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了解他这个四哥的脾气,超级爱面子又死鸭子嘴硬,被看到这种事情,心里一定窝火的要死。这一顿气,他是一定要受好几天的了。
偏偏那个肇事者还火上浇油:“抱歉打扰你们的好事。小然说听到对面有声音,让我过来看看。”
韩承煜的脸色果然又青上几分,一副要被憋死的样子。
“乔?”这时外面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韩承泽暗自呼出一口气,至少父亲能打消一点他的怒气。
韩允然还是那副瘦弱的模样,脸色却明显好了许多,目光中也透出清明。看见两个儿子,他笑笑。
“小洵,小麒。”
他只记得他们小时的名字,却认得他们现在的模样。
见到正常了些许的父亲,韩承煜的心情有所好转。他走上前去握住他消瘦的肩膀。
“爸爸。”
韩允然还是笑笑,没有其他的反应。只是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那张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幸福。依靠在他的乔的身边,自然地挽住他的手,就好象他天生就应该站在他旁边一般和谐。
他们没有告诉他关於韩家发生的事,也没有告诉他祖母去世的消息,好容易找到了他的乔,他们只想给他一份平静。
因为忙家里的事,一直也没有机会再去看看父亲,却没想到已经被承泽给接了过来,而且就住在对面。方便照顾的同时,也能就近保护。感激之余,又对那人的细心多生出一分信任。扭过头去朝他勾了勾嘴角算是笑意,刚刚的火气也就散光了。只是在面对阮贺乔时难免尴尬。
而韩承泽的心里却在盘算著另外一件事……
谁的拒绝(第四十八章)[兄弟年下]
这一夜,他们便在这里住下了。在不大的屋子里转过一圈以後才发现,韩承泽居然连两人的行李都搬了过来,大大小小的塞满了另一个房间,他又是一阵哭笑不得。说到迫不及待,其实他也有一点。但是突然就离开了,总觉得心里还有一丝挂念。
晚餐是承泽准备的。他自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家务活自然半窍不通,而阮贺乔独自在那麽偏僻的地方生活了三十年还多,居然也只会打打下手,连一道菜都做不成,真不知怎麽被他活了下来。倒是父亲,有模有样切了颗土豆,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就会作菜。
“小然做的真的很好吃。”说完这句,阮贺乔突然默了。夺下父亲手中的刀具,仔细替他洗了洗手,搂著他出了厨房。
韩承煜靠在门边,看著两人相依的背影。过去的那些,果然还是轻易抹擦不去的。那时有多少快乐,回忆起来就有多少辛酸缅怀。
四人在餐桌前坐定,韩承煜回想起少时人少的时候祖母也偏爱这种小餐桌,手肘碰著手肘,伸出筷子在同一个盘子里分享食物。每一个人都希望得到的家的感觉,祖母大概才是最最渴望的那一个。
韩承泽在桌底撞撞他腿,他转过头去,和他对视了一眼。父亲正在努力不断地往阮贺乔碗里夹菜,长年不好好活动的身体显得僵硬而笨拙。
“乔……你吃……”
而阮贺乔则尽量避免让他的筷子碰到自己的碗,也不敢拿自己的筷子碰到他的。仍然是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他怕把某种病毒传染给他们一般,很谨慎地另用碗筷。
这到底是为什麽?
“乔叔,这到底是为什麽?”韩承泽忍不住问。
阮贺乔安抚好身边的人,放下碗筷,紧抿的嘴唇有些发白。他垂著头思考了良久,终於开口。
“我在前年得过乙肝。”
不知为什麽,韩承煜紧张的心情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得到放松。肝炎不是什麽可怕的疾病,而阮贺乔的态度却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而且,当年他为什麽会离开父亲,他们始终也没有得知,明明是那麽相爱的两个人。
“只是……这样?”
阮贺乔没有点头,只是反复捏握松展著自己的手掌,仿佛在酝酿力气一般。
这时韩允然又夹了一筷子东西进了他碗里,还在推满的食物上压了压。在收回手的时候,阮贺乔握住夺了他的筷子,另换了双干净的给他。
“拿这个。”
韩允然却一反温顺的态度,瞪著眼睛固执地扯住那双被换走的筷子,任凭阮贺乔怎麽好言相劝,就是不肯放手。
“小然,别这样,这双脏了。”
“哪里脏了!没有!没有!”他激动地站起来去抢夺。
见状,坐在父亲旁边的韩承泽也站起来按住他肩膀:“爸爸,先好好吃饭吧,我们都不问了。”
阮贺乔见他果然松了手,便把那双干净的再次递了过去。没想到韩允然突然拿起他搁在一边使用的筷子,张嘴就含到了嘴里。
“小然!”
