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挣扎————青河

作者:青河  录入:06-27

叼着一口烟的艾利尔倚在墙边,淡淡地说着。

不晓得有没有在听的拉裴尔只是低着头,凝视着正在床上昏睡的贝利斯。可怜的他,即使已经失去了意识,泪水却还是涌个不停。

「我应该早点发现………阿姨她平常是不出犹太区的,今天大概是想买点特别的庆祝贝利斯回来,所以才走到德国区去。」艾利尔揉揉额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现在要思索的不是伯母的死因。」拉裴尔缓缓地开口,平静得无法再平静,「而是怎样令贝利斯接受。他和伯母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吧?突然发生这种事,他一定受不了。」


「嗯……」艾利尔点头,「要怎样跟他说?」

「老实的讲就行了,这才是最好的。」拉裴尔迷蓝色的眼瞳闪着担心。

对,是担心。

活了差不多二十年,贝利斯还是头一个令他这样情感的人。

光是看到贝利斯的眼泪,他的心胸就被一道压力窒住。

「但………」还想再说的艾利尔,突然听到了电话铃声,他接了电话应对几声,道,「抱歉……我父亲要我回去照顾他。明天我一大早再来看贝利斯,你早早睡吧!」

「嗯,贝利斯交给我吧!」轻应一声。

「你才第一天来,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很过意不去。」艾利尔苦笑,「不过,有你照顾贝利斯,我还算放心。」说罢,他留恋地轻扫一扫贝利斯前额的发,才关上离去。

拉裴尔望着紧眼眼帘的贝利斯,良久以后,他缓缓地执起了他的手,烙下轻吻。

7

 

清晨,鸟语吱吱,微风穿过树梢发出唦唦响声。远处清幽的教室,响起了弥撒的钟声。

「贝利斯,吃点东西。」端着一碗温热的牛奶麦片,拉裴尔温柔地哄道。

贝利斯点点头,微张开唇等待对方的喂食。也许是突然失去母亲的冲击,令他未细想照顾自己的人是谁,便已经下意识地产生了依赖。

进入青年团前,贝利斯从来没有和母亲分开过。他们一直都是母子相依为命地过活的,没想到头一次进团,过没半年,却就从此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母亲。

身为被强暴下所生的混血儿,母亲就是贝利斯唯一的亲人,虽然犹太的邻舍待他都亲切如己出,然而还是远不及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关系深切。

然而,才不过这么一段日子,他就和母亲分别了。

贝利斯从没想过母亲会离开,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柔良善,而且能干周密,而她的东方美貌也似乎从不因岁月的过去而流逝,甚至让他产生一种错觉----母亲是永远不会老的。


可为甚么?为甚么母亲会离开得这么突然?

想到痛苦之处,贝利斯本来已经乾涸的泪水又再度落下来。拉裴尔连忙抓起面纸为他擦拭,然而越擦,眼泪却掉得越凶。

「贝利斯!」蓝眸里有着心疼及不舍。

「抱歉………拉裴尔……」贝利斯也知道自己不该在对方面前哭,然而他就是控制不下来,「今天你就让我当一个懦弱的男人吧!」

「…………没关系。」拉裴尔伸手把贝利斯拉进怀里,「我会伴着你的。」

可能是因为家庭背景不同的缘故,对拉裴尔来说,即使失去父母也不是怎么严重的事。他无法体会贝利斯的感觉,却深刻瞭解到自己无法容许他独个儿伤心。

在我怀里,你就不用顾虑,尽情地示弱吧!

明知道这不是好的想法,然而当见到贝利斯如此伤心地倚靠自己时,拉裴尔竟然有一丝窃喜。

只能在我面前哭,只能倚赖我,因为只有我,才可以保护你。

这是佔有欲,是连贝利斯的眼泪都想要佔有的霸道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啪喳』一声打开,穿着整齐西装的艾利尔,正以一脸凝重的表情进来。

「艾利尔哥哥…」贝利斯轻唤道,缓缓从拉裴尔的怀抱中起来。

「早,贝利斯。」艾利尔温文一笑,「身体怎样?」

「好多了。」

「那就好。」艾利尔接着转向拉裴尔,「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想找你谈。」

「嗯。」拉裴尔点点头,叮嘱贝利斯要吃光整碗麦片后,便随对方走到大厅去。

X X X X

关上房门,艾利尔深呼一口气坐在沙发上。而随后的拉裴尔则一脸複杂地瞪着他。

「甚么事?」拉裴尔问。

「昨晚我去和警察交涉过,他们说伯母的屍体已经送去乱葬冈,不可能拿回了。」艾利尔歎道。

「……不可能吧?」拉裴尔皱起眉,「即使是其他人种,才刚死去的屍体一定会被送去法医检验的,怎么可能会被拿到乱葬冈去?」

「嗯,那是因为警察见我是犹太人,所以就说这种话来打发我。」艾利尔回道,「如果是德国人,又另作别论了。」

「你是甚么意思?」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拉裴尔问。

「我想你帮帮忙,去警局交涉。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家世不错的纯种人吧?你可以替贝利斯拿回伯母的屍体吗?」艾利尔问。

