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公爵 第三部 下(兄弟)——白狐

作者:白狐  录入:07-04

在危险度持续增高的环境里,卡雷姆没有援手,甚至打算耗费时间找寻不知道在哪里的工具,他不能坐视这样的事发生。

「不需要!」他说,「你冒险前来,我很感动,但那不是我期待的事,你现在走吧!我不要你留在这里。」

卡雷姆刚要走,听见不可思议的劝说,错愕地一时无法言语。

尤金赶他走?尤金要他保住自己的小命先逃走?他是做了什麽坏事必须受到这样的惩罚?

「……我知道了,你再站得更远一点。」

尤金揪紧眉头,没有移动的意思,「快停止,无论你想做什麽,我都不准许。」他隐约已猜到卡雷姆的企图,声音忍不住发颤。

「不闪开,压伤你也不管罗!」

「你发什麽疯?我不准你跳下来!你会摔死!」

死亡的吓阻对卡雷姆毫无效果,他把两条腿都伸到洞孔里,人坐在边缘,「我看不出有什麽差别,如果无法让你上来的话……」他微微笑,迷人一如既往,「乖一点,别挡住我的位置。」

「住手!你为什麽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赌气?」

「明明是你先对我做出无理的要求。你不能赶走我,也无法阻止我,害怕的话,不妨闭上眼睛。」

「别那麽做!别那麽做!!」尤金绝望地喊,一生没这麽声嘶力竭过。

卡雷姆不肯听,也什麽都不管了,他看准预定落下的位置,双手放在身体两侧,朝後一推——

一股横向的力量瞬间撞上他,他被擒抱住,往旁边滚滚滚,停下来时还有具人体压住他半个身子。

他恼怒地伸手推开对方,那人气喘吁吁,双手却坚持不放,一手仍勾着他的小腿,身上汗水淋漓,一半是吓出来的。

「真、真危险!您差一点点失足掉下去耶!」

是卡雷姆以为已经先离开的那名小兵。

简直多管闲事!卡雷姆想对他大吼,一瞥眼见到某种东西在他的肩头晃动,是一捆麻绳。

对方注意到卡雷姆的视线,狼狈的黑灰头脸露出一口白牙,腼腼地笑,「我、我说过这里我很熟悉的。当然……我的动作一直不是很俐落,常常挨骂……还有那些黑烟、石头什麽的,害我绕好多路呢!请、请拿去使用吧!」他双手捧起绳索,往前递出。

卡雷姆还摔在地上,但是他的大脑失去作用,疼痛都消失了。他呆呆望着对方,片刻之後,才说出此生最朴实的一句话,「……谢谢。」

他们一起合作,垂下绳索,让尤金绕着腰绑好,再慢慢拉回绳索。

随着绳索的收起,尤金稳定地上升,靠近地板时,卡雷姆空出一只手去拉他的後衣领。

悬着的一颗心、绷紧的神经线,都在碰触尤金的刹那放松开来,涌上的情绪蔓延得太急,双手差点失去力量,他赶紧加入另一只手,圈住尤金的腰,直接将人拉进怀里。

出乎意料,尤金一踏到地面便奋力挣扎,两个人一阵拉扯,尤金忽然抬起右手揍了卡雷姆一拳。

哎呀!旁观的第三人掩住嘴在心里惊呼,接着听见尤金用微哑的声音吼着,「你为什麽要跳?为什麽?你不在乎自己的小命,但是有别人在乎!」

卡雷姆没有还击,也没有松手,他收拢臂膀,用更大的力量拥住尤金,这一次,完全不给挣扎的空间。

尤金觉得头晕眼花,情绪的激动和过高的室温是主要的原因……而卡雷姆让一切变得更深刻,被他抱着像陷在火炉里,圈住他的手臂有如钢铁,令事变以来又瘦了好多的身躯微微疼痛。

「企图摔死自己……很蠢……」这种情况下,尤金再也无法大吼。

「蠢的是你,尤金,蠢到不知道我的小命唯有在你的身边才有意义。」他搂得更紧了,彷佛这样才能确认他真的在他身边,「别再推开我!也不许赶我走,永远不再说要我自己独活的自私鬼话!你真的能那麽狠心吗?要求我做你自己也办不到的事?」

