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夕照喝道:『皇上,让你的御林军全部靠后!离我二十丈!』
秦夕照左右一顾,心中盘算,现在离赵构已有百余丈,可以带了楚怜云走。只要有这个女人在身边,便是一道护身符,赵构不会对自己下狠手的。低笑道:『娘娘,你可愿意跟在下一道走?还是要我杀了你?』
楚怜云望了一眼赵构,眼中尽是凄绝之色。『皇上,请替我跟敷儿报仇。否则,我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头颈一侧,承影何等锋锐,直切入她颈中,一股鲜血直喷到秦夕照面上,衣襟上。秦夕照大惊,未料到楚怜云竟如此决绝,手一松,承影直往地上落去。还未坠地,秦夕照业已回过神来,伸手一抄,接住承影,顺手把楚怜云一推,回身急掠而去。
只听得楚怜云声音凄厉,在他身后道:『我血里的毒......便是疗愁之毒......上番你夺了霹雳堂唯一一棵疗愁......它一生只开一次......你如何去找那仙葩来解你之毒?......』
秦夕照心惊,但也不敢停留,先离开再说。
赵构搂住楚怜云,楚怜云唇边有鲜血流出,与她如雪的肌肤相映,揪痛了赵构的心。他像痴了,真真正正地呆住了。楚怜云在他怀中断断续续地道:『你还记得吗?还记得......当年......你送我那枝花......我知道,你曾经最爱我,你现在......心已经变了......我宁愿......宁愿这样,让我记我一辈子......爱我一辈子......』
赵构的眼泪,慢慢滑落,跌碎在楚怜云面颊上。我记得,我怎么不记得。当年在花树下遇上那个俏丽甜美的女孩子,自己就摘了一枝花送给她。那或许是一生中最美的记忆。
楚怜云眼中忽然漾满怨毒,道:『皇上......答应我......替我......一把火......烧了疗愁......』
赵构愕然,接触到楚怜云固执的眼神,心中一寒,继而又是发痛。她的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如果你不答应,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楚怜云血中有疗愁剧毒,唯有疗愁之花方可解,她执意要毁掉,便是要秦夕照生不如死。
赵构含泪,点了点头。楚怜云微微一笑,合上了眼睛。
怀中的躯体逐渐冷去。云儿,你真残忍,你这样洒脱地走,却用这样的方法,要我记住你一辈子。你何苦,何苦,不管怎么样,这辈子我是不会忘你的,你何苦要赔上自己一条命?
秦夕照,若非遇上你,我想我今生不会除云儿外,不会爱上别人。
我爱上你,却送了云儿的命。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后悔。后悔我不该一次又一次放任你。我后悔了无数次,无数次,这次,却是最心痛的一次。
我不知道,我爱怜云多少。至少我对她动了情,至少,她为了爱我,当年不惜叛出唐门。至少,不论我是皇帝还是王爷,哪怕是无名小卒,她都会守在我身边。也许我并非爱她,只是,早已习惯了她在我身边的感觉。
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失去你了。我的身边,再不会有你巧笑倩兮,再不会有你妙语如珠。我失去你了,永远。
赵构抱着楚怜云,怔怔而立。面前的疗愁花丛,逐渐变成枯枝,化为焦炭。
天地间,最后的疗愁也付之一炬。
52
秦夕照来到那龙渊山庄,心中暗赞,想这陆商阳一年不到的时间内,竟又能建成规模如此宏大的山庄,确实不简单。
偷潜进去,却见花园内有个女孩子在采花,手中满满地抱了一棒桃花。一个婢女上前道:『夫人,这里风大,回房吧。』
秦夕照知道这便是陆商阳的新婚夫人,不由得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好你个陆商阳啊,这么快就另结新欢,江湖上风流之名还真不枉了你!云烟霏才死了多久?