惊慌之中手下没有控力,把筷子抽出的时候扯伤了他的牙齿。韩允然捂著嘴,眼中含泪。
阮贺乔惊怒交加,举起胳膊却没能忍心打的下去。一甩手便把两双筷子四根一起扔到了墙角,然後奔进厨房兑了杯水出来,捏住韩允然的嘴巴就灌了进去。
韩允然被呛到,一边咳著一边拼命挣扎。刚灌进一口,阮贺乔就掐住他脖子命令他吐出来。
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冲进脑门,反应过来的兄弟俩赶忙上去制止。但是此时的阮贺乔显得力大无比,根本不理会两人,只一直重复刚才的动作。
“你吐出来!把脏东西都给我吐出来!”
“阮贺乔!你想弄死他吗!”
“乔叔你别这样!肝炎不是什麽绝症,再说你也已经好了不是吗?不用这麽小心的!”
阮贺乔只赤红著双眼,恨不得跳脚。
“你们知道什麽!我是HIV!AIDS病毒携带者!”
“AIDS也不会通过唾液……”韩承泽的声音突然弱下来,“传染的……”
阮贺乔扔掉水杯:“我不愿冒一点险!不要留下一点点机会!懂吗!懂吗!”
韩承煜松了手,韩承泽松了手,接近崩溃边缘的阮贺乔也松了手……
好象全世界都瞬间寂静了,只留下玻璃破碎的回响。
韩允然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阮贺乔的腿,全身抖动不已。
三十年的期盼,三十年的守侯,在自欺欺人被揭穿的刹那,全部破裂成沙,并等待最终的烟消云散……
这是一个怎样可笑的世界……
晚上,当一切归於平静的时候,两人面对著面躺在床上。无声的拥抱,权当安慰。但是谁都知道,这安慰是无用的。
韩承泽拍抚著他的背,早已消了白天被打扰的兴致。
“怎麽办?”
韩承泽只是将他抱的更紧些,没有作答。
怎麽办?谁也不知道怎麽办……
额抵著额,呼吸都交融在一起,他在他唇上点吻了一记,轻声说:“睡吧。明天,我们再想办法。”
忽然就觉得,明天不要来也许会更好。
他推开他温热的胸膛,翻转到另一边,侧身睡了。男子仍用胸膛贴著他,从後面将他环紧。在这温柔的暖意里,渐渐终於有了些许睡意。
意识正朦胧中,忽然听到外面的门被敲的很急。他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鞋也没穿,光著脚奔过去开门。而跪坐在门口的,居然是父亲。
慌忙把他扶起来。韩允然攀著他的肩膀,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乔……救救乔……”
当他拖抱著父亲去到对面的时候,看到的是散落一地的书,每一本都是暗黄色的封皮,就像在父亲房间中一样的,满满的都是《神曲》。在那一堆书中,躺著高大,却瘦骨嶙峋的阮贺乔。嘴唇和脸色都已青灰,只有自口中溢出,滑过颊边的一屡血丝,红的发黑。
“他死了……”明明是出自自己口中的话,却虚无的不像是自己说的。
父亲跌跌撞撞挣扎著扑过去:“他没死!他没死啊!快来救救他!”
他倒退了一步,竟然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韩允然抱著已然僵硬的爱人跪坐在地,声音嘶哑的哀求:“求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每说一句,嘴里就涌出一大口血。
韩承煜只觉心脏抽搐,那凄凄的哀哀声如同万千只虫蚁,钻进四肢百骸,让他感受一点一点被啃噬的痛楚。
终於,在越来越弱的绝望呻吟中,韩允然也停止了呼吸。
两具交叠著倒在一起的尸体,毫无美感,毫无浪漫,在夏日突然吹来的席席凉风中,只透著无尽的荒凉感。
生命结束了,就什麽也不会剩下。
曾经的情仇爱痛,有如化进汪洋中的浓墨,收不回,也看不见……
当从床上惊坐而起的时候,他知道他又做梦了。虽然只是个梦,但总有一天会变为现实。这是他所做过的梦中,最为可怖的一次。
同床人坐起搂住他肩膀轻声问:“怎麽了?”
他扶住额头按揉眉间:“没事,做噩梦了。”
韩承泽拉他躺下,将他面对面搂在怀里,仍然轻轻抚著他的背。
“别一直想了,还有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清楚。我不相信爸爸是白等了这三十年。”
“事实摆在那里。哪怕是癌症也好……”
手一顿:“睡吧……”
等终於又入睡以後又发了很多的梦,醒过来时简直比通宵工作还要累。
去外面叫了早饭,韩承煜去对面敲门。阮贺乔顶著两个黑眼圈来开门,显然也是一夜不得安眠。
“让小然多睡会儿吧。”
韩承煜点头,把他让进屋内。
三人围著桌子吃早餐,气氛像碗里的粥一般粘稠。
对於过去三十年的事情,很想从头问起,却不知道那个头在哪里。
还是阮贺乔先开口了。
“你们还是把他带走吧。”
韩承煜“啪”地把舀了半匙粥的汤匙拍在桌上,细碎的粥渍溅了半桌。
“阮贺乔!”
承泽赶忙按住他手,截过话头:“我们只想知道,当年你为什麽会离开?”
