......吗?
「吃个屁!不可能!
刘仁杰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声吓得缩起肩膀,斜眼小心观察。若是苗头不对,立刻准备夺门而出。
「怎......怎么啦?」
宫蔼弘沉默半晌,微歪着头,思索了一阵,才很慢很慢地说:
「大爷我作了一个恶梦。」
刘仁杰倒是很想研究清楚他什么时候睁着眼睛睡着了。
「什么恶梦这么猛?」居然可以吓到宫蔼弘耶,他一定要参考一下。
宫蔼弘挑起眉,讲话时声音似乎有点沙哑。「梦见有个家伙穿我的衣服,跟我睡在一起。」想了一想,他补问:「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啊?这我猜不出来。」他开始苦思这句话究竟恐怖在哪里。「那家伙是谁啊?」
宫蔼弘迟疑了很久。
「......蔚哲。」
不晓得为什么,他已经不想叫他棺材脸了。
「......什么?!」刘仁杰差点没从座位上跌下来「你......你这是不是由恨生爱啊?」
相思到梦中耶,好玄妙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