桡见状,怕白先禹吃亏,一夹马率兵前去接应,宋炎依照命令不予追赶,自行收兵回营。
白先禹弑羽而归,满心懊丧,进得营来,一下马,正看到洪瑞站在他面前,"恭迎白将军凯旋
回营!"
白先禹只道他存心折辱,只气得面色发青,"你!"说着挥起拳头就要冲上去。
旁边的陈桡一把拉住他,"现有外患,我们就不要再添内忧了!"
这时王左同跑过来打圆场,拍着白先禹的肩膀把他连拉带拽地劝回营。
"白将军这一败,大祁士气鼓舞,总不会再闭关不出了......"洪瑞望着两人的背影笑道。
待在原地的陈桡一下子醒悟过来,这洪瑞是把白先禹当成爆竹捻子了,不禁哭笑不得,这人
的确有勇有谋,可他这乖僻性子当真让人受不了,当下强笑道:"洪大将军果然真知灼见。"
"陈大将军有所不知,天栎两员小将虽然勇猛,但还不足以为虑,那孙统伟是大祁两朝老将,
此人久经沙场,行事沉稳,心计颇深,此番闭关不出,正是要把我大军困在天栎,此时气候
和地势皆对我军不利,再这么下去,我大军迟早会困死在此地,如今他终于肯派人出来应战
,无论白将军得胜与否,都是好事啊。"洪瑞转过头直视着陈桡道。
陈桡点点头,暗自庆幸起来,此人如若还在大祁阵营,此时必是东虞的心腹大患,一时间对
他的鄙薄骤减,竟自犹豫要不要报请大帅处置他私自放走战俘之罪了。"东虞大军能得洪大将
军相助,真乃幸事!"他诚心赞道。
洪瑞看着他,半晌,笑了:"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与你们东虞没有任何关系,陈大将军谬赞了
。"
陈桡这话是真心实意,但却换来洪瑞不咸不淡的一句客套,不免尴尬,正待再说,洪瑞已扔
下他,自顾自回营帐了。
天栎城中,宋炎得胜,将士们士气大振,当夜,天栎帅府内灯火通明,孙统伟设宴为宋炎庆
功。席间众将喜笑颜开,一改前日灰心丧气之态。
宋炎面露得色,与众将谈笑风生,而祁书衡则坐在一边小饮浅酌,心不在焉。孙统伟看在眼
里,不免忧心忡忡。
大战当前,众将不敢喝酒误事,宴席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就散了,祁书衡独自一人回到官邸,
正待躺下,亲兵在门外秉告,孙大将军到访。这么晚了,他来作什么?祁书衡愣了愣,遂起
身出房迎接,两人在厅里坐定。
寒暄了几句后,孙统伟直言不讳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祁将军不可因一次失利而就此消沉呐
......"孙统伟只道祁书衡还再为上次被俘而烦恼,哪里知道他此时心中想的却是另一桩事情
。
祁书衡看着孙统伟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心中一热,忙道:"孙大将军真是一语惊醒梦里人
,这个当口,在下是不能因为个人缘由影响战事,自当全力施为,大将军就放心吧。"
孙统伟点点头,遂转话题道:"宋将军今次得胜固然是好,但我又怕他就此生出傲心,逞一时
之快,误了大局。"
祁书衡看着他,"孙大将军是想留存实力把东虞困在天栎吧。"
孙统伟点点头,站起身来,"论单打独斗,除去洪瑞,祁将军与宋将军未必就会输给东虞众将
,只是东虞来势汹汹,我大祁已丢失大片城池,天栎这一战......如若失势,满盘皆输啊。"
祁书衡心头一紧,想起皇上出征前的叮嘱,大冷的天,汗已自脖颈涔涔落下,连日来总是想
着洪瑞,竟是把肩头的重任放到了一边,忙起身道:"孙大将军有何良策?"
