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终于得到爹娘的首肯,同意让我前去探望远在江南的叔父。
叔父离开时,我还粉小,因此没有丝毫印象。全家人给我他的外貌特征,也只停留在“美!粉美!美得要死得美!”
临行前,爹塞给我一张画像。我一瞧,差点厥倒,尖叫道:“爹!原来叔父真的这么漂亮,简直跟西施一模一样!”
爹瞅我摇摇头:“这摆明就是西施啊!我是想告诉你,要是看见一个比她还要漂亮,年纪看来和你差不多的人,肯定就是玉杨了!”
我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虽然我的算术差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每次和娘上街摆摊都会多找钱给别人),但也知道叔父已过了弱冠之年,怎么会年纪看来和我差不多?莫非我现在的样子很老?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祈祷爹能看到我眼底无限的青春之情。 他却拍拍我的肩:“玉杨十三四岁的时候,也一副二十多岁的模样,但后来一直没变过。小鱼,不要自卑。现在成熟一点不碍事,以后就没人会说你老了!”
“>__<…………”
任凭这话的收尾再怎么漂亮,那句“不要自卑”,是人听了,都会伤心伤到太平洋。我撇撇嘴,正巧看到娘走来,赶紧跑上去,扑到她怀里哭诉申冤。
“娘……娘……你来给我凭理啊……他说我长得和他弟弟一样老……”
从小,我除了热衷管别人闲事外,还有一个兴趣就是听戏。只要有戏班来洛阳演出,定会逢场必到。哭的技法早学了几成,何况方才被爹伤了自尊,演技加上情感,不一会儿就涌上泪珠,紧接着“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正哭得起劲,准备撩起娘的衣裳来擤鼻涕,却听见娘低泣的声音。我轻轻放开她,见娘真的红了眼圈,心想莫非我的演技已到了能带到观众的地步?
娘捧起我的脸,带着几分激昂道:“你这个岁数看上去像二十多岁的人,不吃亏,大半辈子也就这样了!看看你爹,我嫁进宋家的时候,他就一副六十多岁的模样,到现在还是这德行。”
听了娘这话,我不禁感叹过去在私塾被夫子训话。他非要让我把爹叫来,爹来了以后,夫子又责怪我拉来不识字的爷爷前来蒙混。
我原本就讨厌去私塾念书,抓住这个机会,大大地把爹和夫子的关系离间了一番,爹一气之下,让我退了学,说是一个眼光打了折的夫子教出来的门生一定是非不分。
当夜,爹还花了一个铜板向我买来“夫子过了三十仍未娶妻”的小道消息。第二天,私塾外墙均贴满了有关此事的小字报。
我回头望了望爹,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竟看到爹也哽咽起来。奶奶在小弟小妹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到门口,大家湿润的瞳眸都拆射出热切的光芒。
我不禁被这氛围带动,人生在世,不求得到价太高的爱情,仅凭这一副诚可贵的亲情画面,顿时让我觉得……太……太……太肉麻!
家丑不可外扬,但我实在忍不住。想我家全是些粗枝大叶之人,就连当年爷爷过逝,叔父远赴扬州,大家还含笑说道:“啊!祝你在那边过得好啊!”
这次我不过是去探望叔父,他们却潸然泪下,实在让我感动不已。小弟抽噎着拿了串红艳艳的东西,递给我两枚打火石。
“哥,帮我打着这火!”
眼泪像串掉线珍珠似地滚出我的眼眶,我抚摸着小弟的头:“哥只是去扬州看望一下叔父,不是不回来,小弟不用烧房子以表悲伤!”
“可是……你要走了,我们想放鞭炮庆祝一下……”
说着,他拎高一串长长的鞭炮放到我面前晃悠。
我跌倒不起。原来他们个个眼泪汪汪,不是舍不得我走,而是巴不得我走,眼看梦想就要成真,兴奋到流出泪来。
奶奶像是急不可奈,歪着嘴催促:“快还鞭炮啊!我老太婆盼这一天盼了好些年了……”
娘热泪盈眶地将我扶起来,把行李套上我的肩。
“小鱼,娘就实话实说,我们实在留不住你。前些天吴夫人听了你的话,搬回娘家。吴员外竟堂而皇之地把那小姘接到府上,吴夫人等相公回心转意的如意算盘全打错了,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说若不是你告密,她至少能安稳地做她的吴夫人。现在还四处寻人要烧了我们的房子!”
爹上前补充道:“这已经是我们第十八回搬家了,你管闲事管得吃里不讨好,还得罪了这么多人,说不准我们以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说要去扬州,我本来是举双手加双脚同意的,但你娘说答应得太快,怕你起疑又不肯去。我们决定放长线吊大鱼,所以起先没同意。”
我再次倒地。小妹跑来扶起我,她手里拿了两只梨,给我一只大的。
“哥,你有没有摔伤腿?”
“还是小妹最关心我……”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哥摔伤啊!他要是伤了就不能去扬州,我们家的房子又要被人烧了……”小妹虔诚地摆出一副祷告模样。
“>__<……呃……小妹啊,你为什么把大梨让给我?跟谁学的?孔融么?”