阮贺乔自嘲地一笑:“那要托你们祖母的福啊。整垮了阮家,还赶尽杀绝。呵,我真该感谢她喂我的那针,拜这副抵抗力低下的身体所赐,这些年来,我什麽病都尝过了。可是她一定没想到,我竟然能活的比她还久。”
两人吃惊地互看了一眼。虽然对HIV不是特别了解,但是一般潜伏期长点的都只在十年左右,如果说是当年祖母让他变成这样,那岂不是已有三十年?他居然还没有病发?
“我一直都很注意,希望可以活的更久一点,希望可以再见到小然,但是见到了又怎麽样呢?就像现在这样,成天提心吊胆,害怕也害了他,所以更加不敢再和他相守。我都快不知道自己拼命活下去究竟是要干什麽,仅仅是为了期待一个不可能的期待。”
这大概,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残忍的奇迹。
爱再深,却做不到让对方与自己同死。在他心里,这大概也是一个最侮辱的死法。
刚刚还在火星直冒的韩承煜再没了言语,不知道要怎样去责怪或开解。命运给了他们再一次相见的机会,却用一道更难逾越的屏障将他们隔开。
“没有你,他也同样活不下去。”
只能以最有重量也最没重量的话来回应。
阮贺乔搅动著白瓷碗中的粥,垂头不语。他的心情,大概就如同他头顶发旋处的白发一般纠结不清吧。
沈重的话题配著饭,自然是没人能吃下多少。又浪费了一餐的事物後,韩承泽边收拾著桌子边说:“明天再去次医院吧。”
谁的拒绝(第四十九章)[兄弟年下]
出来的检验结果自然没有第二种可能。只是让人感到更加惋惜的是,似乎已经有了发病的征兆。
一路上阮贺乔都沈默不语,回到家後,更是关进房里没出来一步。把晚餐送过去的时候,是韩允然开门来接的。
晚上,韩承煜翻来覆去地睡不著,心中倍觉不安。终於折腾了几小时後翻身而起。
“不行,我要过去看看。”说著便拿上钥匙直奔对门。
悄悄开了门进去,客厅里漆黑一片,只从未关紧的房间里拖出笔直的一线暗黄色灯光。轻轻走到门口推开一些往里面望了一眼,父亲瘦弱的身体整个都窝在阮贺乔的怀里,虽然阮贺乔也同样消瘦不堪,偏偏还能将父亲紧紧包裹住。就像……承泽抱住他时那样。
重新掩好门退出来,韩承煜觉得脸上有点发热,然而心中也是宽慰的。阮贺乔终於能让父亲那样贴近自己,父亲的心中,也一定是高兴的吧。就算没有多少的时间,分分秒秒也都是珍贵的。
第二天,阮贺乔仍然没有出来,刚安下来的心便又吊起了。担心会不会是在和父亲做最後的告别然後撒手而去,於是也不敢出门,随时留意著对面的动静,午餐和晚餐都亲自送了过去。
仍然是韩允然来开的门。韩承煜将餐盘交到父亲手上,往里面看了几眼,欲言又止。
作父亲的却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爸爸会看好他的,不用替爸爸担心。”
韩承煜对著关上的门惊愕了很久,许久没有见到能够正常对话的父亲,即使是在他小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父亲是父亲。这一刻,竟然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作为儿子,而父亲作为父亲。只是他不知道,这也是唯一的一次。只在门启门闭的一分锺里,竟然是他们最後的见面。
次日,两人在对面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了一张字条:走到哪里算哪里,请不要来找我们。
而房间里,却已经空无一人。
不管他们走到哪里,能走到多远,每一刻,都只有幸福,也只可以是幸福。
刚搬过来两周,就又只剩下他们两个。韩承煜开始感觉到无所事事的痛苦。
从前紧绷忙碌的生活就好象前世的一场梦,遥远的同时,也让人生出几分怀念。
同样闲置在家的韩承泽却没他这种无聊病,仿佛天生就该那麽悠闲似的,把日子过的如鱼得水。
“喂,你就不觉得无聊?”韩承煜手捏著电视遥控器,拿脚踢了踢旁边的人。
“不啊。”
瞪了他一眼:“好歹找个工作做,不然你想我们俩都坐在家里发霉?”
向来衣食不愁的四少爷显然不明白什麽叫做自力更生,什麽叫做坐吃山空,什麽叫做没有囤积的金钱哪来富足的生活。他们是空手从韩家出来的,如果六少爷没有生财之道,他们的锦衣玉石铺张浪费还能像横祸一样飞来的不成?
所以,六少爷自然是有工作的。但是作为领导者,又显然比他那个拼命三郎一般的四哥强多了。不需要自己劳心劳力,只要几通电话遥控就好。
“有你在就不无聊。”
四少爷觉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後悔怎麽没早看清他的肉麻本性。
推开他贴过来的身体:“走开!”
六少爷望著他的眼睛,五官都带著笑,明亮地仿佛能发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