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Circle————漱

“诸位！希望你们保持安静。我发现在班上很多孩子都很容易分神，虽然大概我所教的数学的确有枯燥的地方，但我想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作为家长的浮躁吧？成绩固然重要，但作为家长更应该关注的，不应该是孩子心灵上的成长吗？接下来我会仔细分析我所了解的学生的内在，也希望能引起各位的关注，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互相交流。”

哦……

白燿更兴味盎然地注视着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的平凡的男人。

何孝禹翻着手上的纸张面无表情地说道：“肖荣，缺乏安全感，很容易焦虑，自觉性有待培养，成绩不太稳定，但是体育方面很突出，也有对未来朦胧的想法。希望肖荣的父母可以更多地和他做交流，并应从现在开始培养他的自立能力；赵一萌，成绩优秀，但过于注重结果，不太爱与别人交往，性格内向。赵一萌的父母应该多让她出去接触更多的东西，不要一味追求应试教育，并培养她主动与人交往的能力……”

白燿当然知道并不是很多老师都那么关注每一个学生的，于是对他的兴趣更加深了一层。

“……白恭，成绩优秀，有很多朋友，性格温柔懂事，可是语言表达能力有待加强，无意识地会伪装自己，这对孩子的成长来说是十分有害的，希望家长重视，并能在生活中正确引导……”

——简直比身为父亲的自己更了解儿子啊！

白燿眯细了眼睛，看着那个长相普通，乍看之下毫无特色的男人，内心却是越来越雀跃。虽然心跳加速的感觉曾经有过好几次，但他下意识地就是认为，这一次是不同的，如此炙热而渴望的，就像……

命中注定……

哈？！

白燿微微地苦笑出来，都几岁的人了，还会相信这些有的没的？不过……

十指交叉，他的眼睛至此之后再也没离开过讲台上那个平凡的男人，他想，他是爱上他了。虽然不知道这次的恋爱保质期到底有多久，但心脏的跳动，却几乎让他窒息

三

当何孝禹从梦中醒来时，他才发现被踢到床下的闹钟还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睡眼惺忪地将依旧在断断续续响个不停的闹钟拿起来一看，他就被钟表面上时针所指的方位给彻底惊醒了！

匆匆穿好衬衫和西裤，然后直奔洗手间，路过妻子的房间时他只是微微停了几秒。

想必昨夜依旧工作到深夜吧？虽然很想为她准备好丰盛的早餐，可惜现在他自己的时间都似乎不够用了。

今天是新学期开学第一天，何孝禹难得的晚起却是有原因的——

昨晚他正一个人看着新闻的时候，远在英国的儿子打来了电话。

“想想？”

听到儿子的声音，何孝禹心头就涌上一阵暖意。

在读二年级的何想却没有怎么客套，直接以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语气问道：“你和妈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们很好啊！”

何孝禹听得一头雾水。

“可是妈妈刚才打电话问我，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

“诶……”

“难道这不是父母离婚前的必备问题吗？”

“想想……”

“妈妈不在家对吧？”何想幼稚却一本正经的声音让何孝禹产生了一种反胃感。

“恩，她在公司加班。”

“不是在某个叔叔家里吗？”

“何想！！”

何孝禹有些害怕，他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害怕的理由，但是心里却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点，让他握着话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你到底在英国学到了些什么！爸爸妈妈现在很好！偶尔的冷淡也只是婚姻的过程……总之你给我好好读书就是了！我们对你的期望可是很高的！还有注意身体和安全，如果缺什么东西就告诉爸爸或者妈妈，我们一定会很快寄给你！其他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不是你应该关心的！知道了吗！”

“爸爸你说的我都懂哦！两年前就都明白了啊！只是我也很爱你和妈妈，所以后来我告诉妈妈说你们两个我都爱，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爸爸和妈妈了。所以……爸爸不用担心的……”

竟然会让一个八岁不到的孩子担心，他这个父亲实在做的太失败了！

后来和何想又聊了些家常后就挂了电话，但何孝禹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这几天他几乎已经将白燿曝光出的事实忘记了，而无邪的儿子却清晰地指出了妻子与自己之间的隔阂。他一直不想承认的事实，他常年所认定的幸福，一瞬间似乎都灰飞烟灭了。

难得地借酒消愁，独自靠在床边想着这几年人生的意义。以前并没有发觉这样的日复一日有多么的贫乏和不堪，但在因外面霓虹映照下而忽明忽暗的空旷房间里，坐着，想着，饮着，忽然地，鼻子就酸涩起来。他吸了吸鼻子，爬到了床上，想着说喝了那么多酒，一定能很快睡着了，沉入睡眠后，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了，自己一定能继续幸福，继续幸福下去。

