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霁 下————小乐

作者:小乐  录入:06-30

我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了,刚想问,下铺的许自谦先开口:“是不是那个女李逵开干部会议又欺负你了?”
宿舍几个都跟着起哄,大笑起来。我们系的学生会副主席是个女的,大三,长得黑而壮,每次系里的学生干部开会基本上都是她专门跑到我们宿舍楼来通知陈剑白。宿舍的这几个人嘴上都挺刻薄,管人家叫“女李逵”,每次都拿陈剑白和他来开玩笑。
陈剑白走回自己的铺位,一头躺下去,说要只是被那娘儿们欺负欺负就算了,可这次那几个高年级的孙子们合伙来欺负自己,说是给大一的学生干部锻炼的机会,系里仅有的一个学生代表委员会的名额就让给陈剑白同学。“靠!”陈剑白愤愤不平地骂道,“周四下午是什么日子?是他妈老子官方指定的星际争霸训练时间,这次还说什么不得缺席不得替换,几个人轮流来欺负我,真他妈窝囊。”
我听了心里有些一动,这一票挺值钱的,全校也就只有二十来票,要是说服陈剑白投溪海一票,不管怎么说都多多少少能帮他一把。我正盘算该怎么跟陈剑白说,他已经在床上开口了:“风流儿,那化学系的哥们是不是也去竞选的?”我连忙说是,陈剑白叨咕着:“好,也懒得听那帮傻逼瞎扯蛋,咱这票就看在风流儿的面子上给这哥们儿了。”
我心里一阵欣喜,可不想在脸上表现出来,淡淡地对陈剑白说我代他谢谢你了,不过我好久也没和他联系了。
熄灯了之后,陈剑白继续和其他人声讨高年级的那帮所谓的败类,越说越激动,最后用一句“我今天开会就是被他们一个一个轮奸了的感觉”收尾睡觉。我躺在床上,想着溪海最后当选上全校学生会主席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心底也觉得很高兴。翻身想睡觉,可脑子里又莫名其妙地蹦出溪海那天酒醉之后特别认真的那句话:“小疯子,从现在开始好好准备英语吧,毕业以后到美国去,我在那里等你!”
我又翻了一个身,晃了晃脑袋,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闭上眼,这句话好像又变成了可以看见文字,白纸黑字地摊在眼前。
一夜都没有睡好,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自己,可又不敢回头看,只能一个劲儿地没命往前跑。

周四下午就是学代会,本来想在这之前去找溪海给他打气,后来仔细想想也就算了,他自己那么胸有成竹,去找他肯定又听他自己吹牛吹一通,还是晚上等着他自己打电话来报喜吧。
下午没有课,我直接去了图书馆,看了一阵子书,怎么都看不进去,总惦记着溪海的竞选,虽然他自己把握十足,可是毕竟最后结果尚未揭晓,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书没有看下去多少,我的笔记本上不知不觉被我写上了好多“林溪海”的名字,齐整地排列在面前。我望着这些字,不禁有些好笑。溪海写的字不好看,写出来的汉字都像他的那些化学公式那样难认,偏偏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苦练过他的签名,“林溪海”三个字总是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他的各种书本练习簿封面上,和他呆的时间一长,我写出来的“林溪海”也颇有些他签出来的那种风格。
我傻盯着眼前笔记本上的林溪海们,突然莫名其妙地把这页翻过去,在后面一页空白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写下“吕霁”两个字,“吕”就像两个浮在空中的一大一小的椭圆,眼瞅着就要冲破束缚,扩展开去。我咬着嘴唇盯着这两个字,许久没有动一下——高二刚开学没多久霁子逃课,居然跑到上海去看一个什么国外乐队的演出,到了那里才想起来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把化学老太要求的练习多抄一份交上去,我说那些数字公式什么的我可以模仿模仿你,你的名字我根本模仿不了,谁一看都知道不是你的。结果霁子就又跟我瞎贫,什么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练呀练呀就习惯了,我懒得跟他贫,答应了他,找出他以前给我作参考的物理考卷,照着他的名字练了一晚上。
如果把我面前笔记本上的“吕霁”两个字拿到两年前我们高中班上,所有人都会觉得这肯定是霁子本人写的,不可能是旁人代写的。
我轻咬自己的嘴唇,趴在桌子前,盯着眼前放大了的“吕霁”两个字,逐渐睡了过去。
醒了以后看表已经四点了,收拾收拾回了宿舍,一进门就看见陈剑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样子,想弄醒他问学生会竞选到底怎么样了,又不想让他感觉到我特着急知道结果。忍住先不打扰他吧,我把书包放到桌上,胡乱抽出本书看,时不时去瞅瞅陈剑白,看他有没有醒。
过了不久,我书里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陈剑白先醒了,迷迷糊糊地对我说:“风流儿回来啦……哎呦……”他边从床上直起身子边说,“靠,大爷我好久没开这么长时间的会了,腰酸腿疼的……”
我假装一边看手里的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你们那个会开得怎么样?”
