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上八时正,团营便会响起早饭的铃响,学生们便可到饭堂用早餐。
在希特勒升任了总理以后,疲弱无能的威玛政府似乎渐渐不能控制大局。为了扩展自己的势力,纳粹党的青年团训练营纷纷於各地成立,而且也公开大量招慕军人入伍。贝利斯及拉裴尔身处的,是在德国近郊一处非常广大的营地,设施虽不是很先进,但也恰到好处。
「拉裴尔………待会要上军法课是吗?」带着一双美丽的灰瞳,由於早上的运动而犹喘着气的贝利斯双颊泛红,在得到分配的食物后马上坐到拉裴尔的身边。
如果贝利斯并不是混血儿,凭他天真的性格及讨喜的外貌,必定能博得不少同辈的好感。只可惜在重视种族的纳粹青年团里,贝利斯成为了『异类』,加上他竟然和孤僻成性的拉裴尔成为朋友,更是令其他同学感到反感。
拉裴尔抬头一望,瞥见贝利斯身后的好几位男生正在窃窃私语,不用猜也晓得,他们是在拿贝利斯的外貌大做文章。
他深歎一口气,接着握住贝利斯的手,拉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拉裴尔?」灰瞳带着疑惑。
接着,他瞪视了四周投以惊诧眼神的学生一眼,对方倒抽一口气,便快速的作鸟兽散。
从之前就是这样………
虽然拉裴尔不屑结交任何朋友,但凭着他优雅高傲的气质,以及超出同辈的成熟风范,加上那闪耀的金发及迷人宛如蓝宝石的眼睛,令团里每一位学生都对他既敬又畏。
想要接近,却又害怕接近。
想要靠近,但又怕被拒绝。
拉裴尔知道,自己和贝利斯的友谊都被外人说得非常难听。因为没有人想到,他,拉裴尔.斯巴特,一位富有高尚德意志血统的男生,会和像贝利斯这样的混血杂种一起。
在别人眼中,拉裴尔就似是怜悯贝利斯的施舍者,而贝利斯只是条可怜又可悲的狗而已。
无人知道,真正受到施舍的,其实是我。
「拉裴尔?」清幽而舒服的男中音再次自耳边擦过,带回了拉裴尔的思路。他望进贝利斯美丽的灰瞳之中,心头再一次悸动。
如果,贝利斯能够再污秽一点,那么拉裴尔就会不择手段地,得到他,佔有他。
只是,不可以。
灰瞳的主人永远都是有如清潭一般,甜美而芳馥。不容任何一点污染物的存在,因为不管是多么不堪的东西,都会受到净化。
「唔嗯……你做完希姆莱上校发给我们的报告了吗?」怕再沈思下去会引起对方怀疑,拉裴尔拉开话题问。
「呀!」贝利斯惊讶地大叫,「糟了……对……我……」
看样子……根本就忘了吧………「……拿去。」摇摇头,拉裴尔想也不想,便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厚厚的一叠报告。
「拉裴尔…可是……」
「他动不了我的。」拉裴尔冷笑,「反正我只要跷课就行了。」在团里,他早已是恶名昭彰的学生,若不是因为贝利斯的出现,他恐怕连一节课也没兴趣上。
家庭从小就不停灌输纳粹的知识,由於拉裴尔的父亲是军人,故他也受到军法的薰陶。即使不上课,也能掌握课程的大概。
「怎么可以呢?………」贝利斯皱着眉,「即使拉裴尔是优等生……但我还是不能………」
