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仆见皇上入了赵壑房间,便停在外头儿不进去,回头见小弗子愣在院外,这就过去招呼他入偏厅饮茶:“那位公公不曾见过,好个相貌啊。”
小弗子伸手一摸脸:“便是这张脸不是好物。”
那老仆一笑:“女孩子生得俊些,便要仔细寻个夫家,免得红颜命薄;男孩子生得俊些,亦是相仿,找个好主子,也就是了。”
“这话说来,岂不是男女皆同?”
“话虽如此说,然好主难求。”
“说得是。”小弗子苦笑一声,便不言语了。
那老仆打量他一眼,便也不说话。两人沉默饮茶,且听廊下风过,百草悉悉索索。
诸位看官,这皇上寻了三郎何事,张猛何故又不发兵,咱们下回“问君心何似 笑吾意天涯”再说!
第七十一回
柳三变有甘草子一词曰:
秋尽。叶翦红绡,砌菊遗金粉。雁字一行来,还有边庭信。
飘散露华清风紧。动翠幕、晓寒犹嫩。中酒残妆慵整顿。聚两眉离恨。
诸位看官呐,上回书咱们说到皇上便服来赵壑壑三郎府上,一路进了他屋内,便见赵壑躺在榻上,被褥盖在胸前,双目微闭,鼻息浅浅,面色苍白。不觉心头一痛。
赵壑听着有人进来便也没睁眼,只道:“走了么?”
皇上只嗯了一声,赵壑又道:“走了也好,免得麻烦。”便又呵呵一笑,“若是皇上晓得我诈他,免不得又来念叨。”这就叹气,“康公公,原也难为你,好端端的已要告老归乡,还来伺候我这病人。”
皇上不由叹气,赵壑又道:“康公公且安心,三郎身无长物,只后院地下埋了一坛银子,待皇上着你去时,你自取了……”
皇上忍不住道:“人人生老病死你都管得了?”
赵壑猛地顿住,嘴唇微微一抖,却也没睁眼:“正想着皇上也该来了。”便又微微以头触枕,“微臣身上不便,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行过去抚摸他脸:“病了快五日,也不肯叫御医看看。”
赵壑合着眼睛道:“生死有命,何必管他?”
皇上笑了一声:“三郎不爱惜自个儿的命,这倒是罕见。”
赵壑点头:“皇上说的是,微臣便是贪生怕死好吃懒做。”
皇上叹气:“朕晓得你想吓唬太师,可是你并不晓得,夏白虽是他举荐入的兵部,但早是朕的人了。”
赵壑似笑非笑一勾嘴角:“皇上就是皇上,出手亦是快如闪电。”
皇上哑然:“你想到甚么地方去了?”却又低声,“朕不过是……想叫你有个照应。你这脾气秉性太过招摇,虽平日里谦卑有礼,一旦遇着事儿,你那脾气便又跳起来了。”
赵壑不觉动容,睁开眼睛道:“皇上明知微臣如此,又何必硬要留着刺自个儿眼睛呢?”
皇上俯身埋首于他胸前:“朕便是不想放手,你说怎办?”
赵壑不由抬手轻抚他后脑:“皇上已是皇上,行事自有礼法规矩。”
皇上闷声道:“可你一心想逃。”
赵壑叹口气:“皇上要的,不是臣给得起的。罔顾圣恩是个死罪,微臣怕死得紧,何必自个儿将脑袋送上去砍呢?”
皇上抬起头来:“那你告诉朕,张猛做甚么呢?”
赵壑淡淡一笑:“等。”
“等?”皇上一挑眉头。
赵壑不语,只以手画了一个圈。
皇上皱眉道:“那条路,当真能通?”
“无人走通过,便当不通?”赵壑一眯眼,“当年张骞出西域,还不是没人走通的。”
皇上呼口气:“朕不想做汉武帝,也不要你做张骞。”
“微臣没那个本事,皇上远胜武帝。”赵壑正色道,“只要此路一开,内外夹击,不愁北戎不破。”
“张猛所部已近王庭,但北戎行军快捷,恐他逃逸。”
“骆柯在他军中,必有办法。”
赵壑似笑非笑瞅他一眼:“皇上信他不曾投敌?”
“朕当真不是汉武帝,你安心吧。”皇上拍拍他手。
赵壑喘出口气:“那,微臣想求皇上给个恩典。”
皇上居高临下俯视他:“只要不是你的事儿,朕都准。”
赵壑哑然:“好吧,皇上,微臣求您给张祊赐婚。”
“嗯?他看上哪家小姐了?”皇上一挑眉头,“想他将门之后,官路畅通,有甚么人家求不得,还得朕做主?”
赵壑叹口气:“若真是哪家小姐,便也不敢烦劳皇上了。”
皇上转转眼睛:“朕明白了。”却有一笑,“你就不怕张将军剥了你的皮?”
