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阳道:『这个姑娘......』望了一眼江逸含,他心里也是极不好受,低声道,『先送她回她房中,替她换件衣衫,待会我自会让人料理她的后事。』赵妈妈也是老成之人,知道此事必有隐情,哪敢多话,含了泪答应。
陆商阳又看了一眼秦夕照,道,『叫人来替他更衣,就要你们栖霞楼中男娼那种衣服。
秦夕照嘶声道:『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陆商阳突然出手,卸开了他的膝关节,秦夕照闷哼了一声,咬了牙不说话。陆商阳冷冷道:『在勾栏里还能怎么样?除了卖,还能怎么样?你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55
栖霞楼中,粉腻脂浓,软玉温香。一间宽敞的厢房,华丽无比。四五个男子在那里喝茶,眼光却时不时地停留在床榻那边。
一个青衣男子高吊在床架上,那近乎麻木的漠然却是不适合的一道风景。衣服,是青纱,薄如蝉翼的纱衣,白瓷般的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略带卷曲的发丝,垂在肩头上。很苍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墨画的浓眉斜飞,深黯如潭的黑眸静得止水无波,只是很偶尔,很偶尔,有一丝丝的波纹浮现。那是带有死亡气息的冰冷与肃煞,那仿佛事不关己的云淡风清中,却似有暗潮涌动。五官极精致,但吸引人的却不止是容颜,却是那眉梢眼角的风情。似一股暗香,若有若无地流动在空气里。
陆商阳坐在那里,端着杯茶,微笑地望着他。那淡淡的微笑竟然让秦夕照心中发寒。被吊在这里忍受那些男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欲望已经让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听他们的『叫价』更是直想杀人,但至少表面上还能保持平静。但自陆商阳施施然走入坐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平静和无动于衷就被打破了。他眼中,赤裸裸的全是恐惧与绝望。模模糊糊地,他已经知道陆商阳要怎么对他。
陆商阳走到他面前,伸出两指勾起他的下巴,笑道:『怎么?不会笑?』看到秦夕照眼中皆是哀求之色,却冷笑道,『看来这里的人还没让你学会规矩?笑话,青楼出身,你还需要学?』
秦夕照的心在滴血,你刚才做的还不够,如今还要当着众人来侮辱我?陆商阳却不容他失神,一只手已经伸到他胸前。本来那纱衣便薄如蝉翼,两点红色在胸前撑起了两个小小的突起,煞是诱人。陆商阳伸手拧住他左胸的红樱,搓弄把玩,秦夕照浑身发颤,向后退缩,陆商阳一手环住他的腰,不让他从手中逃走,笑道:『怎么?这不是验货的程序么?你不至于这点都不知道吧?』咬着他耳朵,低低道,『从前,我是对你太好了,你以为,我是谁?』突然用力一拧,秦夕照剧痛之下,险些叫出声来。
『......陆商阳,你可以杀我,但你不能这样......』
陆商阳却不肯放过他,手慢慢滑进他衣襟里,沿着他光滑的背一直向下滑去......秦夕照啰嗦了一下,陆商阳笑道:『不错嘛,看来,尊重一个人,并非得到他,占有他的方式。我早应该像这样强占你了。』
慢慢把他的衣衫自肩上褪下,玉般的肩头袒露在烛光之下,当真是如同明珠的光泽。陆商阳把他的衣衫,缓缓往下拉,露出胸前两点红樱,平坦的小腹......座中不少人,都已呼吸粗重起来。
秦夕照嘶声叫了起来:『你要杀便杀,何必这样折辱我?!』
陆商阳眼中的寒意更深,道:『我宁可你一剑杀了弄雪,也不愿看到她如今这个疯疯癫癫的模样!』
回转头,对赵妈妈道:『今天我请客。这个人,今天在座的各位,谁想要,谁就要。』
这话无异于天打雷劈,秦夕照瞪大了眼睛望着陆商阳。陆商阳并不回避他的视线,那眼神,一点记忆也没有,一点回忆也没有,只有冰冷的光亮。
一张银票,飘在秦夕照面前。秦夕照茫然地低头看了看,仿佛不认得什么似的,又茫然地抬头望着陆商阳。
陆商阳低下头,凑在他耳边,轻笑道:『给你的银子,够了吧?不够我还可以添。』提高了声音,道,『不过,你可得学乖点,让这些客人满意啊。』
不再看一眼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的秦夕照,陆商阳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嚓地一声,本来便极薄的纱衣,已被扯成碎片。秦夕照茫然地望着天。
我曾以为,那一夜,便是无星,无月,也没有神。原来,那不算什么,今夜,你说的每一句话,才无疑是把我打入了地狱,而且,万劫不复。
我已经毫无所觉。那些手,肮脏的手,在我身上游走。喷热的气息,呼在我脸上。是谁扭住了我的手臂?