“因为大梨是坏的!”
在我将要第三次摔倒时,小妹又凑上来问了一句:“孔融是谁?”
这一问,不只是我,全家人都一脸黑线表情。我向来无法坐视不公之事,倒也不是专挑别人的风流事端来揭发,只不过好管不平之事罢了。
“有没有搞错?士可忍,孰不可忍!这吴员外娶妻前答应过,终身不再娶小!吴夫人应该听我的,坚持下去啊!”
我本想接着说,不知谁点燃了鞭炮,“噼噼叭叭”吵得我开不了口。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我带满腔悲忿,义愤填膺地离开了洛阳。
主动要求前往扬州,其实并非全为探望叔父。我是为了和一个交往多年的笔友会面,他有个很诗意的笔名,叫作雨天,也住扬州。
我下江南的真正目的,只有隔壁小虎子知道,他劝我别把雨天想得太美,说不定他长得奇丑无比,就因为平日里结交不到朋友,才会寻找笔友。
小虎子这么说是有前车之鉴的。他过去也有个极为要好的笔友,飞鸽传书只需半天就到。两人确认都住在洛阳后,决定见面。那女子雍容华贵,举止高雅,虽然年龄长了些,但小虎子还是犹为满意。
只不过……只不过……当他们聊得起劲时,跑来一个一眼看上去就比小虎子大的少年,冲那女子叫“娘”。小虎子的初恋就此埋葬,后经我打听,那女子是户大户人家的姨太太,由于空虚无聊,竟搞起了“飞恋”(飞鸽传送的恋爱)。
为了帮他报仇,我特地跑到那户人家门口大喊大叫,隐去小虎子的名字,把整件事嚷到全洛阳都知道。最后,那姨太太被休了。
不过,我家也付出了被人烧掉一幢房子的代价。
虽然“飞恋”的风险很大,但我依然对雨天充满憧憬。我还记得三年前,第一回接到他信时的情景。那天,我看到一只超肥的白鸽停在屋檐上,心想晚上可以喝一锅好汤了。抓下一看,鸽子的脚上绑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究竟是谁???署名为雨天。
我暗笑这人奇怪得紧,分明连大名也签上了,还问自己是谁。好奇心作祟,我以“晴天”的笔名回了封信给他,告诫他不要想不开,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嘛!
半月之后,信鸽带着雨天的回信,又重返我家,自此也奠定了我“飞恋”的开始。
从洛阳到扬州,陆路加上水路要走一个月。启程前,我托小白(我和雨天的信鸽毛色纯白,因此我们叫它小白)捎了张字条给雨天。
上面写道:来扬州看你,无比激动。我顺带要看望家里的一个亲戚。
说到这顺带要看望的人,呃……那就是我叔父了。听娘说,叔父的美,到了男女都忌妒的程度。当年,连她也是看叔父生得俊俏,幻想他的大哥,也就是我爹,相貌也不会差到哪去,才同意了婚事。
可现实总是如此蹊跷,爹和叔父虽为兄弟,相貌却是南辕北辙。宋家的人大多额头极高。别人面壁思过,全是鼻尖触墙,到了宋家,则变成了额头先顶到。
难怪过去,我请教爹,苏轼那句“未出房门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他会气得让我罚站。
不过我没长那么高的额头,所以才叫“宋小鱼”。爹说我和叔父一样,是条漏网之鱼。
在洛阳,对叔父趋之若骛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每天都会有人向他表白示爱,叔父一人应对不了,通常由我爹娘帮忙打跑。爷爷过逝后,家里顿时结据起来,仅靠爹的一点微薄收入,已无法养活这个家。
当年,扬州的富商黄少蓠,来洛阳办事,和其他指天为誓表真心的人一样,深深被我叔父折服。拼命追求他,也被我爆力的爹娘打得多处重伤。
但黄少篱锲而不舍,且会运用大脑。他放下洛阳的生意,四更天就守在我家外院的井边,等叔父起床打水。
一次,意外。两次,巧合。三次,就是用心良苦了。
纸包不住火。这事最终还是传到我棒打鸳鸯的爹娘耳朵里。奶奶说,那天我爹娘粉阴险地等着捉奸。(-__-
~~~~~~~~~~~~从娘那个版本里听来,叔父虽与黄少篱在井边见了多次,但连小手也没牵过。因此奶奶说得“捉奸”二字,有待斟酌)
爹上去就要揍黄少篱。敢追叔父的花花公子,哪个不被他揍成猪头?娘还趁乱逼问叔父:“玉杨,你长得漂亮,多少坏人要占你便宜。你真要跟他么?啊?你说话啊?要跟他么?”
娘这种战术性的问话方式,我经常见识。以往我犯了错,她就会开炮似地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说啊!你说啊!!!”
她口口声声让我说,其实是不给对方一点开口的机会。最后加上一句“你怎么不说话?认错了是吧?”