那少女轻嗯了一声,道:『好,我马上回去。』转过脸来,秦夕照看清了她的容颜,也不禁暗想陆商阳选女孩子确实有眼光,这少女不如云烟霏艳光逼人,却另有一番清丽脱俗。
一时冲动,秦夕照从花树后转出,出手点了两个女孩子的穴道,顺手抱起那少女,掠出墙头。他也已发觉那女孩全不会武,一时间倒真是啼笑皆非。
来到附近的山头,秦夕照把女孩放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瞪着大眼,叫道:『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秦夕照哼了一声,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少女嗫嚅道:『我......我是弄雪,是陆商阳的妻子......』
秦夕照道:『你是什么时候嫁给他的?』
弄雪道:『三......三个月前。你......你想干什么?』
秦夕照叹了口气,这女孩子还是孩子哪,他要狠对她也没个狠劲儿,犯得着吗。见她吓得花容失色,笑道:『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
把她放在一个山洞里,将洞口用树枝遮好,笑道:『委屈你了,过几个时辰我就来放你。现在,我有点事儿要办。』
霹雳堂内,已是鸦群狂舞,蛛网暗结。堂内器物早已残破,陆商阳把手指放在几上,厚厚一层灰尘。
江南早已入春,绿意盎然,唯有这庄园之内,却似深秋。踩着满地的枯叶走进去,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陆商阳寒毛直竖。
四周很静,静得只有鸦群被惊起,扑拍动翅膀飞起的声音。
陆商阳听到身后有踩着枯叶而来的脚步声,猛然回头,脸色大变。
秦夕照低声道:『你是来凭吊这里的死者的?』。
陆商阳不答,半日,轻轻道:『你该看到我留给你的话了。』
秦夕照的眼中,逐渐浮上一层淡淡雨雾。『我看到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两句话。』
陆商阳道:『你说。』
秦夕照的眼中的雨雾,越聚越浓。『你在霹雳堂上,当着所有人对我说那番话,我很感动。我从未想过你有勇气把你的感情昭告天下。所以,在霹雳堂布下天香的那一刻,我压根就没想过要留一个活口。因你那句话,我却犹豫了。但我最后还是抉择了。就像你无法确定你那一剑最后会不会朝我刺下来一样......我们生来是什么人,就注定了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局......背道而驰的想法,怎么能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平平静静地过呢?都说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安乐。我们俩正好相反,患难时可以生死与共,一旦碰到别的问题,就会触礁了。』
陆商阳眼中尽是苦涩:『没错,我们之间,会不断地发生这种事。已经太多了,我跟你在一起,就如同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会断。』
秦夕照的声音,似从远处飘来,似在雾中轻颤:『所以,我早知道,我们根本无法再相处。虽然我们都努力在尝试。我还记得你在卧龙寨上的痛楚,根本没有鬼哭之声,你却说你听到群鬼夜哭。那是你的良心,你的内疚,无时无刻在折磨你!日后同样的事若再发生,你会不会杀我?若是我们永远被自己的心束缚,只会把我们两人都逼疯。』唇角微弯,淡淡一笑道,『我只想告诉你,我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心底是快乐的。我就仿佛听到,一朵花慢慢绽放的声音。只是心上长了很多杂草,我拔不掉。』
陆商阳看到他一袭青衫下的清瘦身形,骤然心痛地发现,比起在最后一次见到他,又生生瘦了几分。我说了我们天各一方,永不再见,为何我午夜梦回之中,梦里永远是他?为何我此时本该抽身而去,我却只想多看他一眼,多与他说两句话?