感觉到有人在用力咬啮自己的脖颈,痛,我痛......可是,比不上心的痛!我在宫中忍受一切屈辱折磨,不惜一切拼死出宫,也不顾身中疗愁剧毒,只求见你一面。而你对我,却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无。那么,确实,我们还能谈什么爱与不爱。
只听得骨节格格轻响,秦夕照狂怒之下,气息逆转,竟然提前冲开了陆商阳所点的重穴。他左臂与膝关节皆被卸开,但右臂尚能动弹。秦夕照慢慢伸出右手,扼住身上那人的脖子,顺势一扭,嚓地一声,那人颈骨折断,软塌塌地倒在一边。鲜血狂喷而出,洒得秦夕照一脸一头皆是。
另外几人也从欲火中惊醒过来。秦夕照顺手拔出那人的佩剑,他脸上身上鲜血点点,映着毫无血色的肌肤,在摇摇晃晃的烛火中,直如同地狱中出来的修罗厉鬼。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剑的,只记得刀光剑影之中,血肉横飞。自己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血。眼前,一切都是血红的。就仿佛,当年那场大火,让很久以后的自己,梦中还是那触目的红。
我以为可以烧尽一切,原来并没有。发生了的事情,是再怎么样也无法抹煞的。
当耳边的惨呼声归于平静之后,秦夕照眼前的血红方慢慢褪去。
身边,是遍地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秦夕照慢慢低下头,看脚下那具尸体,头与身子离得好远,脸上还带着那抹惊惧到极点的表情。
铮地一声,秦夕照手中的剑落在地上。
秦夕照狂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原来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真的,我还是十多年前那个孩子,睁着恐惧的眼睛望着这个冷漠的世界,渴望冰天雪地的一点点温暖,一点点火光。
没有,那点火光,只是我的错觉。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任何东西。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虚花,一切都是空。
三生石前的誓言,只是梦。一个傻得可怜的梦。
秦夕照替自己接上关节,慢慢拾起地上的青衣。承影剑还在,陆商阳狂怒之下,根本无暇在意在些。
我已无可留恋,我挣扎求生,只为见你。我曾艳羡功名富贵,但现在这些于我只是笑话。我也一心想复仇雪耻,如今,我该做的,也已经做完了。我娘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虽然我知道她并不会希望她儿子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但不做,永不心安。
我想,应该有个了结了。我已经挣扎得太累了,不知多少次,我想自我了断。赵构对我再怎么样,我可以忍,因为我不爱他。你如此对我,是我永远无法原谅的伤害。
一个女子探头探脑地来看,一声『杀人啦!『还没叫完,承影剑光一闪,立时人头落地。
秦夕照轻抚剑身,微笑道:『今日,你又要饮血了。不过,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秦夕照仰头看天。我看不到天,雾气太重,天地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我什么也看不到。
昨日凌晨,我还与陆商阳相拥。那片白雾,也成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我还记得你在我耳旁呢喃的爱我,永不离开我。
而今,我却满身浴血地站在一堆要凌辱我的人中间,而这一切,却拜你所赐。你真懂我,你竟然在青楼里强暴我,你真狠,我相信你,把你视作世上最亲近的人,才肯对你讲述我那引以为耻的身世,你却竟以此作为来击溃我的工具!
秦夕照再度狂笑起来,我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个虚伪的人间?
这世间本无天理报应!我没错,我从头到尾都没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老天不放过我?
我凭什么要认命?我绝不承认,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决不认命!
