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柯洛笑得灿烂,旁边的老男人头发乱莲蓬地,一脸僵硬,想看镜头又不敢看,傻得很。
不知怎么的就看得发呆,腿发麻了才醒悟过来,嗤笑一声把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东西揉了揉,往边上一丢。过了一会儿,又捡回来,摊开了塞进口袋里。
算了,不必计较,反正也都过去了,一张破照片,留着当个想念,免得我太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
一回国就有人来接我,陆风倒很客气,让人把我安顿得舒舒服服,但他似乎确实非常忙碌,被什么缠身一般,我连着休息了好几天,才蒙他老人家召觐,去公司见他。
陆风是个相当高大的男人,四十多岁了,一般事业如此成功的男人在奔往五十岁的途中,都该多少有啤酒肚,因为压力过大而微微谢顶,并有这样那样的不良嗜好。
然而再见到他,他却还是身材好得很,一如十几年前那般英挺冷峻,不动声色,眉眼间那种隐隐的嚣张骄傲一点也没变。
我想大概是他太冷酷了,本身就好比一个冷藏雪库,所以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保鲜得比一般人要久得多。
「我累了。」
一见面,他就以面瘫的表情这么劈头盖脸地给我一句,吓得我背上一哆嗦,差点以为他要说「我累了,你们都给我陪葬吧。」这才是他的风格啊。
「手里这些事想交给别人打理,」他端坐着,喝口茶,若有所思,「人选是有,一个朋友的儿子,很能干,不过还是小孩子,需要有人带着他。」
我「哦」了一声。陆风会帮人带小孩那才有鬼,多半是他自己的私生子,至于怎么生出来的,那是个谜。
「那么,难道你觉得我能比你带得更好?」
他放下杯子,笑了笑,「当然不,但是我没空。」
我立刻识趣地不再问。会让陆风忙得没时间,应付不来的事情全世界只会有一件,就是他折腾着喜欢了几十年的男人。
那个人我也见过,高个子,但很瘦,斯文的读书人模样,身体似乎不太好,没脾气,总是笑,陆风一巴掌就能把他打死,却反而拿他没办法。
那人看着就不是会闹别扭的,我只能想陆风肯定又是做了什么歹毒的,把他逼急了,弄得不可收拾。
没人再说话,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喝茶,各怀心事。
「我真是做错了。」
听他这么说,我暗叹了一声,抬眼看他。
其实我们不谈生意的时候算得上是朋友,我了解他,也偶尔听他含蓄地说心事。就算他那么骄傲的人,一样需要倾诉的。
「不能弥补吗?」
他摇一摇头,「你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能补回来的?做了就是做了,死了就是死了,说什么补,都是屁话。只是想等小辰不再怪我。」
他又笑了笑,「算了,我知道他从来都恨我。LEE,我现在相信,是有报应的。」
我听他说得苦痛,而那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真是要佩服他的面瘫功力。
房间里的低气压无法排解,我伸手向桌上打开的盒子里拿了根雪茄,「抽烟么?」
陆风又喝口茶,「我戒了,你若想抽,到外面去。」
「戒?」我倒抽口气,感觉好比看见狮子啃萝卜。
「我不能让小辰抽二手烟,自己也还想多活几年呢,」他脸上突然缓和下来的温柔表情让我心里一动,「我想跟小辰在一起久一点。」
我倒很想无情地嘲笑他一回,但话到嘴边,打了个转,说出来的就软了:「他简直就是你的眼珠子嘛。」
他居然指控我:「恶,你好肉麻。」
「什么?」我被倒打一耙,几乎跳起来,「你照照镜子,才知道什么叫肉麻吧!」
互相取笑了一阵,安静下来,陆风想着什么似的,微微一笑,拿手在胸口按了按,低声说:「他是我的心脏。」
我知道他自言自语而已,并不是说给我听,也还是忍不住为他的神情心软了一下。
我不想夸奖他,他只是死心眼,除了那个叫程亦辰的老好人以外,其它人无论怎么对他付出真心,都只被烂泥一样践踏。