可是，直到外面的霓虹全部熄灭了，直到整个房间陷入无尽的黑暗中，他还是没有睡着。

人倒霉起来就连喝水也会塞牙缝的。

何孝禹气喘吁吁加饥肠辘辘地赶到车站时，偏巧不巧地错过一部公交，心急如焚的他边看着手表边想拦下空着的出租，无奈此刻为上班高峰期，而位于闹市的这个车站几乎是碰不到什么空车的。

耐着性子咬着牙等了半天终于等到经过学校的公交时，那部难得的空车却甩都不甩候车的人直接扬长而去，留下了候车的众人“大概车坏了”之类的讨论。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这对于何孝禹来说可是前所未有的尴尬！一向谨言慎行的他别说是迟到了，以前可是比学生还早到教室的模范教师呢！

——再不行，就跑吧！

暗暗下定了残酷的决心，虽然知道跑到学校肯定有些勉强，但如果在途中遇到空着的出租车就万事OK了。

但当何孝禹真的决定卷起衣袖开跑时，一辆私家车却停在了他身边。

“老师，上车吧～！”

摇下车窗后的白燿一脸牲畜无害样。

但回过神来的何孝禹并没有感谢这个“及时雨”，性格固执的他看到眼前的男人就想到那一天的不愉快，于是根本不予回应。

“我刚刚送儿子去学校呢，儿子还说要快点，如果迟到的话老师一定会很生气呢～”

教师的威信不是缘于这个职业本身，而是以身作则的态度——何孝禹一直以此为鉴，因此白燿的说法让他明显动摇了。

“老师，还有十分钟哦～”

“烦死了！”咬紧牙关恨恨说着的男人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脸色不悦地打开了车门。

坐在车上，何孝禹坚持着一言不发，随白燿像疯了似的开车。白燿透过车内反光镜扫了眼坐在后座的表情阴郁的男人，轻声开口了：“谢谢何老师一直以来照顾我的儿子。”

何孝禹诧异地看向他，他刚才还在想那么熟门熟路地驾驶，说不定他的儿子也在自己所任职的学校，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班上的学生。

“白……白恭吗？”

“是哦！小恭说很喜欢何老师～虽然老师总是板着一张脸，但是有问题问老师时却很耐心地讲解到自己听得懂为止……”

白燿淡淡述说着，同时却粗暴地打着方向盘换着档位。

“这样啊……”何孝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学生的父亲竟然是调查自己婚姻的侦探，怎么想都有些奇怪，他微微侧过头，就看着人来人往的窗外，沉默着。

“老师，到了哦！”

白燿的声音打断了何孝禹的思绪，虽然因为白燿惊人的驾驶技术而在打铃前三分钟就赶到了学校，但何孝禹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感谢。

——或者，还是以“谢谢”为结束语吧……虽然这个男人曾经那么过分……

“谢……”

“老师要给车费吗？”

白燿却先他一步探过身来出言问道，在狭小车厢内他的逼近让何孝禹一瞬间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竟有些怔住了。

“你……要钱？哦……我给你……”

虽然觉得好意邀请别人上车，结果却还是收钱这种事情怎么说也太不上路了，但何孝禹也没打算介意，就低头想翻文件包里的钱夹。

“不用了～老师的话～这样就够了～！”

下一秒，何孝禹的下颚就被白燿抬起，在他什么反应都做不出的当下，双唇就被湿润地覆盖住了。白燿很是熟练地将舌尖霸道地探进毫无防备的男人的口中，深切地索取着粘膜中的温热的甜蜜。

“恩……不……”反应过来的何孝禹只觉得每一次当白燿的舌尖轻扫自己的牙床时，身体都会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份本能的快感甚至超过了惊异与恶心的心理，全身也似乎渐渐沦陷到了看不见的情色沼泽中。

可是，在白燿试图将手指探进他的衬衫里时，他还是靠着仅有的一丝理智推开了他。

“你……变态！”

何孝禹通红着脸指着白燿骂道。

“哦～？我也不认为被男人侵犯时还会泄漏出性感喘息的男人是正常的～”白燿看着他，饶有兴致地回了一句。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奇怪啊！先是破坏我的家庭！然后就针对我个人做……做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你脑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看在你送我来的份上，看在你是白恭父亲的份上，我既往不咎，可是从此以后请不要来找我！别逼我诉诸法律！！”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何孝禹单手扶额下了车，却见前座的白燿也不识趣地跟了下来，不由想着是不是要直接拨打110来解决这个脑子进水的家伙。

就在他拿起手机时，白燿抓住了他的手，之所以何孝禹没有甩开是因为被抓的手并没有被粗鲁对待的感觉，反而是被很温和的、小心翼翼地包裹在眼前人的手掌里。

白燿就这样直面迎视着何孝禹不耐烦的视线，淡淡道：“如果法律能让我不爱上你，那你就去报警吧！”

