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靖从落座一句话也没说过,此时竟然掏出了手机自顾自地按了起来。
这也太没礼貌了吧?凌清正想开口找句话说,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短信的铃声,他有些尴尬地从口袋里取出来看。
“新消息 一封 来自:陈晓靖”
搞什麽鬼?原来他是在给自己发短信?人就在对面发什麽短信啊?
抬起头看对面,陈晓靖一张扑克脸悠闲而正常,他满腹疑问地打开短信,顿时有被击沈的感觉。
“把孩子带来怎麽谈啊?!不聪明也有个限度。”
这已经毫无疑问是在骂他笨了。凌清也觉得的确是自己有点没脑子,但非要用这样带刺的说法麽……
左夏好奇地伸过头来看,凌清本能地把屏幕翻过来挡住他的视线,转瞬才想起左夏还不识几个字,看了又能如何。
左夏却不依了,大叫道:“凌凌在藏什麽?我要看!”
这下头痛了,安静的咖啡馆中孩子的声音显得特别吵闹,四周投来的视线加上对面陈晓靖的似笑非笑,凌清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你就给他看嘛。你的手机里有游戏吧?”陈晓靖终於懒洋洋地开了口,使了个眼色过来。凌清这次脑筋终於转过弯来,把手机自带的赛车游戏调出来,塞到左夏的手里。
“这个是加速,这两个是左转右转,你看……简单吧?”
“我知道啦,给我给我!”左夏已经跃跃欲试。
凌清想了想,又把随身带的耳机拿出来。“戴上这个还有音乐。”
“喔。”孩子专心致志地玩起游戏来,凌清舒了口气转向大人。
“用最简单的话把事情告诉我。”陈晓靖说。
凌清也来不及仔细分辨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只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包括警察方面的猜测。
“左氏……”陈晓靖的表情若有所思。
“我并不好奇左夏他家里到底是怎麽一个样子。”凌清说,“但警察迟早要找他问话的,我得告诉他这是怎麽回事。昨天才开了个头,他就说我觉得他不正常,闹了一场。”
“哦……你脸上手上是他抓的麽?”
凌清反射性地摸了摸脸。其实那些伤痕并不明显,只是破了层皮,没想到被看出来了。
“这没什麽关系……所以我想医生你应该懂得跟孩子打交道,所以又冒昧地找你……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请问怎麽告诉他比较好?”
“喔……其实我一点也不懂什麽儿童心理学。”
“哦……啊?!”
“不过我大概知道怎麽和他谈了。你不介意的话,由我跟他说如何?”
“就……就在这里?”万一孩子在这里闹了起来……
“就这里好了。”
左夏刚好打完了一局,兴奋地对凌清说:“赢了!赢了!”
凌清在陈晓靖的示意下给他摘下耳机。
“怎麽了?我还想打呢。”
“医生有话跟你说。”
“……”左夏一跟他对上视线,就立刻把头扭开,看来上次是真给吓怕了。
“是不是有人说过你不正常?”陈晓靖突然开口。
闻言不仅左夏立刻忘了恐惧对他怒目而视,凌清也凝固了,哪有第一句话就踩地雷的?
“是。”左夏答道,眼珠子瞪著,仿佛要剜了陈晓靖也似。
“那你觉得你有错麽?”陈晓靖仍是一脸云淡风轻。
“我没错!”
“哦,那就是别人的错了。”自顾自做了总结,陈晓靖接著问道:“那你的老师还有你的三个妈妈里,哪个对你最好?”
……这是什麽急转直下的问题啊,而且扯上自己干吗。凌清心道。左夏也有些困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是凌凌。”
凌清还来不及感动,陈晓靖又开口了。
“那你的老师还有你的三个妈妈里,哪个长得最好看?”
……咦?
这次左夏竟然毫不犹豫地说:“也是凌凌!”
……咦咦咦?明明据说带过左夏的女人都是美女,而且他还亲眼见过一个,确实是美女,自己最好看是怎麽回事?这孩子的审美观不太对吧?
……不对问题不在这里!问这个又是干什麽?陈晓靖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麽啊?
内心激烈的质问没能传达出来,面前那一大一小无视脸都红了的自己,持续著一问一答。
“那凌凌脸上的伤是不是你抓的?”
不要连你都改变称呼叫我凌凌啦……!凌清已经没力气吐槽了。
对於这个问题,左夏先是摇头说没有,然後想起了什麽似地,底气不足地道:“……好像是。”
“那你就是为了别人的错,把对你最好而且最好看的凌凌的脸给弄伤了,你说,这件事你有没有错?”
