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这样想可就错了!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你不见那些个恶鬼狱卒收拾人的法子?模样生的可憎的,他便先除了衣裳,与你玩玩,事后就丢进那滚开了的油锅里教你暖和暖和,内里劈啪作响,却也死不了,等你这身上炸的外焦里嫩了,他们再用个铲子把外边这层皮剥了,二次入锅复炸,有那人受过这刑之后,小了半截的!”
讲到这里,嘲凤咂舌直道:
“怕人!怕人!”
貔貅也觉得胆寒,忙问他道:
“你说的这些是那模样生的可憎的,若是相貌如我这样的,又会如何呢?”
妙言道:
“如您这样的,倒是不必遭这个罪了!至多只是被拘一处,随时供群鬼赏玩罢!”
此言一出,貔貅心悸,兀自由双翼图腾当中幻出魂魄,嘲凤惊讶之余,不解其举,便问他缘故。貔貅自嘲一笑,低低的说道:
“这身子生前没能为他留住,恐怕真是入得地狱,面对一班穷凶极恶的歹人,日久天长,不但不能轮回,且连这心也要迷了方向,我怕……我怕忘了他……”
嘲凤也晓得貔貅与紫桓君有情,那样一个天地间的尊神,竟钟情于身为九黎妖族的貔貅?若说起初是为色起见,凭他的威仪,略施手段,貔貅岂有不从之理?都说貔貅性子清冷,薄情寡义,如今看来定是讹传!貔貅对紫薇大帝的情,一如后者对前者那般,不单慕其容,而还慕其心。
又见貔貅伤心至极,道出方才那番话来,显是作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打算,嘲凤思量片刻,忽然像是明白了一样,讲道:
“貔貅,你既然与紫桓君相好,我们倒不如上北辰宫去求他,他是天界上仙,与你又有情有义,定能助你还魂!”
貔貅听了,有些慌乱,急忙说道:
“不可!若是死的寻常还倒罢了,只是……只是眼下你教我有何面目再去见他?就算他肯,传出去也都是不好听的,日后再遇到多闻天王之流,此仇是抱也不抱?杀了毗沙门及其走狗,气是出了,可三界里定要说他中天紫薇大帝为了个妖孽,不惜诛仙。若是置之不理,心中这口恶气怎能咽的下去?他若是因了我而犯了天规,倒真也不值当了!”
嘲凤叹了口气,举目望天道:
“果然!果然!你心上真是全为他着想了,老天也真是无情,偏生出这些恶徒来折磨痴情人!”
妙言坐在一处,瞧他二人甚是难过,也不晓得他们说些什么,彼此发怔了一会后,妙言即问道:
“这位貔爷,可是要往六道轮回么?”
貔貅答然也。
妙言又道:
“想转世到哪一道呢?”
貔貅说道:
“天道自不敢奢望,只求在三善道当中能得一人道,来世如能做个凡人,我也知足了!”
妙言想了一想,说道:
“凡人有什么好?不过短短百年阳寿,黄泉路上也不是没有捷径!”
嘲凤听了,立时又来了精神,把身子松了松,因问其道:
“你倒说说看,怎么个捷径?”
妙言道:
“我家三爹爹身上有把铁扇子,是个好宝!只要得了这柄扇子,过了鬼门关,要走黄泉路时,你把这扇子打开,按扇面上的字念道‘阳间逍遥游,阴间空虚耗!”再把那扇子朝前摇三下,黄泉路上便会狂风大作,下起沙尘来,这时任你如何闯将进去,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便叫做‘神不知,鬼不觉’!”
话音方落,嘲凤哎呀了一句,大唤道:
“那铁扇子我们原也见过的,金吾遗在三君府上了,现在再取不晓得还在不在呢?”
妙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三爹爹前些天一直寻这宝贝找不到,今日他业已回府,那扇子又与他通灵,定是给他拾了去!”
貔貅许久不曾言语,此时也耐不住了,就道:
“如此一来,怕是来不及了!”
嘲凤也说道:
“我们还要赶往灵山,不知虚耗本事如何,那扇子可是易取的么?”
妙言连连摇头道了个“难”字,忽又顿了顿,用手拍了拍胸口,说道: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两位仙人先去灵山,三日之后会于鬼门关外!”