"东虞人不惯大祁天气,我们耗得起,他们耗不起,他们自是每日叫阵,我们只静观其变,不
时与他斗上一斗,拖着他,过得这个冬日,他们气力耗尽时,就是我大祁得胜时候。"孙统伟
转过身看着祁书衡道。
"孙大将军所言极是,在下全凭孙大将军调遣!"祁书衡郑重地拱手道。
孙统伟见此放下心来,拍了拍祁书衡的肩膀,不再多说,告辞离去。
次日,白先禹又请缨叫阵,只想拌回一成,挽回颜面。陈桡坚决不允,看洪瑞坐在一旁不搭
腔,还是面无表情地拨弄他头盔上的红樱,无法,只好吩咐王左同领兵上阵,再探虚实。
王左同自从与洪瑞领兵开赴大祁内陆以来,还没上过阵,此时接了令心中是又欣喜又惶恐。
只是他领兵到了天栎城下,无论如何骂阵,那天栎城只高挂免战牌,又是无声无息了。
而天栎城中的帅府内,宋炎乘昨日胜利之姿,还要请缨应战,只道再挫东虞锐气,孙统伟不
允,只派探子紧盯东虞大军动向。
宋炎见状,再也忍不住了,急道:"大将军如此保守,贻误了战机,等东虞后部大军全部到达
天栎,大祁再无取胜机会!"
众将闻得此言,激动起来,除了孙统伟的心腹,都急切言到:"是啊,大将军不能错失良机,
要乘势追击啊......"
帅府内又是一片哗然。孙统伟紧皱眉头,攥着令箭的手颤抖起来。
祁书衡心道,不好,这是要起内讧啊,忙出列道:"诸位,孙大将军长年驻守天栎,更是我大
祁两朝大将,他的计策自有他的道理,此时大家应齐心协力,不要在内部掀起纷争!"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如今情形,战机对我军非常有利,况且昨日我们已胜了一局,难道真要
窝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攻打么?"宋炎反驳道。
"天栎一切唯孙大将军是瞻!谁要再生事端,有如此剑!"祁书衡说着拔出腰中佩剑,一运力
断成两段扔在地上,众将惊诧着,再不言语。宋炎嘴巴蠕动了几下,最后也终于闷声不响了
。
而此时等在城外的王左同如何知道天栎城中的情形,等得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天栎城有半点
动静,陈桡怕昨日情形再现,忙把他招回。
自此天栎之战再一次陷入僵局。过得几日,虞仲平率领后部大军赶到天栎。
第三十八章
虞仲平一到天栎,不及休息,即升帐议事,中军帐中,众将静立两旁。陈桡见洪瑞不吱声,
只得出列把天栎目前闭关自守的情形禀报了一番,虞仲平听了点点头,没说话,低头看着案
上的地图。
王左同看了一眼陈桡和白先禹,一清喉咙,出列道:"大帅,末将有要事禀报。"
"说!"虞仲平依旧看着案上的地图,并未抬头。
"天栎之战至关重要,此前,我部曾经抓住天栎主将,可是并未从俘虏口中得到任何天栎情报
,就被洪大将军莫名其妙放走了,末将曾经提醒过他,可洪大将军不予理会,一意孤行,以
至我部至今对天栎还是了无头绪,恳请大帅处置,以立军威!"
王左同的话音一落,众将开始窃窃私语。洪瑞微蹙了一下眉头,又松开了,只沉默不语。
虞仲平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疲倦,这一路扫荡诸州,安排守军,处置俘虏,真是又累又乏,
见王左同一派严肃,虞仲平挺了挺身子,看了看旁边的陈桡,陈桡对他轻点了下头。
虞仲平又看了一眼洪瑞,思忖着,进军大祁内陆以来,这洪瑞完全不顾自己命令,只如脱僵
野马般向前冲,好在没有出什么差池,此时牵一发动全局,不能自己乱了自己的阵脚,既然
有人告他状,正可借机教训教训他,忆起皇兄回丰邑前叮嘱的话,此人吃软不吃硬,对他千
万不能硬来,虞仲平皱起眉头,暗自琢磨着。
众将见虞仲平不吭声,都停了议论看着他,帐里安静得连落一根针都似听得见。
片刻后,虞仲平有了主意,佯怒道:"洪瑞放走俘虏,王左同身为随行统领,没有行制止之职
,此番还要恶人先告状,拖出去,斩了!"
