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十分钟,口香糖早就嚼得味同嚼蜡,方子淇又看了眼时间。
虽然修哥与豹子相约时,没说时间。不过按当年的惯例,多半指六点。虽然他来得早了点,五点就到,但以豹子的排场习性,不可能不先派人来跺点的。现在都快六点了,除了偶尔路过的车子,连个可能的人影都没有。
站起身来来回回踱步,再看眼手机,方子淇拨号。
拨给郑漠和周游的都没得到回复,不是还没回过神就是手机被人收走。又打了几个电话,修哥、大郑、Nic、腹蛇……夜舞干部群的手机似乎集体失语,统一关机。
绝对不对劲。方子淇抿紧唇,又拨了个号码,这回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一声剌耳的煞车,白色骑士将机车灵巧地转了个回弯,笑瞇瞇摘下安全帽。
方子淇稍退一步避开对方扬起的灰尘,跳上机车后座「上次你帮杨洛岚,欠我的人情该还我。」
「我不是给过你情报,报答完了么。」时瞻摸摸鼻子苦笑「你这人情债还要我还多久?」
「上次你的情报是有报酬的,不算。」方子淇拍拍他的肩催促「走。」
「那个吻是利息,小气。」时瞻不急着发动引擎,懒洋洋回头「你要去哪里也得给我个目标。」
「我不信你会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方子淇搂住他的腰,脑袋压在他肩窝上。他没戴安全帽,几乎可以感觉到方子淇说话时吐在自己耳垂上的气息,痒痒的,凉凉的,背后微微一僵。
「我来载你下山已经还你人情了,再附送情报岂不是太赔本。」
「送我过去,你可以看到更大的热闹。」方子淇话语微凉,充满了压抑的暴戾,压在时瞻左肩上的胳膊往前推,让时瞻的脸向右后侧过来,带笑许诺。
两人脸靠得近,鼻息相闻,眼角扫到的笑容给时瞻带来熟悉的惊栗感与压迫,琥珀色的瞳孔像猫科动物一样微微缩起,隐藏在柔软肉掌下的爪子正抬起,与自己赛车时,方子淇就隐约流露出这种气势,却从未如今天这样强盛。
是在担心着那个人吧,与你来自同一个灵魂的半体。
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有点明白杨洛岚为什么总要招惹这两人。每次都能得到出乎意料的新的答案,新的反应,实在是很有趣的事。
「说得也对。」将安全帽戴上,发动引擎:「坐好。」
银青色的机车如子弹般穿梭而出。
豹子的架式表明没有教训到自己不会善罢真罢休,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可能性——修哥他们……不,正确说,范子郗将约会地点改了。
从豹子出现以来,子郗对这件事一直显得漠不关心,就是想让自己不起疑,从而将自己排除在事外。
所以大家都对自己缄口。
豹子的目标是自己,改约的话,没有足够的诱因,他不会放弃自己而改赴子郗的约定……
伏坐在机车后座,感受极速行驶带来的窒息风压,闭上眼,方子淇突然戳了戳时瞻:「改走青华山道。」
「什么?」隔着安全帽,加上风声,时瞻听不清。
「我说,改走青华山道,他们今晚最终目的,一定是那里。」方子淇附在他肩膀上,大声喊。
并不只是范子郗清楚方子淇的行为,方子淇同样清楚范子郗的一举一动。
时瞻猛地停车,剎车板发出剌耳的金属声:「你确定?修平与豹子约的,可是平阳山道。」
「是青华山道。」方子淇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只有那里,才是最适合紫凤的地方。」
「紫凤?范子尘的那辆CB1300?不是已经摔毁了?」
「我将它从废品站带回来,修哥将它全部拆散,换上新的引擎零件,重新组合起来。」方子淇突然想起修好紫凤的那一晚,修哥旋紧最后一颗螺丝,试着发动引擎时,含笑叹息的话。
『无论伤得多重,将坏的拆除掉,重新组合的话,依然有新生的希望。重生,也是种美丽。』
那天,也是夜舞解散的日子。
大家当初,真的是心甘情愿解散夜舞,还是只为了维护他受伤的心情?
「怎么?」看方子淇说完后,微微有点发呆的样子,时瞻用手肘撞了下。
方子淇眨了下眼,突然伸手摘下时瞻的安全帽「这个给我戴。」
「喂,我要骑车,没这个挡风怎么行。」ⓓⓜⓕⓠ
「所以我来骑吧。」方子淇说完跳下车,戴上安全帽笑嘻嘻「我坐过莲的车,现在也该让你坐坐翼的车。」
「这是我的车。」时瞻脸颊肌肉跳动了下「还有,你确定不会把我们一起送下山路?」
「啧,你真啰嗦,快点下来,不然会赶不上看热闹了。」
狐疑地看着方子淇,时瞻还是跨下车「你怪怪的。」
「哪里,只不过不能再欠你人情了,而且那边的路我比你更熟。」坐上机车,弯了弯身习惯下姿势,时瞻虽然个子不高,但这辆ZX-10R在车架上下过苦功,减轻引击重量,改动引擎连接车架及尾摇臂连接车架的枢轴位置,令机车的重心分布相车架刚性都得到进一步的提升,身材高大的人也可以骑得顺手「上车吧。」
时瞻不急着上车,抱臂看了方子淇一会儿,「以翼的身份?」
所以不能再欠莲的人情?