赵壑懒懒一笑:“想剥臣皮的人多了,至少,张老将军还得等皇上您剥了微臣的皮才能动手。”
皇上连声叹息:“也亏你想得出这点子来。”却又笑了,“张祊私自随军出行,朕没有找他晦气,你却来求恩典了。”
“皇上宅心仁厚,且君子有成人之美。”
“朕心胸狭窄,且非君子。”
“好歹装一装,不然太子王子们看着,成何体统?”赵壑呵呵一笑。
皇上叹口气:“太子王子?他们也该成家立业,老盯着朕的位置,不是闲得慌么?”
赵壑忍不住大笑,面上潮红咳嗽起来:“皇上还说他们?自个儿不也一样?”
皇上看着他,突然轻道:“我们很久不曾如此言笑了。”
赵壑一愣,收敛笑容淡淡道:“微臣孟浪了,还请皇上赎罪。”
皇上这便探手入怀,轻轻抚弄他:“你病了,便养着,那些有的没的,暂不想它。”
赵壑苦笑:“是,谢皇上体己。”
皇上俯身亲吻他额头:“等瑞儒他们回来,朕就想法子与张猛说说,看看他口风吧。便是皇上,这事儿总不能逼着来……”
赵壑眉间一颤,却也没说话。
皇上幽幽道:“朕晓得你一心为着瑞儒那傻小子,可是你也不想想,他凭甚么呢?朝中,他不曾办过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战场,也不过小胜几番;出身,更是不提也罢。你倒是心心念念要扶他上位,朕便是当真不懂了。”
赵壑轻轻道:“可微臣看着他,总觉着看见皇上小时候儿。”
皇上这就一愣,随即苦笑:“是,朕打小便是被欺负的主儿。可朕那时候儿,没人撑腰。”
赵壑颔首道:“是极,是故皇上敢作敢为英勇无双。”
“你不如明说朕心狠手辣毫不容情。”
赵壑没有言语,隔了半晌方道:“皇上真打算赐婚了?”
皇上点头:“是。”
“王太师家的千金?”
“是。”
“赐婚给谁?”
“你说呢?”
“横竖两个儿子,非此即彼。”
“可是彼此之间,差别甚大。”
“说的是啊。”赵壑幽幽一叹气,“圣心难料。”
皇上低声一笑,探手入了被子,抚摸他手臂:“朕就不信你没猜出来。”
赵壑一皱眉,不觉往里缩了缩避开他手:“微臣愚钝。”
皇上便又抓他:“少来胡说,你这是欺君罔上。”
赵壑啼笑皆非,便又再退:“那皇上砍了臣的脑袋吧。”
“你倒是想呢,朕偏不。”皇上见他动弹一阵,面上微微泛红,眼睛里水汪汪的腾起雾气来,一副又恼又气的样儿,这就索性踢了靴子翻身上榻,钻进被里与他并头而卧:“你也晓得,朕立太子原也是逼不得已。”
赵壑似笑非笑看着他:“是,皇上万事自有苦衷。”
皇上俯身按住他,眼睛直直盯着他双目:“朕这位子交给谁,原也没甚么打紧,只是一时不慎,便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赵壑冷冷一笑,举手挡在两人之间:“皇上又何必拿先帝的大帽子来压微臣?”
皇上苦笑道:“只因着放眼宇内四海,只怕唯独先帝能制住你。”
赵壑一愣,手上微微一松,皇上趁机一推一翻身,这就牢牢压住他了。赵壑一皱眉:“皇上!”
皇上一手按住他双手,一手轻抚他面颊:“三郎,朕晓得你心里不痛快,可是朕得告诉你,朕这个赐婚是赐定了!”
赵壑将头偏向一侧:“那是皇家事,原也不必与微臣说,免得坏了规矩。”
皇上笑而垂目,埋首他颈侧亲吻:“朕还想安生作两年皇帝,与你快活些时日呢!”
赵壑叫他弄得又酥又麻,忍不住弓身要躲,却叫皇上牢牢压着,不由气恼:“皇上好没意思!”
“那甚么是有意思?”皇上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打量他,“你便是装病,也该装像些。哪儿有人一个风寒发热就连着十余日告假的?再说了,哪儿有卧病在床却依旧双目有神之人?”这就往下解了他衣襟,缓缓吻住那白玉似的胸膛,“反正那两个儿子,于朕而言不过是这个江山有后,朕立谁都不打紧。”这就捏住他胸前一点缓缓搓揉,“三郎,你说朕立谁好?”
赵壑只觉得身上颤起来,却勉力咬紧嘴唇挤出几个字:“皇上,说是谁,便是谁……”
皇上呵呵笑着:“你说,朕赐婚给瑞儒怎样?”
赵壑一愣,随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望着皇上。皇上却呵呵笑着,慢慢搓捏着他胸前又说一遍:“好三郎啊,快告诉朕,你说怎样?”