不过还是有些微的羡慕,能当彼此人生里的主角,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有的人呢,就是一辈子的配角命。
又坐着喝了会儿茶,听到门外轻微的叩门声,下午的例会要开始了,也该是我见见日后当全职保姆要照顾的对象的时候。
「进来。」
门谨慎地打开,进来好几个人,纷纷小心鞠躬致意,「陆先生。」
只有一个声音与众不同:「陆叔叔。」
说话的人很年轻,也尤其俊美,青春新鲜的面孔在一群人里显得分外明丽显眼。
我只见过他穿运动外套的样子,却不知道穿西装竟然是这么英挺。
我本来还担心自己记性不太好,会忘了他长什么样,现在才发现并不是的。
「都坐下吧。」陆风点点头,他一旦坐直了,那种威慑的感觉就更强烈,所有人都不敢再有半点动静,微微低头,战战兢兢地。那个年轻男孩子似乎感觉不到压力,静坐着神情自然,他毕竟是陆风的儿子。
「LEE,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拿杯子含了口茶,咽下去,这才从阴影里往外挪了挪,把自己露出来。
「这就是柯洛。」
我朝着瞪大眼睛的少年笑了笑,虽然已经是全无瓜葛的两个人,但很久没见到他,再这么跟他面对面,我不知怎么的,就心跳起来。
「小洛不是很聪明,不过很懂事,LEE,你多教教他。」做了父亲的人,无论怎么个面瘫法,说到自己优秀的儿子,声音都会柔一点,「小洛,你过来。这是我当年的学弟,也是你长辈,快叫LEE叔。」
我又笑了笑。而那男孩子用力瞪着我,那种表情跟他老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而在此之前我竟然都没有留意过。
柯洛从来没有问过我年纪,我也绝对不让他看到我的驾照和身分证,含糊地跟他说我三十不到,他竟然深信不疑。
被揭穿是如此尴尬,如果定力差一点,我想我会脸红。
漫长的谈话过去,柯洛坐在我斜对面的地方,我想看他,又担心他是不是在看我,就一直姿势不自然地偏着头僵坐着,渐渐只觉得腰酸背痛。
幸好陆风手下的人都不说废话,个个言简意赅,再过不久例会也就结束了,陆风挥手赦免并且关照我们:「到这里为止吧,小洛,你陪你LEE叔叔一起走,送他回去。」
我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看柯洛,见他专心致志翻着面前的记录,闻言才抬起头来,「嗯」了一声。
哈,那个总喜欢盯着我的脸发呆,一盯就是几十分钟的小鬼已经不见了。
我收拾东西,步伐放轻松地跟他走出去。我的车要过两天才会到,不过如果陆风是打算让柯洛代替司机老杨接送我的话,我倒情愿新车永远也不要来。
坐进车里,柯洛还是没说话,静了一会儿才转头看我,「我想不到你会是陆叔叔的朋友。」
我摊了摊手,以潇洒的姿势摸出烟来,「年纪的事我是开玩笑的。你没当真吧。」
他倒很认真,「这没关系的,我也有事骗了你。」
我重重抽了两口,放下烟,抬眼看着他。
「在洛杉机的时候,我不该对你那样的。其实我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哦」一声,笑笑,没说话。
「但是他已经有爱人了,我一天到晚缠着他让他们很困扰,所以他叫我该好好找个人恋爱。我不想让他操心,就去试了。」
「嗯。」我把旧烟弄灭了,又低头点了根新的,叼在嘴里。
有些人诚实起来比骗子更可恶。
「但我发现我还是做不到。再见到他我就明白了,我只能喜欢他一个人。」
我叼着烟笑了。我很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拿我开刀的小鬼,两个耳光或者一拳都好。
但他脸上那种认真的神情让人下不了手,我也不想让自己表现得气急败坏。
反正都已经分手了,我又何必丢自己的老脸,丢自己的饭碗。
「话说得太早了,你还这么年轻呢,」我很快把烟抽了一大半,用长辈的口气,「以后的路还长着,说不定哪天就又遇到合适的人了。」
