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官兵如临大敌。
已是严冬,昨日一夜大雪封山,孙统伟命手下在城头反复淋水,冰一层层结起,不久就硬如
坚石,又光滑剔透,只如冰溜子一般,而他又在天栎山上增派精兵,备好了滚木大石。
祁书衡与宋炎同他一起仔细查看了城中与山上各处,二人不禁暗暗佩服孙大将军想得周到,
这番防御准备实是无懈可击。
三人在大将军府邸议事,孙统伟沉吟道:"当年洪瑞破天栎,我也在军中,时值秋日,山上满
是枯草,他先兵分两路攻占山头,最后用火攻城,四面呈合围之势,天栎城被浓烟笼罩,城
中人马被火烫烟熏,烧死大半,最后得以破城。而今气候寒冷,天栎山覆满积雪,我们在山
上埋伏布阵,山路湿滑,他们很难攀登攻占,而他们大军远离东虞,没有外援支持,如今之
势,实乃天助我也,我们只求把他们困在天栎,寻得时机一举歼灭。"
祁书衡与宋炎点点头,出得大将军府邸,祁书衡与宋炎拱手辞别,回到自己官邸,随军的亲
兵已帮他备好晚饭,他吃过后和衣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遂下床,推窗看去,满目银白
在月光下更显清冷颜色。他暗暗运功调息,如今功力已恢复八成,这一次对奕是要见真章了
,寂静的房中,他听到自己的心在嘭嘭跳动。
洪瑞与王左同攻克青垅,日夜行军直奔天栎。探子来报,天栎一带一片死寂,看不出大祁军
队有何明显举措,洪瑞沉思着,命大军在离天栎十里地外安营扎寨。
王左同与他在中军帐里察看地图,大战到了这个时候是到了关键了。天气越来越冷,可洪瑞
一直没有停止进军的脚步,陈桡还在宏口与大祁军队周旋,而他不顾天气寒冷不宜作战,也
不顾东虞将士不惯大祁气候只一味进军,作战中更是杀人如麻,这一路下来,王左同与他已
无话可讲,论军衔他不如他高,行事不能做主,纵然不满他的颐指气使,但逢战都是洪瑞亲
自出马又每每取胜,王左同自是说不出什么来,只得悄悄飞鸽传书给虞仲平,虞仲平回书道
,但求取胜,不求其他。至此王左同只得作罢。
如今先期到得天栎,天栎是大祁的重地,王左同对此早有耳闻,而洪瑞曾攻克过此地,如何
作战他更是没有说话的份了,此时看地图象是在做样子,王左同想着不禁斜眼看向洪瑞,心
里猜测他会如何攻打天栎。
洪瑞细细看着地图,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洪瑞还会来到天栎......"说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戴上头盔,也不理会王左同,径自出营,提刀上马去巡视周遭环境。
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大步走进了中军帐,王左同刚要说话,只见他皱着眉头道:"传令下
去,马上把沿路占领地的所有粮草运来!"说着走到案前提笔疾书。
"是!"帐里亲兵得令出去了。
王左同快步走到案前,见洪瑞是在修书与虞仲平,要后部大军多备粮草。
第二天一早,洪瑞道去打探虚实,自领兵一万行到天栎城前叫阵。王左同守在大营,命营中
人马严阵以待。
天栎城头的守将见得东虞军队叫阵,忙派人报告孙统伟。
帅府大堂上,孙统伟捋着胡须沉思着,祁书衡与宋炎及众将已齐齐拱手请战。
孙统伟道:"他只十几万人马就敢叫阵,不可小视啊。"
"大将军如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大军四十余万,还怕他这区区十几万人马么?不如
齐齐杀出去,把他全部剿灭!"一将不以为然道。
孙统伟摇了摇头:"洪瑞当年曾已一万铁骑破敌军十万,实有以一当十之勇,不可轻敌,而以
全军硬碰,即使真能剿灭他,我方也会损失惨重,待到东虞大部到时天栎将无以为继,万万
不可!"