“乱七八糟的,这帮逼也真够能折腾的……”陈剑白从床上爬起来,伸个懒腰说,“噢,对了,那化学系的哥们儿叫林溪海是吧?靠,开会前我跟坐我旁边的城环一小子聊,说这小子本来十拿九稳的,可会刚开他就说他退出主席竞选,愣是把到手的鸭子送到别人最里面去了,最后那谁,对,就是过来找我拉票的那小子选上了。”
我诧异万分,把手中的书放下,问:“退出竞选?为什么?”
“谁知道?他自己说了几句,我也没有仔细听,反正几句客套话,就退出了。”
我支吾了几声,坐立不安地继续看书做做样子。陈剑白起来就开始玩他的游戏,屋子里很快就充斥着他的呼喊声和游戏的枪炮声。我下楼到IC卡电话亭,拨了溪海的传呼机,没多久溪海回了电话:“喂,小疯子啊。”
“你怎么退出了竞选?怎么回事儿啊。”
“咳,那什么,”溪海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小事儿,没什么,以后再跟你说吧。”
“什么以后再说?”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儿,要不然绝对不可能让溪海放弃这个他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目标。“到底怎么了?你要瞒着我干什么?”
溪海在电话那头笑,说:“跟你说没什么了……其实我们还赚了,主席和副主席没什么太大差别,可一人去香港玩一趟和俩人去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我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溪海接着说要么这样,今天晚上我们都回去,晚上再慢慢说给你听。
回去拿了书包,骑车回了我们的公寓,进门看见溪海已经在厨房里面了,看着样子正在准备几道菜。他见我回来,笑呵呵地说:“回来啦,还不向副主席大人请安?”
“你还要跟我卖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走进厨房,贴近了他问道。
他把手中的菜刀横过来,笑说:“你可别过来,小心我手里有刀,你先坐着,马上就开饭。”
我不情愿地走到卧室,把书包放下,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声响,其中还夹杂着溪海的口哨声,听起来轻松极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这瞒不了我,我知道他的口哨声是吹给我听的。
开饭坐下,我把饭碗端起来,问道:“副主席大人,怎么样?现在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心路历程了吧?”这一套是我跟宿舍那几个学的,他们熄灯以后经常学电视上那些主持人们嗲兮兮的装腔作势,说得多了我也学会了。
溪海咯咯乐起来,伸过手来拧我的脸,我侧身让开。他从盘子里夹了些菜,递到我的碗里,说:“副主席亲自下厨料理,你这个面子还小啊?”我不吱声,抿着嘴盯着他,他也对应似地望着我,突然乐呵呵地说:“今年暑假跟我一起去香港玩一圈,好不好?”
我听他又提到去香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问他:“你瞎说什么呢?这和你竞选主席有联系吗?”
溪海咂么咂么嘴,把一口土豆丝吃下去,说:“如果有人以两个人去香港玩一圈为条件和你换学生会主席的职位,你答应不答应?”
我愣了,问道:“你说有人和你讲条件?”
“每年暑假咱们学校的学生会都会和香港大学的学生会有交流活动,他们派一堆人过来,咱们派一堆人过去,说是交流,实际上就是巧立名目玩一趟……”
我把碗放下来,声音提高了对他说:“这怎么了?你要是竞选上了不照去么?”
溪海也把碗放下来,说:“有人可以做做手脚,让我们俩一块去。”
“你就为了这个?把你这几十天的努力就让给别人了?”我的声音猛然抬高。我不敢相信溪海因为这样的小利而舍弃了他筹备计划这么长时间的目标。
溪海没搭腔,默认一般把头埋下去,继续吃饭。
我把碗推到了一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溪海的举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心里不知是难受还是窝囊。
半晌,我们谁都没说话,闷头吃饭,整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举筷夹菜吃饭的声音。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当初溪海说要竞选学生会主席,我并没有太多的期望和欣喜,只是觉得他要是喜欢去竞争就是好事,无所谓成败,即使他的出发点带着那么些功利主义。后来的几十天,见他为了这个目标而那么执著努力,真的是把浑身解数都用上,在全校人的面前把自己的优势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和溪海的关系,我还是觉得无比的自豪。每天走过三角地的宣传栏,都装作有意无意地去望一眼那张我给他照的照片,仿佛自己都会被溪海在照片上面的笑容所感染,全身都会被那种喜悦和骄傲所笼罩。
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可言的香港旅游,把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和心血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而他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也完全都没有找我商量一下。
我实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词能够形容我的感受。
过了一阵子,溪海又夹了些菜递到我的碗里,调侃说:“好啦,小疯子,别生气了,来,都快和副主席一块南巡视察工作了,多吃点啊。”
我把碗又放下来,说:“你为什么不找我商量一下呢?怎么根本都没有和我说一下就决定了呢?”
