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宣微微一笑,挽了他手道:"我送门主一程。"
任雪飞回以一笑:"与美同行,固所愿尔。"
两人堪堪走出厅堂,严烈阳忽然叫了一声:"九宣--"
九宣住了脚,这一声唤里真有百般滋味,千言万语。他身形顿了一顿,并未回头,挽着任雪飞纵身上了屋顶,不见了踪影。
九
上京第一楼。
孟管云扫一眼窗子外头,楼下的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十分得趣。还没有到用饭的时候,楼里人倒不算多。他酒意有几分上来了,隔邻的座头儿弦索一响,有人唱曲,声音低柔缠绵,秋风一阵一阵的吹,吹得哪个角落里都有几分萧索的意味。便是楼下那纷攘的人声传上来,夹在那风里,也象隔年的热闹,远远的,到不身边来。
那曲唱了一段,又换了另一声音,吹了一段箫。有人轻轻的击节敲拍子,这种闲散时光在他是十分的难得,心里有些懒,又有些烦,说不上来是因为了什么。
隔邻那厢说话的声音也隐隐听得见一句半句,一人低声道:"天又凉啦,你还只穿一件么?"
另一人声音更低,若不是孟管云修为超凡入圣,一点儿听不到说什么,隐隐约约的,那人道:"我不冷,你倒是......"下面的声音被店伙上菜的吆喝打断了,只听得那亮嗓门儿唱菜名儿:"清蒸桂花鱼丸--客倌慢用。"
那边人敲筷子的声响传来,说道:"鱼丸......凉了可不好吃......"
"你慢些吃,又不和你抢的......"
声音明明便是两个男子,但是那声音里的一派缠绵却是透壁而来。孟管云杯里空了,让店伴续酒来,一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长剑,那是名剑青水。
耳中听得隔邻又唱起曲来,心里突然烦闷难当。店伴端酒上来,他抛下一锭银子,径自下楼而去。
楼门口车马不多,管云寻了客栈的方向,信步走远。第一楼二层的座头儿,一人正扒着窗户向外看,秋高气爽的天气,阳光份外扎眼,可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暖和。那光映得衣裳亮亮的,一团锦绣的暖光。后面一人把斗篷给他披上来,说道:"街头上吵得很。"伸手要关窗,那人不许,道:"我就爱听吵闹动静。"店伙又上菜来,扯着嗓子报:"一品山药--客倌慢用。"
那看风景的人回过头来,噗的一声笑,道:"山药还一品二品......一品比二品好吃么?还是玉带多围了两领?"
身后那人环住他身子,轻声道:"你的御医做到正二品,也算前无古人了,要不,明儿给你升从一品?"
他怀中的人眉眼极秀妍,笑说:"从一品有什么希罕,正一品还差不多!"
两个人叽叽呶呶旁若无人,一边唱曲的伶人只做不见。给她们天作胆子,功盖一方的六王爷和男子相亲,谁敢侧目?传这位王爷迷恋太医院的第一圣手,将妃妾都遣散了去,专宠此人,日日相亲,夜夜相伴。太后已逝,今上对王爷又极倚重,这事不轻不重的说过了几次,也不提起。既然天子都默许了的事,又有哪一个能有胆子说三道四么?可不是老寿星找砒霜吃!九宣发了一阵呆,挥手打发伶人下去了,脸上气色不似方才般舒展。卓风和他相处日久,看样子也知道他是又想起了映雪,只是无言地抱紧了他,说些别的话来岔他心神。
"九宣可知刘妃腹中是男胎还是女胎呢?"
九宣似笑非笑的横他一眼:"你当我神仙呢,我这哪里能知道?"
卓风手正扶在他肋下,这时指节一屈,两手抓了下去。九宣天生怕痒,"呀--"的一声跳了起来,象是被黄蜂螯了似的,反手横切,卓风一手仍扣在他要害,一手拆解,两人手法精妙,使的都是小擒拿手。九宣到底是赶不上他,一面应招一面还是被抓的哇哇直叫。卓风看他已经笑的气喘起来,这才收了手,将他双臂抱住,向那花瓣般的唇上吻下了去。九宣挣了两下,便也由得他恣意怜爱。卓风只是要他分神,这时已经办到,便也没有深吻。九宣靠在他肩上轻轻调匀呼吸,小声道:"刘妃这一胎也还是女儿。"
卓风抱着他,轻轻在他背上轻抚,说道:"便是她生了儿子,皇后之位也是没她的份儿。"九宣直起身来,脸上有些不赞同:"她得罪我也是旧年的事了,现在早不敢怎么样,你倒还记恨。"
卓风双眉挑了起来:"若是她打你骂你,我反倒不气这么久。我的宣儿,那等女人也想来染指,士可忍
孰不可忍。不去杀她已经是她祖上交运了!"
九宣啐了一口,也不来理他。
卓风陪他调笑几句,说道:"喝口汤。"
九宣喝了两口,回头又看下面的街。人挨着人的上京大道,远远的一个葛衣人影正转过街角。九宣不经意的掠一眼,抬头向上看,只觉得秋阳耀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