灯的火焰在舞蹈。一只飞蛾扑进去,烧焦了半边翅膀,掉了下来。
陆商阳匆匆回到栖霞楼,只见回廊之中,遍布尸体,其余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推开适才房间的门,更是一片血海,断肢残躯,无一个活人,也无一具完好的尸身。秦夕照早已鸿飞冥冥,不知所踪。陆商阳不自觉地吁了一口长气,紧接着却是心惊:他对弄雪做了如此事,我还如此想?
是的,我想侮辱他,用他最恐惧的方式侮辱他,用最有效的方法伤害他,我却还是忍耐不住,想回来救他!
陆商阳真想给自己一个耳掴,把自己打清醒。
『楼主!』静儿急急地跑了来,『在嫂子身上找到这个!』陆商阳接了过来,是一枚金针,但比一般的金针颇有不同,份量重得多,针尾有一个小小圆珠。
陆商阳将那金针拈起细看。他心中一跳,那圆珠上面刻了一个小小的『萧』字。萧?陆商阳猛然记起,当日卧龙寨被毁后那个来追杀自己的皇家侍卫,便是姓萧!一瞬间,他如入冰窖般地浑身凉透。他记得这枚金针,便是落在弄雪的发间,无巧不巧地插在她发中,在长发遮掩下,只露出一点针头,他也根本未加注意,只当是弄雪的头饰。如今,他已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很简单却让自己入了套的局。
并不复杂的局,自己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听信他的辩解,也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更不给他机会去求证。秦夕照却是心细如发,当时便已注意到,他靠近弄雪便是想细看,却被自己一掌推了开去。
如今一切都晚了。
56
秦夕照久居宫中,一直对宫中禁军兵力分布甚为注意,在夜深之时潜入宫中,对他不算难事。只是他刚才强自冲穴,如今气血翻涌,胸闷欲死,跌跌撞撞地来到花圃中,脑中却是轰地一声。
皇上,你做得太绝了!
你绝了我最后的生路。你是要把我活活地逼上绝路!
数十棵疗愁已经被灸烧得焦黑,本来的枝繁叶茂,已尽数化为焦炭。
秦夕照仰天狂笑起来。上天,你是要绝我最后的生路!
我从不愿求死,只要有一息尚存,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也会挣扎着活下去。除非,生命真的变成绝望与负担,再无可留恋之处。如今,我已一无所有。功力尽毁,如同废人,记忆一片空白?若真到了那一日,我还是我吗?我还要这条命来做什么?来受这份活罪?
不,我决不会忘记。当日卧龙寨上,我宁可死于陆商阳手中,也不愿失了自己。今日即使我恨透陆商阳,我也决不能忘记,没有记忆的我,更不是我,只是皇上你手中的扯线木偶。我宁可把这个傀儡,生生地在你眼前毁灭!
我要你痛悔终生!
赵构又展开那泛黄的画卷。他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迷惘,和痛楚。
依稀还记得那日,李忠的声音在殿口响起:『回皇上,林岩来了。』
一声轻响,赵构手中的笔,滑落到案上。一直盼着谜底揭晓的一天,却又害怕这一天。一瞬间,他竟忆起当日秦夕照走进母亲宫殿之前,望向自己的眼神。如今,他才懂得那时秦夕照的心情。
林岩跪地磕头道:『老奴见过皇上。』
赵构笑道:『起来吧。』
林岩站起身,偷瞟了赵构一眼。只见他面上仍挂着一贯的温雅笑容,眸子中却仿佛有阴郁的火焰在燃烧。林岩在心中暗自叹息,枉自我早早告老还乡,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于是跪下道:『皇上,老奴知道皇上之意。老奴一向守口如瓶,不敢将此事有丝毫泄露。老奴自当一死以报皇上恩典,还请皇上放过我一家老小。』
赵构淡淡道:『好,朕答应你。』
林岩从怀中取了一幅画轴,双手奉上。
画轴慢慢展开,赵构眼神定住,无法移开。
画上的人,活脱脱便是秦夕照,只是秦夕照身上多了清雅之气,这画中女子多了娇媚之态。但身着宫装,发髻堆云,巧笑嫣然,是个绝色美女。尤其是那双眼睛,妩媚万端,顾盼流转。作画之人确是国手,那双眼睛直似在流动一般,赵构盯着,只觉得活脱脱是秦夕照在凝视自己。