"那又该如何?总要应战的,不能让他如此嚣张!"一将急道。
孙统伟看着众将殷切的面孔,思索了片刻,道:"洪瑞勇猛,印象中他在阵前从未败过,此时
不能做不必要的牺牲,祁将军,宋将军,这第一仗就由你二人领兵上阵吧!"
祁书衡与宋炎互相看了一眼,宋炎眼中满是欣喜和期待,而祁书衡的眼中却是一抹说不清的
神色。
"你二人第一次上阵,须一切小心。如若能胜,固然是好,如若不能,你二人可阵上佯败退到
东西两边山下,空出城池,我在城中准备,如若他取东路或西路攻天栎山,山顶上自有滚木
雷石等着他,如若他取中路攻城,城头冰冻,他架不得云梯,我们自可在城头放箭阻挡,而
你二人见他一接近城池即可率山上精兵两面夹击,我们就此合三方兵力来个瓮中捉鳖!"孙统
伟沉声命令道。
"得令!"
祁书衡与宋炎车带兵三万出城来到阵前,祁书衡远远望去,见得那平天大旗,不禁心中摇曳
激荡,就要与他见面了,却是在这么个地方,用这么个方式,真是造化弄人。
二人纵马行到近前,祁书衡见洪瑞一身银色盔甲,拎着刀,歪着头,脸上满是不屑。如今他
已一扫往日颓态,竟又如记忆里那般意气风发了,只不过带了些阴骛在眉间,显得他整个人
愈加狂傲不羁。
宋炎高声道:"洪将军,如若回头,还有机会......"
"机会?谁能给我?谁会给我!小子,这种心智还与我斗?看来大祁真是没人了。"洪瑞看着
面前两员小将,连连冷笑:"大爷我一个是战,两个也是战,再不成算上孙统伟那老匹夫,都
放马过来吧!"
祁书衡待要说话,后边一员偏将不忿已纵马冲了过去:"叛贼!少在这里说大话,拿命来!"
祁书衡与宋炎忙要阻止,可惜为时已晚。
"我只要主将人头,这种小角色真是污了我的冰刀!"洪瑞大笑着,提刀指向来人,刀光只一
闪,那偏将的身子就已离马飞起,落下却是断做两截!
祁书衡与宋炎倒吸了一口冷气,拉马向后退了两步,但只是停顿了片刻,二人一夹马已冲了
上去,顿时,刀枪铜锤混在一起,直击起点点火花和声声钝响,战马嘶鸣着,随马上战将的
招数而错步转圈,铁蹄掀起片片积雪,飞到空中化作团团白雾,已把三人紧紧笼罩在其间。
这一战直至天昏地暗,战得三百回合,祁书衡与宋炎见不能取胜,依计装作不敌,虚晃一招
策马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退去,大祁士兵也随之分作两队紧随其后快速向天栎山两面山脚退
去。
洪瑞勒住马,嘴角一歪,笑了:"小子,想让我上当么。"当下只停马不前,冷眼看着前方的
天栎城,随后鸣金收兵。
这一战自是未分胜负,祁书衡与宋炎收兵后回到大将军府邸,宋炎多少有点丧气,眉头皱起
,一语不发,而祁书衡站在一旁则一遍遍回忆刚才阵前的一幕,与洪瑞对搏时他全神贯注,
只注意他的一招一式,此时他的音容笑貌方才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祁书衡细细琢磨他说的
每一句话,那人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为何他狂傲的神情后面象隐藏了什么,究竟是
隐藏了什么呢?
此时孙统伟道:"那洪瑞已识破我们的计谋,以后再让他上当怕是难了。"
宋炎道:"事不宜迟,他刚到此地,立足未稳,人困马乏,此时应乘东虞后部未到而实施偷袭
,一举灭了他!"
孙统伟沉吟道:"此乃险招啊,祁将军意下如何?"
"祁将军?"
"祁大人?"