嘲凤与貔貅连忙谢过,后经妙言引路,护送二人出了阴司辖域。
一路无话,两人不多时已至灵山。
灵山山势险峻,云雾缭绕,顶峰唤作石佛峰,峰有一庵即是“三士庵”,大殿之中坐南向北供奉着文殊、普贤和观音三位菩萨。
貔貅心道,既是来了,不当面拜见自是于礼不合,况且菩萨法力广大,即便诚心求她助我复魂,也未必真能应我?
貔貅踌躇再三,离了双翼图腾与嘲凤一道先将三大士一一拜过后,又对着观音菩萨的石像虔心祷告了须臾。忽而有人大笑不止,貔貅心上一惊,巡声望去,却见原是观音跨坐的那只犬形坐骑朝天吼。朝天吼骁猛异常,貔貅也曾同他交手,但却不敌,被他尖牙利爪伤了左胛,至今,伤虽大愈,但当初那份痛楚却记忆犹新。
貔貅思及此,身子略僵,嘲凤隐约觉出貔貅似有惧意,可到底堪不透其中缘故,便对这兽重又行了见礼,说道:
“在下东海龙三太子嘲凤,”
又一指貔貅,继续道:
“这位叫做貔貅,我二人今日唐突造访,实在有事相求,肯请阁下行个方便,代为通传!”
那朝天吼其实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懒懒散散卧在佛前,抠着爪子搔着身上的跳蚤,半眯双眼,却紧盯着貔貅不放。听嘲凤讲完,也只哼了一声,半晌才见他将爪子里带下的毛发当风一吹,冷笑道:
“数日未见,貔貅,你怎么连肉身都丢了?”
顿了一顿,又扫了眼嘲凤,酸溜溜的说道:
“不过是条小龙,尚不足我果腹,你就是为着他才拒的我么?”
朝天吼鼻翼微张,虎视眈眈望着嘲凤,嘲凤听了这话,觉得浑身颇不自在,他哪里晓得这吼喜食龙脑,灵力又大的惊人?
龙三此刻在庙里呆的久了,香炉里焚的高香,熏的他头晕目眩。他本厌烛火,嗅得多了自然支撑不住,当下自觉胸闷气短,哮疾复发。
“呦!瞧不出还是个病秧子?啧啧……貔貅,放着好端端的紫薇大帝你不去巴结,偏选了这么个主儿……难道,他有过人的本事?”
朝天吼眨眼间来至二人面前,摇身一变成个风流小生。
“倒也不见得有甚奇伟,貔貅你究竟图个什么?”
朝天吼说着单手如龙三尻下一拧,把他那一处捏的生疼,嘲凤吃痛,咳的越发剧烈。
朝天吼任嘲凤咳出鲜血,倒地不起,貔貅无法,只得开口求他。
朝天吼似乎有些心动,便转过身来用指尖去近貔貅冷艳面庞,却仿佛接触到空气一般,从那虚无影象当中穿了过去,他唯有尴尬的抽手,苦笑一声,道:
“我怎忘了,你已死了!不然,依你的性子,如何肯来求我?”
“其实救他倒也不难,只是你总得与我些好处!”
朝天吼细细打量貔貅,貔貅蹙眉耸身,显得局促不安,他思索良久,此番来的匆忙,不及备得谢仪,唯有双翼图腾尚能称作宝物,只是此宝关乎北海存亡,岂能轻易拱手让人?
朝天吼方才闻听他二人似乎意在求菩萨助貔貅修魂复魄,此刻又见貔貅只一味的避他,抿着双唇话也不答一句,倒把朝天吼的故态引了出来,欠身就着貔貅耳边低语道:
“要么交出天书,要么等菩萨临凡助你还魂之后留在灵山,两条路你可任选其一!”
第二十一章:未必肯依
谈谈讲讲又过一刻,貔貅恐如此耽搁下去,嘲凤只怕撑不了许久,索性把心一横,对那朝天吼说道:
“你先救人,其他随你怎样,我总依你!”