「听说没做的人,假日要上校场罚站一天及做二千下掌上压吧!」
灰瞳的主人咬紧下唇。
「我早就被导师们放弃了,不做报告也没关系,可是,你却不然。」扫视贝利斯益发难看的脸色,拉裴尔扬起嘴角,「你想要被罚吗?」
「………谢谢。」深吸一口气,贝利斯难堪地道,「可我不是特意不做的……我真的不想麻烦你。」尽管被疼爱长大,贝利斯却从不任性,也不喜欢假手他人,拿拉裴尔的报告来充数,实在让他很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若你真的被罚,受苦的人可是我呀!」拉裴尔微笑。
灰瞳闪着不解。
「你忘了吗?上回你因为没交论文被罚做仰卧起坐一千下,结果第二天连腰都直不起来,还发高烧了,害我特地请假来照顾你。结果受苦的人还不是我?」
「呀………」贝利斯尴尬地低头,「我不是特意要劳烦你的。不过……上次真的太痛苦了,我没想到自己真的倒下去。」
我可非常欢迎你的劳烦………拉裴尔把话藏在心里,扬起嘴角笑道,「好啦!上课时间差不多到了,你快去吧!我要早点到草地躲藏了。」
「嗯。」贝利斯回以一笑,把拉裴尔的报告塞进背包后,便收拾餐具离去。
3
「除了低贱的犹太人种外,总理曾提出弱智者、战犯、同性恋者、吉卜赛人、斯拉夫人及他党的政敌都是纳粹的敌人。我们要敌视他们,贱视他们的出身、地位,对他们吐出不屑的语言,因为他们都是德国人的累赘。」
简陋搭建,却充满着军旅色彩的教室中,坐着二十多人一班的青年团学生。教室是由砖与水泥混杂而成,说坚固并不坚固,但总算可以挡风避雨。教室墙壁里挂着大大小小的希特勒照片及画像,另外还有他的海报及宣传告示。
而在教师桌的正前方,黑板的上面则悬挂着印有纳粹『卍』标记的大军旗,据说是精锐的黑衫军从前曾使用过的。
学生们都是统一的金发蓝眼德意志人,唯独坐在最前方的贝利斯,有着一头显眼的黑发,以及银得发亮的美丽眼睛。
他正望着『卍』的标志入神,因此没有留意到导师在说些甚么。
单纯的贝利斯,从八岁头一次看到纳粹招募告示时,就已经下定决心将来要侍奉希特勒。若能当上他的左右手,那么即使要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疯狂地热爱着的,严格来说,应该只是希特勒一人而已。
对於纳粹党的内容,他并不是全然清楚。但大概也知道那是着重军事及提倡民族优越意识的一党。虽然,某程度上贝利斯会认为这种主张实在过於偏激,但正因於希特勒的疯狂、放纵,才能打破传统的桎梏,破格地晋身成为受万民拥戴的总理。
钢铁般不倒的姿势。
威而凛然的容貌。
作为一个男人,贝利斯对希特勒实在是望尘莫及。1910年加入德国劳工党的他,在两年后以三十二岁的黄金年纪成为了党主席。之后又在1930年带领纳粹党取得威玛国会里六百分之一百零七的议席,成为第二大党。接着又以四十四岁之龄快速升任总理,及至首相,试问,有哪位政客能够像他那样,以着传奇般的速度冒升成为地位崇高的大人物,甚至令德国上下人民皆为之倾倒?
