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同时相信尤金也会同意,淡漠的表现是保护彼此关系的安全作法。
尤金却出声叫住他。
他转身回头,诧异之外,笑容不自觉更亮了一些。
「能够的话,常回家吧!父亲不知道玩到什麽时候才算尽兴,祖先传下来的大宅却没有半个佛利德林
人,感觉似乎有点寂寞。」
没有半个佛利德林人?「听起来像是你有一个公差。」
「嗯,今天午後出发,去柏尔杜尼。」
「我能期待什麽时候再见你?」
「……还不肯定。」他的回答有点含糊。
出差到国外动辄数周数月,在尤金的工作领域里不是稀奇的事,幸好柏尔杜尼和米卢斯两国之间十分
友好,彼此交通便捷,风土民情相近,景致优美,出差往往悠闲宛如度假,是卡雷姆相对较能接受的
目的地。
尤金的脸色却丝毫看不出愉悦,甚至有点阴暗,於是他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会痛吗
?」说着又靠得更近一些,「言语的慰问如此空虚,我应该立刻抱紧你,亲自确认你好不好。」
「没有必要那麽做,我很好,真的。」
卡雷姆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後续,这让他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欣喜,「就这样?你不用十几个不同的
词汇严厉谴责我,警告我用言语骚扰兄长可能引发的天灾人祸?」
夸张的说法逗得尤金笑了,「那种可能性并不能阻止你畅所欲言,不是吗?」
卡雷姆眼不眨地望着他,那抹笑离得多麽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怀里,假使四下无人的话……
「快点阻止我,否则在我们附近的卫兵们就要得到一段额外的休息了,大概会是……一个吻的时间?
」
尤金抿了抿嘴唇,心里有同样的渴望,但他拥有的理性不像对方的那麽轻易罢工。
「出发前的行程紧凑,我确实没有多馀的时间……但我希望你了解,和大殿下的约见是我不能多留的
唯一原因,不要做其他联想……」他说得零碎,乍听甚至毫无关连性,「我是说,往後,我们会有很
多时间,十几年都等了,现在何必急呢?」
「尤金,我以为只有我把你的吻看得比金子贵重;或者,你的慎重态度不是为了一个吻,而是意指其
他事情?」
「……没有,我指的就是一个吻。」他否认,眼睛却没看着对方。
当天傍晚,尤金已经远行,卡雷姆仍然抽空返家看看情况。
即使尤金没有特别请托,在父兄相继远行的期间,照顾大宅的责任的的确确落在他的头上。这份责任
听起来重大,实行却简单,他只需要确认老总管的身体状况良好、头脑清楚,就什麽问题也没有了!
一进门,视线立即被大厅正中央楼梯旁堆着的皮箱群吸引,复数的仆人蹲跪在旁边,埋首整理皮箱里
的衣物。其中的一只上头跨坐着海因茨,正喀答喀答玩着锁扣。
卡雷姆特殊的靴音节奏干扰了小小孩的游戏,他抬头,亮着一脸兴奋,「卡哞哞!卡哞哞!」双手欢
呼般同时高举,前後挥动。
卡雷姆笑着走向侄儿,「啊,小花苞有敏锐的预感,知道我要介绍新朋友,所以等在大厅吗?」
他从背後变出所谓的新朋友,黑白花色,五官生动,有头有尾巴还有四条短腿,肚子塞满棉花,是一
只棉布做的乳牛布偶,几乎跟海因茨的身体一样大,要非常努力才能抱住不跌倒。
「那才是哞哞,哞哞!把握机会认识清楚,你会发现它们连你卡雷姆叔叔的一根手指头的帅气程度都
比不上。」
海因茨用力摇头,拍拍怀里的大布偶,「牛牛,」抬起另一只手指他,「卡哞哞!」
不会吧!?卡雷姆刻意做出震惊的夸张表情,「原来你会分辨!这真是一件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
」
海因茨咯咯笑不停,努力抓着牛耳朵,张开另一只手,「卡哞哞抱!」
算起来卡雷姆回家的次数不多,在海因茨心中的排名却莫名的高,每次见面都一定要他抱着,不然就
是在他身上背上爬来爬去,卡雷姆也越来越习惯,抱得顺手极了。
「您真适合陪小孩子玩呢!」仆人们也在一旁嘻嘻笑着。卡雷姆少爷返家能够有效减轻其他人照顾小
孩的负担,当然是很受欢迎的。
「被小孩子玩,跟陪小孩子玩是两回事,我很明显属於前者。」卡雷姆说话的时候,海因茨正用乳牛
的鼻子戳他的脸颊。
斜上方有声音响,萝汀妮克从楼梯慢慢下来,因为发现卡雷姆在场而迟疑停步。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闪过一丝畏缩,卡雷姆很快用客气礼貌的招呼掩藏起,外表几乎看不出异样;萝
汀妮克没有那份老练,手指不安地抓着裙子,怯生生回应,目光随即避开。
看着女侍遵照萝汀妮克的指示忙碌分类衣物,卡雷姆意识到这些皮箱是萝汀妮克的行李,为了出远门
而做准备。
「你们要跟尤金会合吗?预计什麽时候出发?」卡雷姆很羡慕,可以的话,他也想陪着尤金出游。只
要想想马车里的两人世界、隐蔽空间!那些途中会经过的平原绿地、森林流水,所有能在那些地方进
行的同一件事,想想这些!