赵壑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随即苦笑:“皇上便是皇上,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还有皇上名不虚传的?”皇上好笑的看他一眼,见他不再挣扎,这就松开手来,只管将两只手往他身上抚弄,“王太师无非是想巩固势力,故此想结亲。但朕偏不随他,让他女儿嫁给瑞儒,朕倒是等着看他帮不帮?”
赵壑咬着嘴角,不想漏出一丝一毫声音来。皇上一眯眼睛:“这倒是硬气呢?可是三郎,你怎的忘了,朕可是最爱听你的声儿啊……”说着猛地揪住他胸前一扯,赵壑忍不住唤出声儿来,这就咬紧牙关。任凭皇上如何逗弄,都不出声了。
皇上便呵呵笑着,探手解了他裤子:“朕想的,你其实懂,只是你装着不懂罢了。”这就套弄起那话来,赵壑浑身发汗,身子不停的抖,只余些微力气咬着嘴角,奈何终是断断续续呻吟出来。
皇上看着他面色泛红,两眼如水似泉,这就满意一笑,贴着他耳朵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尚且不是要你死,你怕甚么呢?”这就猛地一顶,插了进去。
赵壑再忍不住,喊了一声。皇上这便大力往复起来,赵壑双手牢牢扣着被褥,眼睛死死闭着,眼角不觉落下泪来。
皇上心中一软,却又狠起心肠:“三郎,你要忠君,朕成全你!”
赵壑心中叫苦,却不愿告饶。两相制气一般,谁也不肯退让。这般往来了数十回合,皇上先了解此事。却见赵壑一星半点儿迹象也无,这便怒极,翻身整衣下榻:“三郎,总有一日你要死在你在臭脾气上!”言罢拂袖而去。
赵壑待他去了,方缓缓起身,忍不住咳嗽几声,又慌得一手掩口。面上不觉苦笑,叹了口气却是无言。再细细思量皇上之话,却听见皇上正在外头儿交代康公公服药治疗他之事,赵壑不知为何,心中五味杂陈,终是以手掩面,哽咽不能自己。
诸位看官,这三郎便与皇上纠缠不清叫人不知做何感想,而战事焦灼又如何破解,咱们下回“从天降锐不可当 急行军智入敌阵”再说!
第七十二回
词曰:
春雨扬,染就一亩麦芒。
颉颃翩翩燕两行,垂首照秦桑。
楼外婵娟又笑,柳眉轻展榻旁。
蜂蝶频舞酿芳忙,
彼时梦正长。
诸位看官,前儿的书说到这绥靖王齐瑞儒与张祊张三元便是悄悄往那戈壁沙漠一行,打算绕过沙漠腹地,径直往北戎王庭奔袭。却是到了月儿湾附近,稍事整顿之后便又望北而行,不想却遇见个倒在黄沙中人。齐瑞儒上前一看,便是大惊失色,连忙招呼了张祊来看。张祊一见,登时一颗心便都似要顿住一般,那人便正是久无音讯的骆柯骆大人。
张祊上前抱起他来,但是他面色寡白。嘴唇发乌,浑身上下一点儿气力也无的样儿。再细细一看,只觉着他浑身冰凉,面颊手脚却又火辣辣的烫手。
齐瑞儒一抿嘴唇打量他伤势:“必是原先旧伤不及好他便跑了。路上惊恐不安不得好眠,又缺医少药的,怎能不病上加病?”
张祊眼中一痛,伸手便将骆柯抱起来,打横抱上马去。齐瑞儒叹口气:“既如此,便扎营歇息吧。”
正待停下,前头探路的士兵却转了回来低声道:“王爷,前头儿发现北戎士卒!”
齐瑞儒这就翻身上马:“讲!”
“是!”那士兵一抱拳,“前头儿发现小队北戎士卒,从行军来看,并非攻击部队,倒像是寻人的。”
“寻人?”齐瑞儒微微眯眼,转头与张祊交换个眼色,“多少人?”
“约莫二三十人,身上弓箭等物并不多,倒是干粮水囊不少。”
齐瑞儒一眯眼睛:“来得好!”
张祊心急道:“此地见着北戎士兵,想来离北戎王庭不远,还是速速离去较妥。”便又抱紧骆柯道,“骆大人尚且需要治疗,又有北戎有士兵寻来,莫非,莫非我们的计划泄露了?”
齐瑞儒却一笑:“三元,我敢打赌,那些士兵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这就呵呵一笑,“晓得这计划的,便是只得你父亲张老将军了,莫非,你还信不过他?”
张祊面上一红:“可分明凶险,再磨蹭一阵,就不怕撞上?”
齐瑞儒哈哈大笑:“三元啊,读书你是好手,这打战你便不在行了。”故此轻道,“我军已是休整过,而北戎士兵远道而来,正是我军以逸待劳。”这就转转眼珠子,“更何况,若是发觉我军动向,又怎会才派个二三十人的小队来?”这就傲然一笑,“分明是他们自恃沙漠天堑无人能过。”
张祊一愣:“王爷莫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