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不可能忘记他的,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我笑着又按灭了烟,忍不住伸手去摸后颈,那里的血管突突直跳,跳得我头疼。
「你的事,我真的很对不起。」他抬起眼,「要是你不想见到我,可以说出来,我很明白的,我会去向陆叔叔解释清楚。」
我咽了一下唾沫,「不用。这事就算了吧,你LEE叔没那么小气,反正大家都是玩,较什么真。」
真让陆风知道我把他儿子弄上床,我就可以找根绳子把自己脖子扎上了,我还不想死。而且,我其实还是很高兴能再见到他。
我略微转头看他的脸,他大概正在想那个他很爱的叫舒念的人吧,所以皱着眉毛,嘴唇微微嘟起。这种神情很有种孩子气的天真,我以前非常非常的喜欢。
但现在只觉得轻微的疲倦。
一旦安顿下来,我就打算物色新的寻欢对象了。
没什么奇怪,如果我连那方面需求都没了,那才是老得不像话呢。
这就是单身的好处,遇到外形顺眼的对象,就可以来段火热的一夜情。不需要瞻前顾后,对方的背景、兴趣、脾性,都无关紧要,能让我勃起就足够。
我打算过一阵子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
我跟柯洛不同,柯洛死心眼,满脑子只有那个叫舒念的不知道长得是圆是扁的人,每天执着地打电话,一有空就发手机简讯,偶尔得到回应便如获至宝。
我只笑着边抽菸边看他那种陷在情网里不能自拔的样子,觉得有点无聊。
5
周末在公寓里气喘吁吁地练瑜伽,我现在遭遇中年危机,体力跟三十不到的时候不能比,生理状况犹如抛物线,每年都能感觉得出下滑。
以前千杯不醉,现在喝几个小时会有点撑不住,床上更不用说,加上前戏大概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光去健身房是不够的,拼命吃药喝汤地补又觉得热量过剩,生怕脂肪囤积,变成蜘蛛人,细胳膊细腿大肚子。
据说瑜伽可使肌肉线条变得健美,增强体力,还可以防止心脏病和忧郁症。如此宝典,当然不能不练。
只可怜我一个大男人,全身筋骨硬邦邦的,拉筋伸展感觉好比爬座大山,拉到一半就僵在那里,几乎要抽筋。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的时候我正在练习骆驼式,跪在那里,双手抓脚踝,身体成弓状,屁股朝前,拼命挣扎着要直起腰来。
「咦?」来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
是柯洛,他有我这里的钥匙。陆风的意思是要我把他当干儿子来养,亲密无嫌隙,所以一天有大半天要对着他。
「哦......」我受到干扰,更是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处于乱七八糟的姿势,四肢挥舞了半天才勉强解脱,爬起身来,「我在,呃,清理地板。」
柯洛咧开嘴笑笑,一口整齐的白牙,他穿的还是运动外套,头发有点湿,额上都是汗,手里提了个袋子。看样子又打球去了,年轻人爱运动就是好,肩膀的线条多漂亮。
「对了,这个给你。」
「什么?」我取出肉香扑鼻的盒子打开,里面是烤得金黄的小羊腿。
「我想你会喜欢吃。」
「哦......」
「这家的羊肉做得超级棒,好多人买,没有腹肌的人可是抢不到的哟。」
这样看来,我们现在关系似乎不错,柯洛对我很友善,常会带点东西给我,还帮我扫扫房间、整理架子什么的。
不知是因为他生性就常常对身边的人好,或是我是他长辈,或者他心中对我有愧。
不过,我无所谓他具体是出于哪个原因才对我体贴,至少体贴是事实,而我没理由苛责他的好意。
「晚上的酒会你准备好了吗?陆叔叔叫我来接你。」
这几天进出还是柯洛开车送我。我的新车前两天借给有过一夜情的电影学院男生,结果小孩子太招摇,一开出去就被撞了,目前送修中。
「我不去了吧。」
「啊?为什么?」
「嗯......我突然胃有点不舒服......」
事实的真相是,昨晚一起过夜的建筑师也在来宾名单里。跟他的那次实在索然无味,比我自己用手解决都差。我边卖力做边能听得到隔壁公寓开关门的声音,甚至还能抽空想明天午餐去哪家店吃素食。