「………有必要吗?」拉裴尔挑起眉,「若让贝利斯看见了,不是会更加伤心吗?」

「可是,总得要替伯母弄个坟。屍身不完全,可不太好。伯母也是犹太教的信徒,我打算用教礼为她安葬。」艾利尔思量着道。

「我明白了。」拉裴尔点头,「我试试看吧!」虽然他也不晓得有几分把握。

「谢谢。」艾利尔绽开了浅笑,「虽然你老是一副防备我的样子,不过倒是十分体贴贝利斯。」

「当然,因为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拉裴尔毫不避讳地道。

「嗯,若你将来也能保持这种想法就好了。」

「……甚么意思?」

「意思呀………」艾利尔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点燃,「现在的局势,对有色人种已经不公平。将来纳粹党的势力若继续扩展,相信会有更多针对咱们异族人的政策出现。」


拉裴尔静静地看着艾利尔。

「现在事情还不算很严重,除了公然的抢掠及殴打外,由於犹太人和德国人分别有不同的社区,大家也尽量保持河水不犯井水。问题是假如排斥犹太人的主张合法化,对我、对贝利斯来说,都不是好事。」艾利尔瞬间变得锐利的眸子瞥向拉裴尔,「你能确定,到那个时候,你仍会把贝利斯视为朋友,而不对他存有任何的歧视吗?」


拉裴尔略顿一顿,「我父亲是纳粹党员之一,自少就教予我不少反闪族主义的知识。他教我,只要是犹太人,就是我的奴隶,不管我做甚么,他们也没资格埋怨。」他下意识地看向已经关上了门的贝利斯的房间,「我承认我厌恶犹太人,然而贝利斯并不是,他只是一位可怜的中西混血儿。而他的可爱天真,更是深深吸引着我的。我相信,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他,更何妨是无聊的偏见?」


「哼。」艾利尔哼笑出声,「话可说得好听,你们德国人不是最懂得排斥异己的吗?我只怕贝利斯将来会被你伤害。如果你没有和他做朋友的心,现在就请快点离开他。」


「我从来没打算和他做朋友。」拉裴尔冷冷地坦白,「我是把他当成恋爱的对象,我爱他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伤害他?」他总觉得艾利尔是有意逼他说出心底的话的。


「你还满坦白哦!」艾利尔吃吃地笑,「不但是异种族,还要是同性,你还真是有胆色。」

「我从不会去介意他人的看法。」拉裴尔不为所动地回话,「我现在就去警局,你可以替我暂时照顾贝利斯吗?」

「不怕我对他出手?」

「你敢的话,我就会运用身为亚利安人的特权,把你处刑。」拉裴尔狠狠一瞪,在衣架上抓了件厚重的皮大衣后便摔门离去。

艾利尔不置可否一笑,吁出一口白雾后才捻熄手中的烟,走进贝利斯的房间。

8

 

分佈於德国各个重要城市的警局,以着优秀的警务人员维持治安。然而,随着纳粹党的抬头,即使是如此公正严明的机关,也都染有民族优越的特色,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警察已经不再为犹太人服务。而且,警署里除了威玛政府僱用的警员外,还可以见到为数不少的党卫军、亲卫队,他们虽然还没有正式的职衔,但由於位属於希特拉总理之下,故别人看了也都敬畏三分。


「抱歉,我想找昨天死去的住在犹太区的东方女子,她的屍体在哪?」拉裴尔走到接待处,劈头问道。

「呃……」被问的是一位非常年青的警师,似乎还不太能反应过来,「你…抱歉,请等等……」

「应该就只有一个罢了,东方女子不是很常有的。」

「嗯………」年轻警师下意识瞥了拉裴尔一眼,也许是外表成熟的关系,他未问及对方的年龄,只是有点好奇为甚么像他这样纯正的德国人会要一名东方女子的屍体。「我……去问一问。」接着他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在电脑处搜寻资料,可找了好一段时间还是没有结果。看来他是上任不到一两天的新丁。


「你是属於哪一位长官的?」拉裴尔不耐烦地皱起眉,「不如你叫他出来见我吧………跟他说我叫拉裴尔。」

「呃…请等等。」虽然觉得拉裴尔的态度颇为傲慢,但完全处理不来的警师还是打了通电话至局长室。才不过一瞬间,就看到一位肥胖的中年男人奔了出来。

「呀……果然是……」中年男人看到拉裴尔时马上睁大了眼睛,换上阿谀的笑脸,「没想到你会来……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奇怪,这次是甚么回事?」