尤金说不出反驳的话,在紧得快透不过气的怀抱里,两行湿润划过脸颊,滴落在自己、也在对方的衣衫上。

彼此都知道,倘若立场交换,他也会为他跳,紧紧依偎的两具白骨,胜过一个人在世上形单影只,他们谁都不愿成为孤单的那一个。

「难道……难道你在我的位置……你就办得到?」这不是一个真正的问句,他不需要听见回答。

泪水停不住,争执却已止息,尤金伸出手,回拥着对方。爱一个人,比爱自己,困难得太多太多了……

大贵族们的行径果然匪夷所思!

第三个人闪避在一旁,已经看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以兄弟的关系而言,他现在见到的这种互动实在是……实在是……当然他衷心为崇拜的卡雷姆大人开心,可是……可是他的困窘无法因此抒解。

「我……得确认一下离开的路线!」他胡乱找到理由,匆匆跑开。

根本忘记有外人在场的尤金猛然吃了一惊,他没有多想,双手往前推,却什麽也没推动,抬起眼,卡雷姆正用受伤的表情警戒地望着他。

啊,真是的!尤金叹了口气,照着新规定走,「先放开我好吗?」

「好!」卡雷姆高高兴兴答应。

连擦拭也不需要,泪痕好快就被蒸乾,屋子里的高热再次令尤金讶异。而他终於发现来源,从窗口,他望见熊熊火光,以及越来越厚的汹涌黑烟,格腾堡正在燃烧,情况比他想像的更糟!

「你、你冲进火场……找我?」

卡雷姆可没办法在这种时候乖乖接受一顿训斥,「等一等!这些和那些……一大堆的矛盾,我们得找其他的时间解决,用我的方式。」他眨眨眼,眼睛像久违的晴空,蓝得发亮。想起处境危急的同时,他也找回了活力。

「你能走吗?」

「不计较速度的话,勉强可以。」

尤金让卡雷姆扶着,试着走了几步,却难以继续,无可奈何又靠回卡雷姆的胸膛。好几日未进食,他的双腿毫无力量。

卡雷姆很喜欢尤金软软依偎着自己,无论如何没办法离开的模样,如果换个场所换个时间的话。

「这样行不通,蜗牛得意的笑声会影响我的专注。」他笑着揶揄尤金。

尤金瞪他,「你一定有一个棒透了的好办法?」

「容我谦逊地说,这只是个无聊的传统方法。」

卡雷姆回头去拾地上的绳索,准备将尤金缚在自己的背上,第三个伙伴刚好从走廊奔回来。

他一路叫着,「我勘查过罗,通道很安全……」

「小心上面!」卡雷姆高声发出警告。

伴着连串的巨响,走廊上方的地板被压破,好几根着火的梁柱,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掉落下来,掀起大片烟尘,火花溅开,跳上窗帘、地毯,四周瞬间冒起无数火头。

卡雷姆拉着尤金趴低身体,避开浓烟。眼睛勉强睁开,小伙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寝室的正门也被封死了。

白蔷薇公爵(98)(兄弟,年下)

卡雷姆爬到坍塌的门边,还没开口,就听见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两位大人,拜托!请告诉我你们没有被压坏!」

太好了,小伙子也活得好好的。

「我们没事!正好教会这些笨石头一个道理,急躁的示爱只有反效果,心灵的双眼岂能被小小的烟尘蒙蔽?」伴着尤金反对的叹气,卡雷姆对着造成堵塞的石堆大声喊。

「您说得真好!」对方倒是衷心认同卡雷姆的说话方式。

「真的很抱歉,我这边没有路能和两位会合,但是您们可以从浴室的连通门离开,请尽量朝右边走,那里有个庭院,通往比较安全的地方。」

卡雷姆仔细听他讲解路线,记在心里,然後向他道谢,约定好到外面再见。

「到那时候,我可以……可以请您喝一杯酒吗?」

「佛利德林家的恩人能要求任何事,只管开口。」

* * * * * * *

「身为获得最多帮助的人,我也想表达谢意。」

「噢,尤金!」对方的脚步声已离远,卡雷姆大笑起来,「你怕他已经发现我们的关系,决定用大把金子塞住他的嘴,是吗?」

「啊……我倒没想到那一个层面……」听卡雷姆提起,尤金开始认真烦恼。

「乾旱的时候不必烦恼雨季可能淹水,」卡雷姆忽然抓住他,尤金惊呼一声,来得及反应前已被甩到卡雷姆背上,「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吧!」