左夏竟然一脸愧疚地说:“有。”
“有错的话该不该道歉?”
左夏转过头来老实地对凌清说:“对不起,凌凌。”
此时凌清的脸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了,捂著脸说:“没关系没关系。”
“左夏。”陈晓靖说,“你要记得这件事情,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动手打人的话,就可能会伤到不相干的人,甚至对你好的人。如果以後还有人问起关於你妈妈的事情,你要好好想一想对方有没有恶意,不要马上就发脾气了,知道吗?”
“有恶意的话,就可以打他吗?”左夏反问道。
“这个要问你的凌凌老师。”
“……也不可以!”凌清赶紧接道。
对面的陈晓靖牵起嘴角笑了起来。凌清发觉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笑,咖啡馆柔和的灯光里那笑也显得温柔。他也第一次发觉这个男人长得挺好看的──不是自己这种娃娃脸,是属於成年男人的那种英气。线条分明的脸庞,轮廓深刻的五官,面无表情时显得凛冽,笑起来却如煦日将冰雪融化一般。
结果他就忘了质问对方刚才那些问题里有几个根本是没必要的,比如自己好不好看之类;也忘了男人借机喊了好几次自己的匿称。
当然只是一时的,当他就达成目的而跟陈晓靖道谢,带著左夏回家後,才想起这些事情,顿时有自己又被耍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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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我家凌凌被一大一小一起玩弄的情景真是欢乐啊XD
果然没过几天警察说要找左夏面谈。此时距离他的第三个“母亲”出走已经过了半个月。
这次在凌清和园长的陪伴下,左夏没有哭也没有闹,虽然面带困惑,但还是回答了所有问题。
“这几个人你认识吗?”警察最後拿出了几张照片。
“认识。”左夏说。“这几个是妈妈,这张……好像是……爸爸,我记不太清了。”
两个员警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说:“可以了,小朋友你可以回去上课了。”
凌清把左夏带回教室,又不放心地回来询问。
“找到他的亲人了吗?”
“原来……”其中一名警察说,“他真的是那个左氏总裁的孩子。”
“不过出身不是光明正大,名字也不在左家的户籍里。”另一个接道,“是他的一个情人生的孩子,那个姓左的情人换了又换,孩子就在那些女人中辗转,也不知道他的亲生母亲究竟是哪个。”
“怎麽这样……”
“我们先是去公司询问,结果那个总裁正在国外出差。後来他听了风声,私下联系我们的上司,承认这孩子是他的。刚才让孩子看了他的照片,他也认了出来。如此一来应该没有错了。”
“那左夏今後会怎样?”
“他父亲说很快就会带走他。”
凌清有几分失魂落魄。他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若是左夏能被有血缘的亲人抚养那是再好不过了,但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实在教人无法信任。
说不定左夏今後的生活根本和过去没有差别,被不同的女性毫无感情地对待,有钱又有什麽用?那些人连他饮食的均衡都无法保证。
园长走过来说:“你这段时间辛苦了,等孩子被接走,要不要放你几天假休息一下?”
“不用了。”凌清摇摇头。
“你还年轻……唉。别这样,也许他今後仍然念我们幼儿园,你不是从此就见不到他。”
年轻麽?凌清心想。30岁跟面前60岁的老人比起来,或许是与小儿无异。
他也曾觉得对待左夏这件事上,他有点不像平常的自己,那个心已经死了的自己。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麽所谓?他喜欢这样为了一个孩子忙得团团转,喜欢自己被需要的感觉。
可左夏毕竟跟他不同,他不是被亲人放弃的孩子。尚有人需要他,即使那个人照顾不好他,却依然是比自己更有资格照顾他的人。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凌清没有想到左夏离开他的生活是如此突然。
警察问过话的第二天早上,凌清起床时就觉得牙痛。疼痛的位置是在口腔最里面,手指摸到牙床有些肿胀,他心想不会现在才开始长智齿吧?或许只是有点发炎而已,没多往心里去。
到了幼儿园,上了一节课才开始觉得坚持不住,疼痛,而且头晕,还有些发热,自己的课上完後他就去医务室躺了一下。
没想到醒来时,左夏就已经被带走了。
他心急火燎地去找园长,被告知左夏的父亲从国外回来,亲自来接人,还带来了左夏的出生证明,同时立即办理了左夏的退园手续,没有办法留住他。
“不过他说以後会报答你……和这所幼儿园,所以应该还会有所联络。”园长安慰他一般地说。
凌清不知该说什麽,他不是为了被报答才对待左夏这样好。他几乎忍不住要责怪园长这麽轻易地把人就放走了,至少让他好好道个别……