因此,贝利斯崇拜他,想要为他效劳的心更是不可歇止。
然而,自己天生的条件却令他难有机会进一步亲近偶像。混血儿、出身犹太社区,加上他的体质不管怎样就是难以练得壮硕,光是进入青年团就已经花了不少努力,若说要晋身S.S,只怕是癡人说梦话了。
「喂!贝利斯!」一道暴喝似的声音拉回了贝利斯的神智,他呆呆地抬头,只见导师---现任党卫军之首希姆莱,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狠狠地朝自己招呼过来。
「是……上校………」贝利斯嗫嚅着,他已经不是头一次上课失神,每每都受到导师的叱喝,因此早已习已为常。
身后的同学,各自地起哄、嘲笑。
「真不明白你是怎么进来团的。」希姆莱皱紧眉摇头,「我刚才说些甚么?你覆述一次。」
「嗯?」贝利斯吓了一跳,接着吞吐地道,「那个……你说……你………好像是………犹太人……」
「行了。」摆摆手,希姆莱受不了地摇头,「待会下课后你来我的办公室,我有话跟你说。」
「唔………」贝利斯点点头,怯怯地坐下。之前即使他再怎么失神,导师也只是开骂而已,这次为甚么会要自己到他的办公室?难不成是要进行训导吗?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贝利斯渡过了这长得有如三秋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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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军训课早就完结了。然而拉裴尔来到饭堂却寻不着贝利斯的身影,走到课室,也不见人。就在他打算再四处找找时,几位比较稚气的学弟主动拍他的肩膀。
「……学长,你是不是在找贝利斯?」他们带着怯意问,头一次近看拉裴尔,发现他比远看更加的神俊,让他们微感讶异地倒抽一口气。
拉裴尔在团里早就是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尽管他本人很厌恶去结识他人,然而他混然天生的气魄,早就已经吸引了不少学弟学长的注意。
大家都是抱着想接近,却又不敢接近的心态。
也因为这样,对贝利斯抱不满的人也越来越多。凭甚么一个混血的杂种可以和高贵的拉裴尔一起?这一直是大家不甘但又无法坦然质问的事。
「嗯。」拉裴尔回道,担心贝利斯的心情早就已经让他忽略身旁的一切。他连打量这些学弟样貌的暇余也没有,只是用难得期待又焦躁的目光看着对方。
「刚、刚才……希姆莱上校把他叫到办公室去了,应该是因为贝利斯上课常常作白日梦的事………」
还未说完,拉裴尔已经迈步走向希姆莱的办公室。而那几位学弟,则为了能和拉裴尔说话而喜不自胜。
毕竟,能够和崇拜的学长讲话,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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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能够进入青年团,对混血儿的你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机会。可是你却总是不专心上课,好几次的体能训练也都不及格。贝利斯.伊斯坦,你到底有没有心想要加入青年团的?」
走往希姆莱办公室的途中,拉裴尔听到了走廊转角处传出训斥的声音。他下意识躲到不起眼的木箱背后,窥视到已经到达中年但却不失气魄的希姆莱,正腆着肚子,以军官般的严苛口吻斥责着低垂下头的贝利斯。
拉裴尔下意识皱起了眉,虽说看这样子,是贝利斯上课不专心而活该被骂的,然而他就是讨厌有人骂贝利斯,这就是所谓男人的佔有欲吧!
我的,就是我的。不容许他人插手。无理也好、任性也好,就是不许别人碰我的东西。
「对、对不起……」贝利斯泫然欲泣的样子,若不是那双翦水银眸充满稚气,使人感到怜爱,说不定会让人有『懦弱』的感觉吧!
「罢了,你每次都只会道歉,但我可不觉得你有正确的学习态度。」希姆莱狠心地说,「下次,你的体能训练若不及格,就请回去你的犹太社区。我们不能接受无能的人。」