祁书衡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二人,宋炎见他神色,只得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祁书衡想了想,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以一试!"
孙统伟背手踱了几步,而后转身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下决心道:"那就定在今夜偷袭洪瑞
!"
而此时洪瑞正在中军帐里与王左同谈论适才一战。
王左同听得洪瑞描述,叹道:"天栎不愧是天险,不仅地势险要,守将也是神勇,那两员小将
有勇有谋,既是诱敌深入,城中自是做好了安排,接下来,也不知他们还要用什么计策。"
洪瑞道:"天栎自古是兵家要地,祁川自是把最强的兵力用在这里,如今四面地势,我军只占
一面,适值隆冬,山上覆盖积雪,易守难攻,此时我们先期到达,大祁见我军兵士不过十几
万人,自想借后部大军未到之际一举歼灭,而我们就将计就计,也设个陷阱诱他深入,夜晚
可是偷袭的最好时机,你想,他们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么?"
王左同看着他,半信半疑,洪瑞笑了笑,不再多说,只叫了偏将进来,吩咐了一番。
不一会儿,一群士兵走进营中的数个帐篷,依帐子大小挖了深坑,上面放了毡子再覆上积雪
,而后等天色暗下撤了帐子,这样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已做好陷阱,洪瑞又命人在营中多处设
了拌马索,布置了精兵轮流监视。一切安排妥当,已到了晚饭时分,他忙吩咐火夫们支锅造
饭,将士们吃饭休憩,一切如常。王左同见得此景,心里不禁暗暗叫好。
是夜,祁书衡与宋炎率五万精兵,乘月黑风高悄悄出城,分三路快速向东虞大营袭来,到得
近前,见营中还是无知无觉,祁书衡与宋炎大喜,领兵把营外的岗哨悄悄干掉,冲进营中。
突然四处火光亮起,冲在前面的宋炎被拌马索拌倒,人摔下了马,遂起身与包围上来的东虞
将士战作一团,祁书衡暗道不好,大喊着:"撤!"勒马想往回跑,可惜晚了,那马的前蹄已
经踏入陷阱,祁书衡连人带马重重落入深坑,他的头翁地一声响起来,恍惚中,看到那人的
脸孔出现在头顶上方:"小崽子,三更半夜你不好好在床上睡觉,出来瞎闯什么!"
第三十六章
祁书衡被几个东虞士兵缴了械绑了手足推进一个帐篷,帐篷里漆黑一片,他艰难地动了动四
肢,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小腿象是划破了,火辣辣地疼。外面还是杀声震天,这一战中
了计,也不知要伤亡多少人马,他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仔细找寻那人的声音,却是没有任
何收获,怕是他已率军去追赶大祁残部了吧。
几个时辰后,外面终于安静了。祁书衡的眼皮沉起来,他努力睁着眼,想抵抗睡意,可是无
边的黑暗笼罩下来,他象是被人遗忘了,过了许久,祁书衡见始终没人来理会自己,终于睡
着了,连日来的胡思乱想就此停止,这一觉竟是睡得塌塌实实。
"起来!起来!"一个士兵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祁书衡。
祁书衡闭着眼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已亮了,一张不耐烦的脸出
现在眼前。
那士兵见祁书衡醒了,拖了他到了帐篷一角,把他连腰紧紧捆在帐子的支脚上,然后解开他
手上的绳子,祁书衡动了动已麻木的手臂,那士兵放下一个食盘,用剑指着他:"快吃!"
祁书衡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端起食盘吃着,顺便打量自己现在栖身的地方,帐帘大开,外面
的光线射进来,照着帐篷里是空荡荡的。
"这位兄弟,昨夜之战除了我还有没有别的俘虏?"
"怎么?惦记你那帮手下呢,放心,都押在另一处营帐,死不了,还是惦记你自己吧,快吃!