然後他不得不收起越来越奔放的幻想,阻止海因茨用他的长发困绑乳牛。
「还不知道,尤金要我们先准备好,等候他的消息。」
「还要等?」卡雷姆笑了笑,「我真怀疑尤金的慎重究竟有没有极限?」
「您可不能怪尤金少爷慎重呀!」一名有点年纪的女管家忽然说话。适当维护主人们的名声在仆人们
的眼中是比鲁莽插嘴更重要的事,这在其他贵族家庭很可能遭到严厉斥责,在不讲求规矩的卡雷姆面
前却是一种常态。
「您知道,怀有身孕不是开玩笑的一件事,需要最周到安稳的环境,尤金少爷一定希望——」她的嘴
巴开得大大的,阖不起来,也说不下去,因为她的一番话显然吓坏了两位主人,「哎呀!您、您还不
知道?我真是多嘴了……可是、可是这麽值得高兴的好事,您怎麽会不知道哇?」
卡雷姆没理睬仆人的疑问,因为他根本听不进去,「萝妮,你怀孕了?」消息来得太突然太令人吃惊
,他连婉转说话的方式都遗忘了。
萝汀妮克垂着头,双手扭着衣角,十分不自在。怀孕不是秘密,被卡雷姆发现的意义却不同,对方知
道阿普里亚的事,造成的困窘仅次於被丈夫或情夫撞破。
她无法闪避问题,只能点点头承认。
「是尤金的小孩?」
话一出口,卡雷姆就後悔了!
萝汀妮克猛然抬头瞪着他,脸色刹时变得死白,一会儿又涨得通红。
「当、当然是的!」
他立刻致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请你原谅!」
「我、我忘了拿……保暖的衣服准备得不够。」
萝汀妮克逃跑似的,匆匆奔上楼梯。
卡雷姆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楼转角,萝汀妮克又怀孕了,他不相信是尤金的小孩,又很怕是尤
金的小孩。
一双酷似尤金的褐色大眼睛近在咫尺,朝他眨动着,他回过神,挤出一个怪怪的笑。另一个疑问在这
时出现,海因茨穿着的连身衣是透气的薄衣料,包覆手脚脖颈,以此刻的气候来说,保护已经十分周
到,为什麽需要保暖的衣服?
针对这个疑问,仆人做出回答:「听说柏尔杜尼的冬天比我们冷得多,早做准备总是比较好。」
「他们要待到冬天?」
「不只冬天,初春也是冷的呀!说不定还有明年冬天,尤金少爷的任期至少要两三年吧?」
「两三年?是大使的职位……」卡雷姆恍然大悟,原来尤金不是去柏尔杜尼随便逛一圈!
关於大使职位的争夺传闻,他听说过,只是还没机会接收新讯息,以为大王子会在母系亲戚或姻亲当
中择一。没想到最後是尤金中选,客观来说,是个巧妙的决定,对他却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意外,还有
更讨厌的是——
「哎哟真是的,尤金少爷什麽都没告诉您嘛!」
就是这个,击倒他的最後一句话!
* * * * * * *
「我以为你终於肯把话说清楚,结果我又想错了。」
卡雷姆独自待在尤金的书房,房间的主人已经离开,心中闷闷的一股气无处发泄,只能躲到充满尤金
气息的地方喃喃自语。
「两年、甚至三年才回来,还有萝妮的事,为什麽一件也不肯对我说?你在想什麽?担心我的反应?
我会生气,把你绑起来不放人?……好吧,或许我会那麽做,我还会质疑萝妮的怀孕,给你压力、害
你心烦……」
或许这就是原因,也或许尤金自有其他道理,但他还是希望事情有所不同,希望尤金找他商量,偶尔
对自己多依赖一些,而不是像这个静谧的空间,乱过一阵又完全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说到这一点,他真的佩服仆人们的尽责。连地毯都完美复原,必须明确知道脏污的位置,很仔细很仔
细察看,才辨别得出毛色有些许的深浅差异。
即使如此,他知道尤金还是会介意,这张地毯已不适合摆放在书房里。他想起自己住处的某张地毯,
十分搭配书房的稳重色调,而他很愿意接受那一整张的美好回忆,改放在自己的房里。
想到就动手,卡雷姆懒得找人帮忙,打算直接把地毯扛到门口再叫马车。他单膝跪在地板上,开始卷
地毯,卷到一半,发现地毯下方的木地板竟隐约有新刻的细细刀痕。
深色木纹影响视线,他点了蜡烛凑近,读出一排字。
——请你相信我,等我回来。
烛火燃起的温暖同时流过心头,卡雷姆用空出的一只手轻轻抚摸那行字,「你变笨了,害怕亲口说,
就不怕被别人看见?或是我没发现这行字呢?」
放下蜡烛,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那排字的下方,添上新的刻痕——永远。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