绳索在尤金腰际绕了两圈,最後拉到卡雷姆的腰上系紧。

「牢牢抓紧我。」

「卡雷姆你……你又脏又臭……」看不见,但听得出来,尤金说话时在笑。

卡雷姆回敬他,「亲爱的尤金,你也不怎麽香呢!」

「我知道,快带我到有水洗澡的地方吧!」

尤金轻叹一声,吐息搔着耳窝,卡雷姆心中怦然涌起的绮念害他很难专心,他真的不能再让自己有多馀的时间胡思乱想了。

从连通门穿过浴室,再次回到能见度极差的走廊,卡雷姆弯低身体,几乎是凭直觉辨别前进的方向。

环境比前一趟经过时更糟,他毫不在意,好像背上的尤金没有体重,还带来源源不绝的能量,让他走在已经不成为道路的崎岖地面上仍步履轻健,甚至能偷空说话。

「……不太美丽的一段路,闭上眼睛睡一觉应该是打发时间的好主意。等你醒来,你会发现自己睡在最舒适的床,身上乾净芬芳,环境不冷不热,有最迷人的摆设、最轻柔的乐音……」

入睡是不可能的,但尤金的确眯起眼睛,随着卡雷姆催眠般的述说逐渐陷入跟安眠无关的昏沈。

可惜时间不长,卡雷姆描绘出的美丽画面破碎得很快,突如其来的冲击惊醒了尤金,他睁开眼,又不得不马上闭起。四周都是水!他莫名其妙从灼热的火场掉进冰冷的水塘!冰水混着沙泥大量涌进口鼻,还有纠缠在身上的湿滑藻类,後者比前者造成更大的恐慌。

绳索不知何时已松脱,尤金呛了两口水,随後被拖离水面,他不断咳嗽,凄惨无比地趴倒在池边的泥土地,耗掉最後一分力气。

四周仍是格腾堡的石墙,看来这里是那位好心人提到过,要卡雷姆穿越的小型庭院。但……怎麽不先说有座水塘呢?尤金仰起头,惊魂未定地看见他们原本是在多麽高的地方,又是多麽英勇地跃进一座根本不清楚深浅的陌生水塘!

「我……我说有水的地方,是指一池温暖的……没有水草泡在里面的……洗澡水!」他对倒在身旁的卡雷姆抱怨,卡雷姆全身有如融化般猛滴着水,狼狈模样一点都不输给他。

「哈、哈哈、带你到有水的地方洗澡!我以为、以为你早知道这里有水塘,所以在、在说玩笑话,哈哈哈!」

卡雷姆喘着气,同时也在笑,他抢在走廊塌陷之前跳进中庭,冲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冒的风险也非常大。

「我不会在不适当的场合乱说笑话。」

「原来你真的不懂,乱说笑话本来就不必看场合……哇喔!又来了,这个鬼地方的热烈追求简直顽强得过份!」

卡雷姆的比喻也有贴切的部分,灾难真的像追着他们跑,曾经立足的楼层开始坍落,大小石块争先恐後冲进水塘,溅起的水花比人还高。卡雷姆没空重新绑绳索,横抱起尤金拔步就逃,他们两人都是一身湿漉,反而方便冒烟突火,直接穿越危险的区域。

走到末路的格腾堡没有留下半个出口给他们,却并非全无生路,卡雷姆在少数的几个选择当中最後逃向一堵看来坚固的墙,躲进可能曾经是壁炉的墙面凹陷,然後尽力收拢手脚,缩起身体,将尤金护在怀中。