吵闹声唤来了奶奶,当她得知这年轻人为了叔父竟付出这么多,终于动容。奶奶一生向往浪漫,偏偏爷爷思想守旧,一辈子只送给过一次花,却被她踩得稀巴烂。因为那朵花是从别人送葬的棺木上采来的。
有人这么辛勤地追求她的儿子,奶奶不禁感动到大哭。最后,连衙役也惊动了,以为我爹娘虐待老人。
那次以后,家里改变了对黄少篱的态度,加上家境贫寒。最终,大伙决定把叔父托付给他。对于叔父的性格,家里人没向我提过。他们包办了他的一切,形容他时,也会跳到性格那部分,只能描述到“美”的程度。
黄家历代经商,叔父离开洛阳后,我家每月都会收到一张巨额的银票。
从船上跳到扬州的土地,杨柳迎面,摩挲了下我的脸庞。我拿着黄府的地址,想要叫辆马车,反正到了黄府也是由叔父付账。还没走到马车边,就被一个卖烧饼的大伯叫住,还硬往我手里塞了两个烧饼。
“小哥,好吃的烧饼,买一送一,买一个吧!”
我抬起一只手上的烧饼问道:“这是送的?”
那大伯露出狰狞笑容:“是啊是啊,来一个吧!”
我心想不就要送我个烧饼嘛!用得着呲牙裂嘴么?张大嘴巴,三两口就吃完了一个。
烧饼大伯的脸色总算阴转多云,问道:“好吃吧!”
“呃……”我打了个饱嗝道,“嗯嗯!好吃好吃!”
“好吃就付钱吧!”
“诶!付钱?”
“废话!买东西哪有不付钱的?”
“可你刚刚说这是送的呀!”
“买了才送啊!你小子敢吃大王餐?”
“等等!”
“做什么?”
“是霸王餐,不是大王餐!”
“>__<…………”
这大伯的算术一定比我还差,自己说好了要送一个给我,现在又要收钱。看他一脸要扁人的冲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赶紧开溜。
他在后头紧追不舍,连摊子也不要了,像是要与我玉石俱焚。我心里不停叫屈,人家肚子也不是很饿,可看到他如此渴望的眼神,我才勉为其难地吃下。指出他的错误,也是为了他好嘛!万一发展成小妹那种程度,就无可救药了。
眼看就要跑到马车前,两个男子竟早我一步坐上了马车。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哥,行行好,让我躲进去吧!”我拉住车夫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道。
“………”车夫面露为难之色。
“求求你了!”
“让他进来吧!我多付一倍车钱。”
千钧一发之际,车内传出一声深沉的正义之声。我顾不上感谢上苍对我的仁爱,一头钻进马车。
第二章
由于进来得太快,惊到了车里的人。他们两人长得皆是俊逸非凡,身穿上好的锦服,想必还是有钱人家。
“先坐吧!别出声!”当中一个较为深沉的帅哥哥说道。
我听出刚刚喊我进来的就是他,千言万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马车动了起来,外面传来烧饼大伯的叫骂:“那吃大王餐的小子跑哪里去了?被我抓到,不抽了你的筋!”
我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笨?教了他是霸王餐,他还冥顽不灵,看来与小妹有得一拼。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刚才那帅哥哥让我不要出声的。
或许是我太久没发声音,让另两个人错以为身边只有空气,竟情意绵绵地碰在一起。虽然娘说这种事不适宜小孩子看,但如今她不在,何况当事人也不在意,我便毫不避讳地盯着看。
帅哥哥的身边,靠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清秀面容,却给人招摇的感觉。
“少篱……”
他轻轻一唤,好软!好嗲!好肉麻!连我的骨头也被叫酥了。呃……他叫什么?少篱?那不就是叔父相公的名字?
我赶紧看向他,难道这就是我传说中美过天仙的叔父?
我激动几乎尖叫,刚酝酿出感情,准备上前与叔父相认,抱头痛哭一场。又听到他身边的帅哥哥说道:“轩儿,坐好!”
轩儿?不对啊!我叔父叫宋玉扬,不叫轩儿呀!难道他不是我叔父,而是………黄少篱在外面摘得野花?
我刻意清了清嗓子,让他们不要靠得太紧。难怪呢?想我叔父应当纯洁似水,冷清玉洁,哪会这么媚俗?我瞪了瞪那轩儿,越瞪他越不爽。
“我独占欲日益加重也没有办法,我很害怕,你不忍心把他送回洛阳。”轩儿脸上挂着愁容,瞳眸里却又藏着笑意。
哼!卑鄙!拆散别人家庭,不要脸!
“我已经对玉扬提过了,他没有反对……”黄少篱没有太多的表情,淡淡说道。
好啊!你个黄世美!想当年,千万百计把我叔父骗到手,如今又要把他休回家!愿你们这对狗男男出门就遭灾。坐马车翻车,统统摔死!
在心里刚一骂好,我立刻后悔起来,毕竟我也在这辆马车上。
轩儿得意一笑:“那怎么还不让他快些动身?府上还有人不同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