溪海把筷子放下,叹了口气,说:“我不是想着你会高兴么?”
“什么港澳台新马泰,以后我们大把机会,我就想不通你怎么就会……”我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只觉得失望得无以复加,更觉得难以理解溪海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傻事。
“我不想吃了。”我把碗筷放下,扭身想走回卧室好好躺躺。
“如果——”溪海在我背后又长叹了一口气,说,声音也抬高了,“如果那个和你谈条件的人还告诉你,说他会帮你保守你是同性恋的秘密,你会怎么办呢。”
枫霁 下 第八章

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人的权力欲可以旺盛得把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出来。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校学生会主席,溪海的对手居然把我和溪海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连我们周末住在什么地方都知道。溪海告诉我,那人跟他说的时候倒还挺客气,也没有点穿,只是说了句:“你放心,你和大一那个岳枫的事情我也不会传的全校都是,你就放宽心好了。”这当然也算是个威胁,说得客气一点而已。溪海跟我说,说知道我不希望学校里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事情,所以不仅毫不犹豫地和那人交换了条件,也不想让我知道。
我对溪海的失望一下子变成了感激,而失望的情绪则转嫁到了学生会身上,更让我不舒服的的确就是学校里面有人知道了我的事情。想到到时候如果真的和溪海去香港玩,要和学生会的人天天打照面,让我都不想去那个所谓的香港旅游了。溪海跟我说,说我们根本都不用和他们那帮子人在一起,我们住的公寓的主人,溪海的师兄就在香港中文大学读博士,和溪海的关系很铁,到时候可以住在他那里。
后来有一次在校园里看到学生会在三角地搞的迎新招会员的活动,那个以前来过我们宿舍拉陈剑白选票的男生前后招呼着,忙得不亦乐乎。他就是现在的学生会主席,也是那个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搞清了我和溪海关系的人。他的身边站着好几个女生,有一个长得挺高,在那群人中显得靓丽出众,在旁边很有分寸地依偎着他。我在远处站了一会,望着他们,心里无端被绕上好些如麻的头绪,让自己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感觉对于眼前的这个男生,我在愤怒、痛恨和鄙夷的同时,又有些云里雾里般的羡慕和无可奈何。
脑子里闪过一丝的冲动,好像梦境里才会爆发出的情绪,恨不能冲上前去对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可惜,我没有那样火爆的脾气和不顾一切的胆量。在这个人来人往的校园里,我只能在一角窥探。
那天夜里宿舍熄灯后他们又开始闲聊,陈剑白说着他从系学生会那边听来的一些关于新的学生会的腐败事迹,大家一起鄙夷痛骂一顿。我闷声想着白天看到的景象,郁闷却又无言。过了一阵子他们又开始说起网上的一些事情,我摸不着头绪,把脸翻过去准备睡觉。刚刚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听到郭霖的一句:“我他妈就不明白大老爷们儿好好地干嘛去喜欢大老爷们儿啊?多他妈腻味人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立刻随之清醒,虽然知道郭霖肯定不是针对我在说,可还是出了身冷汗。
我小心翼翼再把身子翻过去,仔细听他们的讨论。
听了半天,大概的讨论内容就是水木那边的网上冒出了个同志版,好像一下就炸开了锅,讨论和骂架闹了个天翻地覆。
郭霖一个劲儿地说着怎么都不明白干吗好端端地会去变态喜欢男人,陈剑白在一旁挤兑他:“你丫净在那儿瞎掰乎,要是你真弄明白了,赶明儿咱也瞅着你大街上到处找男人去了。”
许自谦笑着接话:“他们水木那儿的男女比例太失调了,配不上对儿,即使成天跟咱们学校搞联谊宿舍也供应不足,所以人家这叫因地制宜,适应性地自己解决问题,淋病儿你怎么也想适应适应?”
“咱可没这爱好,不过你还真以为就他们水木有哪?”郭霖说,“咱们学校一样有。”
我咬紧嘴唇,明明知道郭霖应该不知晓我的秘密,可心里依然七上八下,等着他说下去。
郭霖继续说道:“上次那谁,小黑不跟我说么,他们系里一孩子前一阵子退学,说是暗恋他们班班长,恋的没法儿了,最后,就退学了。”
许自谦说:“你老妈把你生下来容易么,怎么这傻逼就这么废了自己?”
郭霖接着说:“好啦不说啦,想想同性恋也真挺恶心人的,俩男的在床上凑到一起……”他没继续说,发出极其厌恶的声音。
半晌没说话的武粤亭突然用他的广东味儿普通话插嘴:“其实也不一定哦……”
陈剑白抢着说:“我靠,我说老武你居然有这个爱好?”
武粤亭大笑着说:“不是的啦,我是说,你想想看,要是两个女的在床上搞到一起……”
宿舍里面的人一起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多少带着些意淫的味道。然后他们就开始接着讨论两个女的在床上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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