哼………假正经的人。拉裴尔打从心里不屑,青年团中,比贝利斯更怠惰的人多的是,问题是他们都是正统的德意志人而已。希姆莱现在摆明是拿贝利斯的失神为藉口,要把他赶出青年团。
「不……我会改的。」一听到希姆莱的决定,贝利斯慌张的灰眸突然抬起,瀼满了激动及惊讶,「上校,我会努力的,请不要革除我!」
「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希姆莱挑起眉,「你若是能够通过体能测试的话,我当然能够留你。」
「我会努力的。」贝利斯不停地点头。
正当拉裴尔以为事件就这样告一段落的时候,一阵脚步声自远处传来。贝利斯和希姆莱反应地抬头,见来者是一名穿着黑军服的男人。
「哟,你来啦。」希姆莱举手微一行礼,咧嘴笑道。
男人脱下头上的军帽,露出一张如模特儿般端正的脸,金色的及背头发用黑色发带束起,上挑的蓝眼充满了算计的味道。
………拉裴尔微一呆,他曾经见过这个男人,在父亲同僚的宴会上。
「我特地从慕尼黑赶来找你,没想到你却不在宅子,竟然跑来这个荒芜的地方授课了。」年轻男人微笑道。
「哦,我竟然劳驾暴风雨骑兵师师长恩师特.勒姆特地来找我,真是荣幸呀!」希姆莱苦笑,语气满是退让及客套。
「元首有事要我通知你,现在有空吗?」被称作恩师特的男人瞥了贝利斯一眼,像是刚刚才发现到对方一般讶异地道,「这孩子……是青年团的?」
「嗯。」希姆莱点头,「你想到哪里去谈?我的办公室?还是要找其他上校一同聊?」
「到你的办公室就行了。」恩师特挑起了贝利斯的下巴,「你叫甚么名字?是哪里的人?」
「………」贝利斯望着恩师特的样貌呆住了,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贝利斯,快回答。」希姆莱严厉地命令道,像是唯恐恩师特会不悦一般。
拉裴尔微微哎紧下唇,很想一把拉走贝利斯,问题是他不能在恩师特面前出现,毕竟他是父亲的朋友。
「我是贝利斯.伊斯坦……」贝利斯微顿了一顿方道,「我母亲是东方人,我父亲是……欧洲人……」
「原来如此,难怪长得那么可爱。」恩师特一笑,放开了贝利斯,转身走进希姆莱的办公室。
「贝利斯,你回去吧!记着,体能训练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希姆莱关门前,不忘叮嘱贝利斯一番。
「是……」贝利斯点点头。
直至办公室大门关上之前,拉裴尔都看到从恩师特的蓝眸投射於贝利斯身上的,诡异,眼神。
4
希特勒青年团的训练营地是位於首都柏林的郊区,要出发到市区,大约要花上三、四小时的车程。因此,青年团的团生假日大都留在营里,不想複习功课,便是训练体能,不然,就是休息、睡觉。
贝利斯刚从训练营的信箱区回到寝室,小脸满是喜悦之色。正坐在床上看书的拉裴尔轻瞥了一眼,假装不为意地注视着对方手中的小小信封。
每到假日,贝利斯都会一大早跑到信箱区收信。若果有信,就会高兴个老半天,相反,则会沮丧一整天,连一句话也不说。
曾经听贝利斯说过,他的东方母亲并不懂得写字,因此通信的工作都是交给住在他们家楼下的犹太青年帮忙。据说那位青年是贝利斯儿时就已经一起的玩伴,现在已经当上了富有的商人,在经济衰退期间,唯有犹太人的资产是不断上升的。
这也是可供纳粹党大做文章的地方,将德国人的怨愤,藉着种族意识转移给富裕的犹太人,透过憎恨共同敌人,而获得支持,正是希特勒的好把戏。
拉裴尔对於这一点,实在看得太通透了。
「拉裴尔!」贝利斯阅览着信的内容,兴奋地道,「艾利尔哥哥说,母亲新种的果树收成很好。大概下年春季就可以吃到美味的葡萄了。他还说,艾利叔叔已经答应让母亲种成的出产放到店子里去卖!」说到这里,贝利斯顿了一顿,补充道,「对了……艾利叔叔就是艾利尔哥哥的父亲。」
「嗯。」意兴兰珊地回应,拉裴尔翻了翻手上的书,他对贝利斯的犹太朋友压根儿没有兴趣。虽说他未受纳粹极端主义的薰陶,但对犹太人依然没有好感。
家庭教育令他有一定的种族优越及自豪感,他目空一切,犹太人也好、欧洲其他民族也好,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比他们德意志来得高尚,然而,即使是德意志血统的人,拉裴尔也不一定会看得起-------像是那种只会奉迎希特勒的哈巴狗、趋炎附势般跟随着纳粹的无知愚民,他都不屑。
当然,贝利斯是例外。因为他的笑容,他的温柔,融化了自己内心冰冷的每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