“哈？”何孝禹有些莫名地反问。

“听好了，何孝禹，我爱你！这不是变态的玩笑，而是我最真挚的告白！”

四

等到何孝禹带着愤怒和狼狈感来到教室时，几十双明亮的眼睛闪闪亮亮地看着他。

“起立！老师好！”

经过一个假期后，感觉不少学生都晒黑了，在这么纯真无邪的眼光的注视下，何孝禹刚才所受的气也消了大半。

他缓缓扫视了在教室里正襟危坐的学生们一眼，只有在看到角落里的白恭充满笑意地看着他时心里轻微地窜过一阵违和感，想着他父亲刚才气势凌人的态度他就有满满的恨意，不过孩子是无罪的，所以他只是回以白恭微笑后朗声说道：“大家新学期好。”

和以前一样很平常地上着课，学生们大概还保持在开学的新鲜期，所以各个听得都很认真，只是在让学生做课堂练习的时候，何孝禹自己倒有些发愣起来。

被人告白一般而言当然是很幸福的事情，可是这次的被告白对象先不说自己是否对他有好感，但从性质上来说就不对！

那么深情的一双眼睛他当然有看到，但他也没忽略双方都是男人的事实。何孝禹清楚社会上同性恋者很多，或许他身边就有，但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跟他无关的事情，别说是被同性了，就连异性他都没被告白过，单亲家庭出身的他并不会过于在乎别人的事情，所以即使有人曾经暗恋他在他看来也只是同学之间的普通友谊，他拙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更难注意到别人潜藏的对自己的感情。

可是现在，一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男人竟直接将感情表达给了他，一开始他当然条件反射地以为这只能是恶意的玩笑，可是后来，比他高大的白燿就在公共场合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并用满含笑意的眼神凝视着他。

“我要上课了，你不要再发疯了。”

“好的，我不会打扰你的工作，不要太辛苦。晚上我来接你好不好？”

出乎何孝禹预料的，白燿很快就松了手，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上课时间，校门口并没有多少人，但他能感受到不远处几个门卫正好奇地看着他们这里，所以也并没有和白燿多话，就这样心急火燎地冲到了教室。

一路上，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那个奇怪男人的目光正纠缠着自身的背影。

何孝禹越回想越觉得恶心，就趁空去了厕所洗了把脸，抬起头越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镜子里有个平凡而朴素的男人正回看着自己，这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夸耀的地方，长相或许有些老实木讷，但如果在上课时带上眼镜就会显得脸很端正——曾经有外校老师来他班上听课时这么评价他，而衣服更总是偏于暗色，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保守的性格。

叹了口气，何孝禹看着这样的自己半天，还是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吸引男人的，作为男人来说，他就只喜欢有着柔软身体或玲珑身材的女人——妻子就是身材很不错的女人，所以其实他还是很喜欢抱着妻子入眠的，虽然近几年这种欲望渐渐减淡了，但那一定只是长期分房睡的错觉！

意识到了自己在上课时间竟然在想这种事情，何孝禹不由地自我厌恶起来，他很快地收拾好了心情，直接返回到了教室。

上午的课结束后，何孝禹就随意订了份客饭在办公室吃着。由于是小学，所以办公室里包括他只有两个男教师，其他都是女性。每到午休时间，那个男教师又会必定去找另一个办公室里的交往了一段时间的女友，然后就只剩下何孝禹一个男人混在女人堆里听她们闲聊。

而闲聊的内容无非是比谁的孩子成绩好，炫耀丈夫从国外带回了什么礼物，养狗狗猫猫是多么的不容易，哪个明星陷入三角恋之类的毫无营养价值的事情。

不过何孝禹倒也不反感，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妻子如果也八卦点就好了，可是妻子就是那种一心认真做事觉得谈周边琐事很无聊的类型的人。

想到妻子，何孝禹的心就沉了下来，默默吃着饭的他，偶尔会附和一下她们的话题，眼睛却是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

“老师……”

何孝禹其实只是一直盯着电脑发呆，耳旁乍然出现的声音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小恭啊……怎么了？”

眼前的白恭圆圆的脸有些微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但他还是用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何孝禹，清朗地说道：“爸爸昨天说新学期开始后由老师负责我的午饭！”

“诶？食堂的……”

“爸爸说食堂的饭没有营养所以这学期就没有订。”

“让我……”何孝禹完全料不到白燿还有这一手，不由愣住了。

“爸爸说是老师自己建议的……老师你忘记了？”白恭撇着嘴，有些难过地低下头，“爸爸不可能骗我啊……”

他简单的一句话，让何孝禹把“你爸爸是骗你的”给硬生生地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