秦夕照转过身去,眼望阴沉欲雨的天空,低低道,『若我不死,终有再见之日。若我死了,盼每年在卧龙寨上,为我在空中祭一碗酒。』
陆商阳心生不祥之感,秦夕照竟似在交代遗言似的。翻身上了马,把秦夕照也拉了上来。『先离开这里吧,天晚了。』恨自己的行动快于思想,明知道不应该,却只求他在身边,哪怕是片刻也好。
秦夕照靠在他身上,却觉得很少有过的安心。这一刻真的觉得心安了,也心满意足了,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世上毕竟还有一个人牵挂着自己,感觉就如同是浸在暧洋洋的水里面,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
陆商阳把人搂在怀中,低低道:『我想你,我想你。日日夜夜都想。无时无刻不想。』
秦夕照心中一酸,还未开口,嘴便被什么温软的东西堵住了,陆商阳一手搂住他脖子,发疯似地在他唇舌之间纠缠。
唇舌缠绵过后,秦夕照已经脸泛潮红,气喘吁吁。推了陆商阳一把,道:『你真是不分地点,不分场合?还不走!』
陆商阳把头埋在他脖颈间,喃喃道:『我想你,我想你......夕照......我想得都要疯了......我每日夜半醒来,我都怕我自己要脱口叫出你的名字来!』
秦夕照心中黯然,却笑道:『当然,你不愿让弄雪听到吧。』
陆商阳微惊道:『你见过她了?』
秦夕照嗯了一声,道:『很可爱的姑娘。很天真。』
陆商阳一时语塞,秦夕照笑道:『你看,好浓的雾。』
陆商阳放眼望去,却已来到一片旷野之中,不见边的芦苇,一片白茫茫,在夜风中,犹如飘动的雾。陆商阳下了马,把秦夕照也拉了下来。
陆商阳笑道:『你等等,我去找点酒来喝。今天我特别想喝酒。』
秦夕照望着他的背影。是的,雾很浓,浓得似乎在咫尺间都看不到陆商阳的身影。秦夕照心里恐惧得发慌。天地间,仿佛又只有他一人。为什么,身在雾中,走不出这团雾?这便是我的梦魇,长夜不醒的噩梦。我总是在梦中疯狂地追逐,你的背影便在前方雾气之中,似远又似近。我却永远触不到你!
原来心的距离,才是最远的距离。
二人抱着一堆酒坛,席地而坐。
陆商阳叹道:『可惜今日无琴无箫,否则我真想听你弹一曲,吹一曲。』
秦夕照抬眸望着陆商阳,眼神空茫迷离,似有光点在闪烁。那凄凉之极的神色,竟是陆商阳见所未见的。陆商阳一惊,托起他的脸,道:『你怎么了?』
秦夕照强笑道:『没什么。好,你说的都好。我一辈子为你抚琴,哪怕弹到手指断掉都无所谓。明天......不,现在好不好?我现在就去找张琴。』
陆商阳一把拉住他,奇道:『夕照,你怎么了?半夜三更,你到哪去找?你今天怪怪的。』
秦夕照强笑道:『不,没什么。来,我们喝。』
秦夕照笑道:『我喜欢月光。淡淡的,很清,很冷。我......很喜欢在月光下看你的脸。』端详着陆商阳的面容,道,『你真的没怎么变啊,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没多大的区别。』
『是吗?』
秦夕照恍恍惚惚地笑着:『商阳,你还记得我们在月下弹琴舞剑那一夜吗?』
『当然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秦夕照又笑了,陆商阳觉得心悸,今夜的秦夕照,像是一缕轻烟,随时会散去。即使是他重伤之余,这种感觉也从未如此浓重过。『你会忘记吗?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是否便会忘记?』
陆商阳心悸的感觉更浓,猛然抱紧他,道:『不会!绝不会!我对天发誓,永远不会忘记你!』捧起秦夕照的脸,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你不应该有怀疑的。』
秦夕照笑起来,道:『是啊,是我胡说了。』收起刚才的恍惚,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干。』
陆商阳最后的记忆,便是两个人一直喝,一直喝,把一堆酒坛都喝空了。秦夕照还在笑,笑着念什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把酒像水一样仰着脖子往喉咙里倒。陆商阳还记得,自己醉眼朦胧地看着秦夕照,他在月光下的侧脸很美,美得像仙人,即使醉了一样的美。他记得秦夕照笑自己,说自己从第一次见面就像这样傻傻地看着他。他还记得秦夕照的眼中有浓浓的雾,最后雾凝结成了水滴,一滴滴地滑落到自己的面颊上,好凉......
最后一个空了的酒坛落在芦苇上。轻轻柔柔,没有发出声音。
芦苇发出轻轻柔柔的声音。把两人的身影掩盖在一片茫茫白雾中。
让我们再拥抱一次好吗?