快吃!"那士兵用剑背不耐烦地敲着祁书衡的肩膀。
既是其他人都押在一处,宋炎大概是逃出去了,不然肯定会把他单独关押的,祁书衡寻思着
,稍稍宽下心来,把食盘里的食物一股脑塞在嘴里,嚼着,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吃完饭,那士兵又把他手给绑好,随即拿着食盘出去了,放下了帐帘。
祁书衡枯坐在帐篷里,帐帘随风不时地掀起一角,透进来几缕光线。他听着外面的动静,一
会儿,一阵嘈杂声响起,象是有人马出营了,应是去城前叫阵吧,昨夜偷袭失利,也不知今
日孙大将军会如何应战。祁书衡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队人马好象回来了,又是一阵嘈
杂,接着就归于安静了。
到了中午,那名士兵又来送饭了,祁书衡吃完了,又进来了几个人,绑了他的手,解开他脚
上和腰上的绳索,押着他出了帐子,祁书衡的眼睛猛一接触光线,一下子睁不开,只能眯着
,还未看清外面的情形,他已被押到了另一处营帐里。
"给他松绑!"
听得此话,祁书衡只觉心中一滞,隐约中看那人坐在帐中的案前,一身白衣,丰姿卓越,已
完全没有了几个月前的颓废与皮赖。
一人解了祁书衡手上的绳索,随即押送他的几人都出去了,放下了帐帘。
洪瑞站起身走过来,沉思着看向面前形容狼狈的祁书衡。
祁书衡心情激荡,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帐里点了蜡烛,烛光昏黄,给洪瑞的脸上渡
了一层金色,已没有原先那么苍白了,祁书衡的心咚咚跳起来,见洪瑞走过来,从怀里掏出
一件东西对着自己,是块令牌。
"那日你等在路上拦我,是故意的吧......"
祁书衡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那块令牌是百感交集,那块令牌已被血迹玷污了,但那个金色令
字却依旧闪烁着耀眼光芒。
"你在平天府被我打伤,竟还敢一个人跑来拦截我,莫非是要故意给我这个令牌?为什么!"
洪瑞挑眉问道。
说我喜欢你么,喜欢你到失去自己!不!我才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来嘲笑我!祁书衡想着,语
带讥诮:"我那是可怜你!忘了那日你曾求我放你走了?你倒真是成全自己了,成全自己做了
一个叛贼!"
"叛贼?说我背叛你们祁家么?大祁是我拼了命打下来的,你们祁家又如何对我?谁都可以骂
我,惟独你们祁家,没这个资格!"洪瑞怒道,一甩手把那块令牌扔在了地上。
"好,好,我没这个资格,我不该把你从杨镇找回来,我悔不当初!"祁书衡急促喘息着,"你
可乘深夜脱身,我会飞鸽传书令一队人马护你离开天栎,你去过你的自由生活,我再也不去
缠着你......"
洪瑞盯着他,半晌,大笑起来,"你这是叫我临阵脱逃么?不愧是小人啊,总是有这许多办法
。出耳反耳正是祁川的本性,你可算学了个实足实!还是说......你想使计让我走来赢得天
栎之战?"
"这与战事没关系!你就信我一次,我只想你没事!"祁书衡急道。
"呵呵......"洪瑞笑起来,"相信你?我谁也不信!"
"好,好,你不信我,我问你一句,在邺城,你只道去东虞是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如今为何要
帮东虞攻打大祁?你是为什么而战?能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而战?好,我告诉你,以前我都是为别人而战,如今我是为自己而战!"洪瑞盯着祁
书衡,斩钉截铁道。
祁书衡看着他,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洪瑞见他没反应,笑了:"你又是为什么而战?为祁川么?告诉你,祁川从来就不相信别人!
你现在对他还构不成威胁,等你成了气候,看他能容得下你!"
"我是为大祁而战!不是为他!而你说你是为自己而战,却是间接帮了东虞,帮了虞仲文!"
"虞仲文?"洪瑞冷笑起来,"我只是还他一个人情而已。"
"只是为了一个人情,用得着把自己赔进去么!"祁书衡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