「昨天在犹太社区交界有一位东方女子被马车辗死,听说屍体已经被你们收起了。我想来认领。」拉裴尔冷冷地说。

「呃……那个女人……是令堂要的吗?那不如等我亲自送去……」

「是我的朋友需要。」拉裴尔毫不留情地打断,「替我找一块上好的棺,处理好,在附近的教堂买一块地安置。」冷傲的口吻与在贝利斯面前迥异。

「唔…可是……」男人为难地皱起眉,「东方人………不太好吧?」

「这就要看你的能耐。」拉裴尔挑眉,「我父亲会好好犒赏你的。」

「呃……拉裴尔少爷,可别给小的压力吧……」中年男人苦笑,「我尽力做吧……我想最接近犹太区的玛望教堂应该有位子的。」

「很好。」拉裴尔点头,「明天我要办妥一切。」

「是。」

话毕,拉裴尔转身离开了警署。没有贝利斯的地方,他连半刻也不想逗留。

「长官……」好不容易回神的年轻警师这才朝中年男人问道,「刚才那男的是谁……怎么好像…」

「笨蛋,他是大人物的儿子,是开罪不得的。」中年男人下意识擦去额上的汗,「你以后要多认得世面,不然很难生存下去。」

「……大人物的儿子?」

「嗯!别说了,快点照他的话去办,你找些同僚随你去挑棺木吧!我得马上联络玛望教堂的神父。」

「哦、是的。」

在一片繁忙之中,关於拉裴尔的话题就在人们的分神之间,渐渐,隐去。

X X X X

做了一个由幸福变至不幸的梦。

梦中,忆起母亲小时候如何温柔地照顾自己,不但带着小小的自己去工作,又得亲自喂哺自己,然而,母亲却从来没有怨言,一直都是那样悠然地,笑着。

自己,只是一名混血儿,而且是母亲人生中的污点。对於保守的东方人来说,被强暴等於是毁了一生,然而母亲却刻苦在犹太社区立足,并给予贝利斯无尽的爱及这所小小的公寓作为避风港。


很喜欢很喜欢母亲,从小到今,贝利斯都是向着母亲撒娇渡日的。他曾想过,当自己长大后有了经济能力,就一定要在德国社区买一所华丽的别墅给母亲,弥补她为了抚养自己而熬过的劳苦日子。


然而,一切已经成空。

梦里正温柔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母亲突然消失,而四周温馨的表象也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贝利斯茫然地移着身子,却找不出逃离黑暗的出路。

好可怕……好可怕……

远处,听到了狰狞的笑声,那是刚进青年团时被嘲笑奚落的学长们所发出的。贝利斯转头一看,又见到一大群德国人聚集在某一个地方。他看到了,在众人的脚边,被抛弃的母亲的身体。


飞溅的血液,凌乱的黑发。

不!

想要走,却感觉到千千万万只无形的手扣紧着自己,挣扎,脱不掉,前进,走不了。不管怎样,还是无法逃离那以手织成的桎梏。

我可以向谁求救呢?

谁也能救我呢?

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经溢满了泪水。贝利斯四处张望,寻找着能够让自己安心的,唯一的………

那双迷蓝色的眸子。

救救我!

「啊呀呀呀呀!」手蓦地收紧,贝利斯从梦中惊醒,并发出淒惨的尖叫。

「贝利斯!」拉裴尔连忙把他拉进怀里,即使被握住的手诉说着痛感,他却毫无抽离之意。「没事吗?」他轻拍着怀中人儿的背。

「唔………嗄………」贝利斯慌张地喘着气,被梦魇所扰的恐惧感依然未退去。他抬起头,灰色的眼瞳逐渐在拉裴尔的脸上聚焦。在确定对方就是自己最倚靠的人后,倏地,伸手紧抱。


「贝利斯?」拉裴尔抹着意中人头上豆大的汗珠,轻唤。

「裴……拉裴尔………」贝利斯落着泪,虽然不知道哭的原因,但他心里就是有股怪异的空虚感。

「没事的。」拉裴尔拥紧贝利斯,另一手把湿透的毛巾递给身旁的人,「艾利尔……替我换一下毛巾可以吗?」

「嗯。」艾利尔点点头,并没有说甚么便走出房间。

「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贝利斯连忙松开了紧抱对方的手,低下头,「抱歉………因为…我做了恶梦。」

「没关系。」拉裴尔点点头,并没有再说话。

「那个……我母亲………」虽然从昨天起就一直昏睡,但贝利斯还是有当时的记忆。他的母亲,一直疼爱着他的母亲,似乎是真的离他而去了。

「嗯,我们和警局那边交涉了。已经把你母亲葬在附近的玛望教堂。」拉裴尔回道,一边以着连自己也没察觉的轻柔去抚着贝利斯的背。

「谢谢……」贝利斯呼一口气,「我……没事的。只是一时之间承受不了而己。」

「你可以倚赖我。毕竟我们是……」拉裴尔绽开有点迟疑的笑容,「好朋友。」

「拉裴尔。」贝利斯讶异地睁大眼,眼眶因为感动而湿润「谢谢你,真的。」

「贝利斯,心情已经平伏过来了吗?」拿着拧乾的毛巾进来的艾利尔,以着哥哥关心弟弟般的口吻道。

「嗯。」贝利斯点点头,「艾利尔哥哥,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艾利尔微笑,「你发了一场烧,身体还不是很好。再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和你一起去祭墓吧!」

「好的。」贝利斯下意识瞥向书架上与母亲的合照,到现在,对於母亲的去世,他还是有一种不确定感。

因为来得太突然,让他无所适从。

也许是感觉到他的不安,拉裴尔主动握紧了他的手,表示无言的关心。

推书 20234-06-27 :炽焰门之两翼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