方子淇笑笑,没有回答。
时瞻隔着安全帽,只看到他的眸子映着山下万千灯火,流光辉璨,恍若琉璃火。
「只有你,子淇没来?」率众来到青华山顶,却只见到一车一人,人靠在车上,背对着大家,向着山下隐约的灯火。他的睑被黑暗淹没,混沌中,只有他手上的烟头闪着细微的红光。
青华山道处两市之间,山深路远,住的人不多,一向是暴走族赛车的好地方。
范子郗没有回头。
钉仔和阿帆见子郗这样对他家老大,顿时火气一上来,张口要骂,被豹子挡下。
「你带紫凤来找我,想怎么样?」
身子往后微仰,双手撑在机车上,烟火的微光继续闪烁。合体的深色赛车服包裹着结实均匀的身形,山风吹得他头发乱舞,从背后看,全无平时整齐的优等生样式,充满了压迫人心的阴狠戾气。铁男等人虽然不满他又无视自家老大。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却不敢再开口呼喝。
「如果你想为子尘报复的话,你找错人了。」子郗终于开口。
「找错人?」豹子冷笑两声:「那我该找谁?」
「我。」范子郗慢慢回过身,理了理凌乱的黑发,微微一笑。在夜风下,笑得所有人心底发凉:「子尘救子淇,是因为我。」
「你!?」
「对,因为子尘知道我喜欢子淇,喜欢到了——子淇出事,我也会出事的程度。」
杨洛岚查到的消息只有一部分,他向学生会长诉说的故事,也只有一部分。
还有阴暗的另一部分。
子淇笑嘻嘻说,他准备好一切,明天就要向子尘告白。
他面无表情地回过身。
同一屋檐下与不同一屋檐的差别在于,他与子尘错身而过时,低语了一句话。
「我喜欢子淇,比你喜欢骆驼还喜欢他。」
子尘当时一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第二天,子淇向她告白时,她一定明白过来。
也就是这句话,让子尘追了上去,让子尘推开子淇。
「如果他出了事,我也一定会出事。」
真正有罪的人,从来都不是任何人。
他跟杨洛岚说过,他也是不择手段的人,所以他不会告诉子淇这件事,宁可用负罪感将子淇束缚在身边。
子淇是不是真的不明白他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子淇还在他身边。
「原来你对他……」豹子吓了声,皱起眉毛:「你们两个居然是这种关系,算我倒霉。」
他想到夜舞时这两人同进同出,不离片刻,他还取笑过两人兄弟情深,堪为楷模,结果却全不是那回事,不由一阵厌恶。
那时同进同出的还有一对,就是子尘与骆驼,但骆驼太安静了,静得让人觉得他只是个跟班,而无法将两人往情人方向想。
想到那两人,心中又是一痛,豹子怒目咬牙:「你们俩还真是侮辱了兄弟这个字眼。」说完却看到子郗唇角微微弯起讽刺之意的笑容,似已看穿他的心思。
夜舞里,最难应付的不是子尘,而是年纪最小的子郗。
范子郗的冷笑很快就消失:「如果你还记得曾是夜舞兄弟的话,那我们用夜舞的方式来了结吧。」
「夜舞的方式?」豹子看了眼山路,对子郗为什么选择这里已有了知悟,冷笑:「你想用哪种方式?」
「烽火路。」子郗说完,将手中烟头随手扔出。
黑暗中,他脚边蓦地燃起烈焰。烈焰熊熊,却只是个烽火信号。随着第一处的点燃,盘旋山道上,一处又一处,烽火依次燃烧起。
山高路长,烽火延绵,似在为祭典见证。
第九章 狗急跳墙
「如何,接受不?」子郗冷淡地扬着眉。他的容颜在火光的映衬下,平淡如水却又激烈昂然,黑眸凝黯,闪烁肃杀气氛。
烽火路作为挑战的方式,最初夜舞干部群创立它时就没想过要动用它,那时他们提出,只是一时兴致所在,随口胡绉,以此作为底点界线。毕竟这是完全拿生命当睹注的方法:烽火挡道,九重烈焰,无论是车还是人,过完九道都会融化。
而这个方式成立后,也确实没人动用它来解决纠纷。
豹子看着盘山公路上一处又一处的火焰,「天真,你以为我会答应?方子淇的命运已经掌握在我手中,我何必与你赌命。」
子郗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根烟,低头点燃。
「修平他们同意你来赌命?」
子郗还是没有回答,烟咬在唇间,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慢慢戴上。
「这种有勇无谋的方式,我从一开始就反对,根本就是疯了的人才会想到的。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想用这么愚蠢的办法来为方子淇解决麻烦。你不是号称最理智的么!?」豹子恶狠狠骂着,一旁的钉仔看老大生气,附合道:「豹哥说的是,他们这是没有办法了,才用这种赖皮办法,当豹哥是傻瓜不成,我们先把这小子打倒再……」