朝天吼听了心上颇觉欢喜,面上却仍波澜不惊,一径及至嘲凤身旁,抬脚踢了踢他,嘲凤无力呻吟两声,却道不出一个字来。朝天吼见状愈发得意,一脚直重重踏向嘲凤胸口,害得他又倒噙一口鲜血。作停须臾,这吼举目望着貔貅冷笑道:
“未必肯依罢?我要,我要是单慕你这个人呢?貔貅,你也不愚,自然晓得我的心思!”
貔貅心中暗忖:这东西今日是打定主意不肯空手而归的,天书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被他讨了去,为今之计,只得依他,当真是无路可走了么?
朝天吼又道:“怎么不讲话?就是咱们三个人,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说不得?”
貔貅总是似笑非笑的不言语,那吼便走将过来,意欲把貔貅搂在怀里,却又是悻悻扑了一空。貔貅见他这般粗鲁无礼,便十分有气,但即是求人,终不好撕破脸皮,无奈之下,貔貅只得面带笑意,对其说道:
“你也忒性急了些,眼下我不过是个魂魄,你若真有心,我准不负你!”
貔貅一席话令嘲天吼大喜过望,当下即嘱咐貔貅二人在此稍歇片刻,兀自就地翻滚,化作兽形一枚,抖擞毛发,足下生风直跃向山涧谷罅中去了。
不多时,朝天吼口衔一株碧色仙草业已回转,他复了人形,把那草在口里嚼碎了和着唾液,扶住嘲凤颈子,凑近了就要迫他服下。
嘲凤病重,但神智尚还清醒,朝天吼甫一近身,其上所散射的雄性气味,灼得嘲凤甚感窒息。嘲凤虽未睁眼,脸却红了,他勉强将手隔住朝天吼徐徐渐近的双唇,低声问道:
“你……你做什么?”
朝天吼不语,揽着嘲凤自行怔了半晌,才冷笑道:
“怕什么?彼此都是爷们!你大方些,我好医你!”
嘲凤实在无法,略作挣扎,也就应了。
朝天吼就把那碾碎的仙草沿其双唇送入口中,又借机把他的舌头在嘲凤口里软处转了几个来回。嘲天吼这厮今日占了好大的便宜,心中暗道:想不到这小龙倒也妙趣横生,死了未免可惜!
嘲凤为他吻的作呕,心上到底受不了这等挫辱,遂及身子有了些力气,便将朝天吼一把推开。朝天吼促不及防,栽坐一处,却也不恼,笑嘻嘻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巴,挑了挑眉问道:
“三太子,我这味药,你觉得如何?
嘲凤满面嗔容,明知他方才有心作弄自己,但服了这贴药,哮疾大约也好了许多,只得极意忍住心中的怒火,对着朝天吼堪堪行了谢礼。
那吼见状心中暗暗喜欢,便回首对着貔貅低低的说道:
“好味!倒比那八珍还要有滋有味,难怪你会中意这小东西!”
貔貅听他这样讲,倒象是影射自己与嘲凤究竟如何了的光景,心上觉得着实委屈,也就忿忿然道:
“休要胡言乱语!我二人乃是道义之交,哪如你想的那般不堪?菩萨几时临凡?你且照实说来,莫要诳我!”
朝天吼正欲答话,却听苍穹当中有人高声曰:
“佛门净地,哪个在此喧哗?”
众人凭天望去,正是观音身着白衣,脚踩红莲并个善财童子一道前来,三人急忙上前叩拜,那童子见了朝天吼,因向其道:
“好个金毛吼,方才趁我盹睡,居然盗取谷中仙草,胆子倒是不小!今日菩萨在此,看你如何抵赖?”
观音闻听此言,便问那吼道:
“果有此事?”
朝天吼忙解释道:
“我取仙草只为救东海龙三太子一命,别无他图,望菩萨明鉴!”
观音又把嘲凤与貔貅看了一看,认出嘲凤真身果是龙神无错,也就不再追究。善财童子却仍嚷将着不依不饶,非要让朝天吼领教他那火焰枪的厉害,观音遂劝道:“他既是救人,原也是为着行善。红孩儿,你就当看在我的份儿上,一发饶了他罢!若动了火焰枪,他是必死的!”善财童子不敢违言,只好作罢。
那观音又将貔貅打量了一番,说道:
“貔貅,你不说,我也晓得你的来意!朝天吼这孽障逼你就范,你权且莫要理他,待我为你招齐魂魄,你与龙三太子速速离开灵山便是!”