周围哗啦啦下着暴雨,由泥沙烟尘石块木材组成,能杀死人的惊人暴雨……烟尘织成一张巨大天网,好长一段时间,连视觉也无用武之地。

尤金很快不再担心外面的情况,卡雷姆紧紧圈抱着他,几乎不容异议地将他压制在胸膛。

这一层肉身的保护或许多馀,现实上也的确不堪一击,却在精神上提供了强大的庇护,那些毁灭性的巨响、靠着高温与烟雾就能伤人的赤红烈焰,距离彷佛越来越远,他和恐惧、和灾难之间被划出一条界线,渐渐地,恐怖消失了,唯有彼此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幻觉似地不断不断被放大。

他紧握住他的手,闭起双眼,炙热的火场边缘,崩塌中的城堡凹壁,心爱男人的身边,他竟找到世上最安详宁静的场所。

尤金终於醒来,原因是被饥饿所迫。

少了屋顶的阻挡,月光从高高的头顶直透地表,让格腾堡的断垣残壁发出虚幻的乳白光泽。

夜气凉爽,只残馀很少的焦臭味,事情必定已结束了一阵子,尤金猜测自己曾经睡着,因为他们不在凹壁里,而是移动到有较多伸展空间的墙边,他被安置在卡雷姆的大腿上,覆盖头脸的大部分泥尘也被仔细清除到一旁。

蹙着眉,忍耐肚腹的微微疼痛,尤金发现眼前是另一个世界……改变的不是他,他仍在同一面墙边,是格腾堡已成废墟。不再有东西可烧,所以火熄了;没有继续崩塌的空间,所以倒塌停止了,这里是真正寂静的墓地,绝大多数的生命都被埋葬在废墟底下。

他们是极少数,拥有好运气的人,即使火烤水淋过,全身沾黏着难以辨认成分的脏污,坚固的墙面总之是保护了他们,他们还好好活着,被城堡的残骸包围,没有可供通行的出路,却也没有实质的伤害。

而格腾堡已死去,虽然尤金曾在这座城里吃尽苦头,仍不免感伤。

记得最初的格腾堡一点都不大,是一项兴建在奇怪地点的防御工事,会成为政争失败的贵族左迁之地,得追溯到好几代国王之前。不受王城欢迎的人物被抛扔似的调迁过来,格腾堡及其腹地渐渐填塞满负面的评价、负面的情绪,失意的大贵族们带着悲愤前来,怨气发泄在当地,一如怪物般不断扩建的城堡本身;人离开了,幽怨还留着,纠缠数十年光阴,现在一把火烧光,如果不是牵连到许多无辜的生命,尤金会说这样也好,烧个乾净,也还这个领地一个清白的未来。

「……都结束了吗?」他问。

「格腾堡和迪拉尔的命运,恐怕已写下完结篇;」卡雷姆小声回答,好像怕惊跑驻足在尤金眉梢的柔和月色,「至於我们,只是一段难能可贵的休息时间,在外面的大爷们拯救我们的小命之前。」

「好静,不晓得外面的情形怎麽样,海因茨是否平安?」理性上,尤金信任伊恩的能力,知道海因茨的安危不是问题;身为父亲,他却没办法不挂心。

「安然无恙,我遇见过他们,小家伙看起来跟你现在差不多,单纯是累坏了。」

「我只是……好几天拒绝进食,体力不足,其他没什麽大碍。」

尤金忽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几天来他被抓、被救,让人又是背又是抱,现在安全了,还要枕躺着卡雷姆的腿,实在被照顾得太周到,兄长的立场淡化到连自己都快看不见了!

心想着至少该自己倚墙坐,减轻对方的负担,缺乏力量的身体稍稍移动,卡雷姆以为他想调整得更舒适一些,马上伸手帮他,强壮的臂膀依旧有力。

「付出许多劳力,累坏的人应该是你,难道疲劳只是顺道拜访,从来不在你身上停留吗?」

「因为有你在啊!大草原上猎捕羚羊的狮子,无论花费多大的力气,最後还是能吃掉它的晚餐,这是不可违逆的自然规则。」

「我以为你是卡哞哞,什麽时候放弃青草,伪装成肉食动物?」尤金觉得好笑。

「说得有道理,幸好你也不是羚羊,」他低下头,亲吻尤金的前额、双唇,「你知道,我们吃草也吃花……尤其是盛放在月下的白色蔷薇,错过多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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