赵构呆呆注视半晌,开口道:『她是?』声音干涩,自己都觉得不是自己的声音了。
林岩的眼光沉重:『朝颜,秦朝颜。太上皇爱上了秦家的小姐,本来秦小姐也是世家,那是好事。皇上,你也知太上皇迷上一个女子,便是......唉!秦小姐有了身孕,皇上非常欢喜,打算让她入宫,册立贵妃,如果生下皇子,就立她为后。皇上对那秦小姐那时确实很是有情,这样做是可能的。』
赵构道:『那么,就是我母亲,命人劫了秦朝颜,令她沦落妓院。最后连夕照都不放过,让他受那等活罪。』
林岩道:『正是。皇上必然深知,韦妃娘娘虽不会武,但她出身江湖,这方面朋友甚多。』
赵构不语,他自然明白,他的武功就是韦妃请人来教的。一时间他觉得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皇上?』
赵构苦笑:『看别人没关系,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那滋味不好受。』又道,『难怪秦夕照对我那般记恨,不毁我江山誓不罢休,不杀尽我身边亲人绝不收手。也难怪了......』
林岩叹道:『那慕颜曲,本是太上皇谱来赠给秦朝颜的。水龙吟凤血凝本是一对,当年太上皇赠了韦妃娘娘一支,另一支本赠予了朝颜,后又被娘娘要了回来。』
赵构终于明白,为何在秦夕照初入王府之时,韦妃要求他吹一曲慕颜曲时,秦夕照的表情那般怪异了。而韦妃在府中偶然见到跟朝颜容貌极其相似的秦夕照,想必更是如遭雷击?
林岩道:『韦妃对朝颜恨之切骨,朝颜沦落妓院,宁王落到那般境地,都是她一手操控。唉,最后,老奴也不好说,或许这便是天理报应吧......宁王最后却杀了她,大概也是因为狂怒吧......我还记得那孩子小时候,可怜了......本来是皇子,却沦落到那般地步......那杀手训练,完全不把人当人看啊......』又道,『恕老奴斗胆说一句,水至清,则无鱼。皇家之事本来如此,皇上也非迂腐之人,何苦在意这些?真受不了,放了他便是,宁王本非池中之物,留不住的。』
赵构淡淡道:『已经太迟了。如果我早一日知晓,或许会有不同。如今......一切都迟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就不能再放任他!』
林岩望着他踱出殿门,跪下磕头道:『多谢皇上。』一缕黑血,自唇角缓缓流出。
赵构手中还握着一只玉制镇纸,格格作响,已被他捏得粉碎。秦夕照,我不想杀你,不忍杀你,但,我不能不杀!此等宫闱丑事,我决不能让它传出,既辱了我父亲声名,也辱了我赵家名声!皇子出身青楼,这是何等的笑话!现在,我已不是王爷,是皇帝!
耳中仿佛有风动衣襟的声音,如蝴蝶展翅的轻响。赵构慢慢抬起头来。
烛影摇红,不知何时,一个青衣人影,似真似幻地立在赵构眼前。月光如水,人如月。有几分慵懒,几分清郁,几分傲然。
一个清冷得像残月,像孤星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却带着无法形容的疲惫,倦怠。和--绝望。
他缓缓伸出手来,那手,纤细而修长。凝了月的光华,玉的莹洁。指尖的微颤,便如琴音的流转。
『皇上,我回来了。如你所言,我无处可去,无路可逃。所以,我回来了。』
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自他手中落下,在地上骨骨地滚了几转。
赵构低头看了看,道:『你杀了听雨?』
秦夕照微笑了。他的脸庞在金炉的香烟缭绕中,如同烟中玉石,雾中明月。『不错,不论是不是你的命令,强暴了弄雪的总是他。所以,这也算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替天行道吧,把这人的头割下来的感觉,真好。』睨着赵构,轻笑道,『不过我更想感觉一下,把剑刺入你心口时的感觉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