貔貅自是感激不尽,与嘲凤二人又对着菩萨再三拜谢过了。
朝天吼似心有不甘,但在观音面前他也不好认真发作,只得忍住了。
那菩萨指引貔貅魂魄入得他身下的那朵坐莲,貔貅依言照做,观音手托净瓶杨柳,直向当中洒了几点甘露,红莲紧闭,菩萨即低诵五字佛经偈颂。少顷,莲花乍开,貔貅周身袭祥瑞气象,竟象是脱胎换骨一般。
观音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多闻天王当初将你的三魂七魄只留下一魂一魄,如今其余的两魂六魄我已替你从他那宝幡之中招回,当助你轮回转世!”
貔貅再次拜谢了菩萨,与嘲凤折转去往酆都鬼门,共赴与妙言前日约定。临行之时,朝天吼将貔貅看了一眼,叹口气道:
“离合之数,本是缘分,有离必有合,只是不知你来世身在何处呢?”
貔貅为他歪缠不过,众人面前,如何开口驳他?
正觉尴尬,但见观音用手一指朝天吼,喝道:
“孽畜,色心不改,今日当真不能轻饶了你!红孩儿,与他二十棒子,打到他哭为止!”
善财童子得令后,立时于掌中将火焰枪变作一根长棍,拿在手上掂了一掂,喝道:
“你这窃物的金毛,趴在那里,容我结结实实着你二十棍子再说!”
朝天吼唬得魂不附体,便顾不得再纠缠貔貅一行,他自是晓得红孩儿的本事,心想:小子!你休要拿个鸡毛当令箭,今日有菩萨护你周全,我也不与你计较!咱们来日方长,权且忍耐一回,再慢慢想个法子收拾你!
朝天吼回过神来时,正见红孩儿举着棒子就要打他,朝天吼大唤不好,即刻变作兽形,丢下貔貅与嘲凤,自顾自的逃命去了。
貔貅依旧将魂魄托至双翼图腾之上,由嘲凤带着回转酆都,路上嘲凤思及方才危机当中多亏貔貅周旋,才侥幸逃过一劫,虽是被那朝天吼占了些便宜,但总好过卒死。嘲凤重又对着貔貅道了些感激的话,貔貅笑道:
“三太子,你这说的哪里话?若不是为了助我修魂复魄,你又怎会去到灵山?要是说谢,也该是我好好面谢你与九太子才是。朋友落难,焉能坐视不理?若只一味道谢,倒还显得生分了!”
嘲凤想了一想,亦觉如此。两人一路谈笑风生,果与妙言期于酆都城鬼门关外。
妙言远远望着嘲凤腾云驾雾而来,就把那方绡帕拿在手里摇了一摇,嘲凤看见了,直往他这里行来。
走近之后,嘲凤倒有些吃惊,心说:三日未见,妙言怎觉消瘦了许多?眼睛也有些红肿,竟象是刚哭过的光景!
嘲凤便问他道:
“这才几日,你何故憔悴至此?”
妙言始未料到嘲凤尚会留心自己,心里也十分感他的情,但却似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总不肯讲,又草草从背后抽出一把铁扇交至嘲凤手中,说道:
“过了鬼门关,貔爷的魂魄就成了地狱里的鬼,不再是可四处飘零的亡魂,带着这扇子,依我先前说的那个法儿,只管往前走,即是有人叫了,也莫要回头!过了黄泉路也就好了!”
说完,妙言已流了泪,引得嘲凤也有些难过,就拉住他的手,急问道:
“你有何难处,不妨直说罢,我总帮的上你!”
妙言微怔,住了步子,转过脸来瞅着嘲凤,只是哭。
后嘲凤故作出些怒容来,妙言怕他动了真气,才照实说了。
原那虚耗也不是个东西,平日里只要是他看上的,就横竖要弄到手,这也是他那贼心作祟。自恃身上有几样宝贝,若不顺手,他总能使出手段来调唆的人服服帖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