话还没说完,一记拳头让他自动中止。他跄踉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打他的人——并不是范子郗,而是豹子。。
「废话这么多,你说谁是傻瓜?」豹子冷硬的眉眼在火光下越发乖张暴戾,钉仔吓得不敢再吐半个字。
「豹哥。」安生皱起眉,不赞成地叫了声:「别乱来,你不答应也没什么失面子的地方,没必要跟他们高中生乱来。」
豹子深吸口气,不理他,看向范子郗:「你有带衣服吧。」
「老大(豹哥)!」听出豹子的意思,在场权帮的成员脸色都变了。
范子郗依然神色不变,似早料到豹子会答应。从机车的内侧拿了个背包,扔了过去。包里有防火的赛车服及手套。
「老大,你何必答应。他只是个高中生,你没必要陪他……」铁男还不死心地想劝说豹子,却被豹子一手按在脸力用力推开。
「滚开!」
安生在旁边拉了拉铁男,退开几步。
「别说了,豹哥就是因为够狂,才能将权帮在道上闯下名号。他既然敢答应,就有一定把握。不过这个烽火线是范子郗让人布置的,难说没诈。你带钉仔他们先下去,每个烽火线旁留五人守着,再让明辕送消防器上来,预防万一。」
铁男瞪大眼:「你支持他发疯?」
「他本来就是疯子,只是没想到现在出现一个更疯的人。」安生瞄了眼已经坐在机车上默默等待的范子郗。平时最冷静的人,也会是最疯狂的人。他们能够算计自己的极限并利用自己的极限。正因为不是意气用事,才更可怕。
「这件事只有你去办我才放心,你不去我就让钉仔带他们去。」
铁男脸色扭曲起来:「都是方子淇……我先找人去废了他,没他就没这么多事。」
「可以。」安生有此,神经质地托了下眼镜:「豹哥现在跟范子郗还没开始……听说方子淇晚上一个人去赴约。」
两人对看一眼,点了点头,铁男拿出手机:「让洪斌去解决方子淇,阻止不了老大也不能让方子淇好过去。」
从平阳山道往青华山道,要经过云霄山道和涉水山道。时瞻的优华莲在山道上也表现得性能极佳,方子淇一路油门转尽,时速一直维持在两百公里。
时瞻坐在后座抱紧方子淇,将脸趴在他的背上,感觉每一次车子转弯时,他身体细微的对应。能坐上翼的后座,的确是难得的体验。方子淇车子奔驰得狂放炽烈,但本人却冷静异常,呼吸,心跳,一点都不乱,似乎车子才以时速二十的速度在平地上行驰。只有在山道过弯时,才能感觉到他肩背肌肉以最小幅度的收缩,伸展,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如果不是伏在他背上,而是旁观的话,完全看不出他在高速赛车时竟是如此冷静,一点也不激动。
时瞻不由想到另外一个人:范子郗。突然很想知道,他在赛车时,又是处在怎么样的状态。是跟外表一样冷静,还是截然相反。
「喂,你差不多到极限了吧。」时瞻从背后大声喊。
刚才几次过弯时,方子淇依然很冷静地侧面压弯,但车身却已不像之前那么稳定,微微有点颤动。这种颤动一开始不容易察觉,但随着云霄山道下半路小弯道增多,这点越来越明显。时瞻想到上次跟方子淇赛车时,方子淇说过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持长时间弯道赛车的事。
肉体不配合,再高的技巧也没用。支撑这么久,也该到极限了。
「喂喂,不要逞强,下来我载你。」时瞻继续敲着他的背大声喊。
「闭嘴。」前面的回喊透过安全帽,显得有点模糊:「快到青华山道了。」
「所以让我来!」时瞻不爽地戳着抢了他的机车还想跟他殉情的人——他是优华莲盟的莲,几时受到这种无视——正想继续夺回掌控权,却觉得机车猛然煞住。
这车煞得太快也太突然,尖锐刺耳的金属刮声和橡胶磨地声中,时瞻受到惯性冲击,一头撞在方子淇的安全帽上,额头鼻子同时发出响亮的磕撞声,痛得半天才能发出呻吟声:「方老大,我让你停,没让你停得这么壮烈!」
身前的方子淇却没有回答。
时瞻抬起头,终于明白方子淇为什么突然停车。远处的青华山道上,不知何时,同时燃烧着好几处火焰。
「那是什么?」时瞻咋了咋舌。
「范子郗那个疯子!」方子淇咬牙切齿骂了声:「坐好!」
「哎?哎!」体会到方子淇声音里暴走的情绪,时瞻连交换位置的建议都来不及说,只能紧紧抱住再次飙驰的方子淇免得被抛下车。
他今晚上彻底地误交匪类误上贼船了。
换好赛车服,检查了下车子,豹子走到范子郗身边。
「你胜了,我任你处置,我胜了,你,包括你下属,不许再找子淇痲烦。」感觉到豹子的接近,子郗抬头,漆黑的瞳孔闪着彻然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