如此糟的经验,再见面两人都会尴尬。
柯洛对我这样的懈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客气地:「这样,那你好好休息吧。」
对我来说,休息指的自然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起码要有两个人。
晚上我衣冠楚楚地去附近的酒吧,其实这家的酒又贵又差,但是服务生非常英俊,我上星期来的时候就留意到了。
这次来则留意到,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那种想法。既然酒那么难喝,满酒吧坐着的自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钓到美少年,一场恶战是免不了。
我坐着连喝了三个钟头,也没能把那个跟我盯上同一个帅服务生的男人摆平,胃里已经灌满垃圾,还真有点小不舒服。
看对手喝得脸一阵红一阵绿,要吐不吐的,竟还在死撑,就知道今晚拼不过了。
适可而止,打算结账走人。我一向很清醒,再怎么样的美少年也不值得卖命去搏。
可惜在身上摸索皮夹的时候,就发现我其实不够清醒了,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在公寓里,连同门钥匙。
叫柯洛来救驾当然是下策,无奈没有上策,我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
柯洛进来的时候脸色果然不好看,气我的撒谎成性,幸好我可以倚老卖老,厚着脸皮胡说道:「酒可以暖胃嘛,所以来喝点。」
「还暖胃呢。」他哼的一声,掏钱付账,然后拉拉我,「回去了,脚下小心 点。」
我看他走在我面前。真要命,我喜欢看他裹在衬衫里的腰,少年柔韧而有力的线条。他外形上有遗传自父亲的基因,身材比例极好,腿长而直,不加修饰就让人心动。可惜不是我的。
坐进车里我无论如何也要坐副座,不肯到后面去躺平,柯洛拿我这个长辈没办法,又看我半天都系不上安全带,就俯过身来帮我系好。
他的头发从我嘴边拂过,还闻得到他身上那种很舒服的味道,我不知怎么就笑了。
「怎么了?」
「没,我在想那个服务生的屁股真性感,你没注意到吗?」
柯洛受不了我的为老不尊似地,看了我一眼。
「我觉得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他礼貌地斟酌着措词,「今天酒会上好几个人都在找你,你是不是连新进的会计师也......关系太杂的话,不方便吧。」
「没那么复杂,」我用力挥着手,「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关系最简单了,要注意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喝得微醺,笑着凑近他耳朵,压低嗓音,「记得用保险套。」
柯洛一下子皱起眉头,不大赞成地看着我。
我嬉皮笑脸,不知怎么的,一直往他那里靠,实在是很想亲他。
那些人的英挺或者俊美,加起来,其实也比不过他一个。
柯洛被他骚扰得没办法,又不能真把我推下车去,只能含蓄地:「我在开车。」
「哦?」我露出色大叔的笑容,「那等会儿不开车了就可以了吗?」
他微微皱着眉,又斜斜看了我一眼。
我自得其乐地哈哈笑了,当然是不可以。
不过我不是正人君子,也无所谓道德廉耻。等上了楼,柯洛掏钥匙开门,我就干脆装醉,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莫延,你喝太多了。」他把我半背半拖地弄到床边,「先好好睡一觉吧。」
既然我喝多了,那做点出格的事也不用太跟我计较吧?
我当机立断,借酒行凶,趁机就抱住他,如狼似虎地把他往床上压。
他立即就有了回应,手上也用力,不过做的是推开我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