我想你,真的想你。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永远不要醒。
我愿在你的怀中,永远沉睡。
秦夕照仰着头,痴痴迷迷地望着那白色的雾气。如果陆商阳就在身畔,那么,就算一辈子活在这浓雾里,也很好啊。
一只信鸽,落到陆商阳身旁,扑着翅膀。
陆商阳睁开眼来,打开书信,顿时脸色骤变。
秦夕照道:『是不是弄雪?我......』一语未终,要穴已被陆商阳拿住,惊道:『你干什么?』
陆商阳死死盯着他,森然道:『做什么?我应该问你才是!』把他抛到马背上,打马疾奔而去。
53
陆商阳冲进房,见弄雪双眼无光地凝视着天花板。已经有人替她清理过,但仍可看到她脸上,脖子上伤痕点点,满是青紫血痕。最让人看了难受的,是她那双眼睛,是她那痴痴呆呆的神情。小丫环静儿跪在她身边,替她一点点擦洗着脖子上的血口,弄雪却完全像不知道痛似的。
陆商阳呆立了良久,最后慢慢道:『静儿,你跟兄弟们都出去。』
众人知道庄主心中难过,都退了出去。
良久,陆商阳慢慢回过头来。他苍白得吓人,眼睛直直地盯着秦夕照,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我真想仰天狂笑。我们终究还是逃不了这个结局。
任凭我们昭誓今生,不离不弃。就算我们不怕昭告天下,不畏惧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们终究,逃不了我们的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感情,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一次,两次,我都不忍。卧龙寨上,我自欺欺人地说,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便罢,我实在不忍杀我今生最爱之人。这次,我不能再放纵你。世事竟如此好笑。就算我是迂腐的大侠,我也不能让你在我面前胡作非为。枉我跟你共处若许时日,却仍教不会你做人最基本的东西?
你可以血洗我一手创下的天下,今日你居然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这等毒手,下次,你还会做什么?
昨夜,弄雪在生死边缘挣扎时,我,我居然还跟你一起在缠绵!我竟然还一次一次地在你耳边说爱你!说想你!说永远不离开你!永远不放开你!
你,你怎能在对弄雪做出那般残忍的事后,还能跟我缠绵缱绻?!
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不择手段。
你好狠。
即使是为了跟我的一生一世,也不能用他人的性命来作代价。
原来世上本无那桃花源,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你能接受一个被血染红的桃花源吗?!
陆商阳手腕发颤,那一剑却仍然没刺下去。一掌挥去,秦夕照要穴被封,无力反抗,撞到墙上慢慢溜下,直撞得头晕眼花。
秦夕照定了定神,道:『我无话可说,你若真信我是这等人,要杀要剐,随便你。』他跌倒在榻前,抬头却见弄雪的发间,有一点金光闪烁。秦夕照心中一跳。那是......
陆商阳怒极反笑道:『好,好!』见秦夕照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弄雪,仿佛想靠近,心中怒极,又是一掌落在他脸颊上,顿时现出了五道清晰的指痕。陆商阳喝道:『她都这样了,你还想再做什么?』
回身半扶起弄雪,轻唤了两声。见到弄雪衣不遮体的狼狈之态,陆商阳心中大痛。冷电般的目光直射向秦夕照,秦夕照本来被打得发昏,接触到他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拭去唇角血迹,低声道:『是我把弄雪带走的,但我并没对她做这般事。』
陆商阳怒极反笑道:『如此说来,那弄雪是被哪个不知名的人强暴的?』
秦夕照道:『那倒不一定。或许是有预谋的也不定。』
陆商阳狂笑道:『你觉得你这般的托词像真的吗?秦夕照啊秦夕照,你编谎言也编个象样点的不行?至少也编个能让我相信的?』
秦夕照怒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你反而不相信?』
陆商阳不笑了,静静道:『狼来了,不是吗?』缓缓拔出剑,道,『你也知我陆商阳一言九鼎,我为你背叛了一切,你却不该背叛我最后的信任。夕照,我不能再原谅你。对你感情再深,也绝不能眼看你为恶而无动于衷。如此放任你,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