“左夏走之前哭著要找你,我告诉他你身体不舒服在休息,他说‘那就算了。’那个孩子被你带得也懂事了许多……”
凌清说:“抱歉,园长,我还是想休息几天……”
园长楞了一下,随即点头答应。
凌清回家的时候觉得那牙痛越来越厉害,半边脑袋都痛得木木的,更加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回家後他翻了止痛药出来吞下,躺到床上,视线投向角落里堆的给左夏买的绘本和玩具,又移开去。
沈入睡眠的前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里又有什麽东西死去了。
虽然取得了难得的休假,但因为凌清不想见任何人,所以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门。牙齿也依旧的疼痛,疼得受不了了他就吃止痛药。冰箱里的存粮渐渐地吃完,他也不想出门去买,反正一天到晚只是看书睡觉不活动也不会觉得太饿。
把当初买给左夏的零食也都吃完的时候,七天的休假已经过了五天。想著是不是不出门不行了的时候,他接到小安的电话。
“怎麽休息後就一点信儿也没有了?我发给你的短信也不回。”
“抱歉……”收到第一条的时候他正在睡觉,迷迷糊糊看了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就放在一边,醒後也就忘了回。後来的也是这样错过了回信的时机,就那麽搁置了。
“啊,也没事啦。你休息得好吗?最後上班的那天你不是不舒服?”
“没什麽,已经好了。”
“那就好。我男朋友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你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不,不用了……”提到小安的男友,凌清想起了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桃花眼。
“别这样嘛,他也说想再见你一面,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嘛。”
“嗯……那好吧。”凌清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答应了。
挂下电话後他有些後悔。他能预感到这次见面也不会给他的心境带来一丝一毫的纾解,只会更折磨自己而已。
或许他真的是……太寂寞了。
摇了摇头,把这种好像女人一样的情绪赶走。牙齿又痛了,随著止痛药越吃越多,效力持续时间也越来越短,从一开始的六小时渐渐缩短到了一两个小时。他也就忽视了说明书上一天不超过四粒的界限。
“你的身上怎麽有烟味?”这是小安时隔多日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偶尔会抽一点而已。”其实凌清这几日经常在房间里吞云吐雾,连阳台都懒得去了,房间里烟味久久不散,所以沾到了身上。
“别这样啦,对身体不好,我最讨厌抽烟的男人了。”小安皱起眉头。
我又不是你的男人……凌清想道。眼光自然地就转到了她的男人身上。
林穆德生疏地对他笑笑,哪里有一点“想见自己”的样子。果然小安的那句话只是外交辞令,有所期待的自己才是笨蛋。凌清也不作声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局面一时有些尴尬。
“先吃个饭,然後我们去看晚场电影吧!”小安打破沈默说。
“等等,电影……还是你们俩去比较好吧……”
“有什麽关系,今晚人多玩得开心一点,明天就要帮他收拾东西送他走人了。”小安笑著推他们两个,“走吧!”
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两个男人随小安往目的地走去。
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凌清强打精神说话聊天,与林穆德一开始的生疏感也渐渐淡了。这个年轻的男孩与上次见面没有什麽改变,说话得体,也很爱笑。凌清悲哀地发现即使是在心如死灰的时候,那死灰也还是会动的。
这顿饭是应小安的口味,选在川菜馆。他几天都没有正经吃饭,加上牙疼,也没什麽胃口。只把小安硬夹过来的菜咽下了肚。
到了看电影的时候,他愈发後悔今日的赴约。电影是悬疑片,小安坐在两个男人中间,影片到紧张处时,竟总是往他这边靠。他不好避开更不好抚慰,只心心念念地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好让他从这种状况中摆脱出来。
终於熬到电影结束,三人走出电影院。电影似乎很精彩,虽然凌清看得毫不投入因而味同嚼蜡。小安兴奋地拿著手册说著什麽,他也没有在听。直到小安一把勾住他的手臂。
“今天玩得好开心!你说是不是?凌凌?”
……她是真的这麽觉得麽,凌清认为小安的神经没有粗到这个程度。今晚的她有点奇怪。勾手臂这个举动是小安跟感情好的朋友在一起的习惯,平时也就罢了,今天……她的另一只手正勾著林穆德呢,凌清赶紧不著痕迹地挣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