王左同大惊失色,连声喊道:"冤枉,冤枉!"两名士兵过来拖起他走出帐子,王左同一路大
喊着,已声嘶力竭。
陈桡和白先虞心下大惊,"大帅!"众将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
虞仲平怒道:"求情者,与他同罪!"说时双目却是看向洪瑞。
洪瑞嘴角牵了牵,出列道:"放走俘虏是我个人所为,与王将军没有任何关系,要处罚就处罚
我一人吧。"说着,只看向地面,语调平淡。
虞仲平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郎声道:"开战以来,洪大将军战功
赫赫,既是洪大将军开口......王左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军棍四十!"说着对旁边副将
递了个眼色,那副将点了下头,走出了帐子,众将听了,总算舒了一口气。
虞仲平扫视了一下众人,顿了顿,接着道:"将在外,君令尚有所不受,洪大将军放走战俘,
自有洪大将军的主张,但放走之人是天栎主将!事关大局,不罚不足以服众,来啊!把洪瑞
拉出去,绑在营前示众一日,以儆效尤!"
陈桡和白先禹互相看了一眼,白先禹是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感觉畅快解气,嘴角已不自觉高
高翘起,而陈桡不知为何,心象被轻轻扯动了一下,看那洪瑞还是面无表情,他忧虑起来,
暗自揣测虞仲平的意图。
两名士兵架着洪瑞出了帐子,洪瑞瞥了眼趴在帐外的王左同,军棍已经招呼上了,呼呼生风
,一下下打在他身上,王左同抬头看了洪瑞一眼,眼中满是记恨。
又下雪了,雪花纷纷,飞舞成片,天地间混沌苍茫,洪瑞面朝天栎,被绑在营外旗杆上,冷
风拂面,心中竟是一片清明。他闭上眼,贪婪地嗅着冰冷的空气,运功抵抗寒意,连日来紧
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了,攻下天栎,就离攻下大祁不远了吧,就能马上脱身了吧,他睁开眼,
透过漫天的飞雪,望向远处的天栎城,慢慢地现出一个笑容。
虞仲平的帐子里,温暖如春,陈桡对坐在火盆边的虞仲平道:"如今两员大将一个被打,一个
被绑营外,我大军正值用人之际,如此这般不是损耗自己实力么?"
虞仲平看着火盆里闪动的红光,道:"行刑之人只用了五分力,不妨事的,而洪瑞武功高强,
那点小苦更算不得什么,借此只是要他明白,我东虞军令不是儿戏,攻克大祁更不是依了他
一人之功。"
"洪瑞为人虽然跋扈,但他对目前天栎形势的看法还是很有道理的。"陈桡不知为何竟是替洪
瑞辩白起来,话出了口自己都觉得纳罕。
"哦?"虞仲平来了兴趣,转头看着他。
陈桡遂说了洪瑞激白先禹上阵引天栎城出战的事。
虞仲平听了,低头不语,半晌道:"洪瑞说得不错,我大军已在大祁转战半年有余,天气寒冷
,天栎总不应战,再拖下去,势必影响我军士气和体力,如今我把他绑在营外,也盼这一石
能激起千层浪,给大祁探子递个消息,就此打破僵局,大祁方面能有所行动,我们便可寻机
破城。"
"大帅原来是要一举两得,只是可惜了王左同......"
"不如此,如何让那个洪瑞服气?此值重要关头,自是丢车保帅。"
陈桡听了已是无话可说,虞仲平在火盆上捂了捂手,站起身来,"走,去看看王左同。"
二人来到王左同营帐,亲兵正在为趴在塌上的王左同上药,王左同忙要坐起行礼,虞仲平按
下他,拿过亲兵手里的药瓶,亲自为王左同擦酒敷药,王左同本来是窝了一肚子火,至此已
平息了大半,赶忙推辞,虞仲平手上不停,口中稳稳说道:"那洪瑞毕竟是员叛将,如果攻下
大祁,他功劳再大,我主最多封个无权无职的爵位养着,如何能与我东虞忠心耿耿立下汗马
功劳的众将相提并论?"王左同听得此话,虽有疑惑,也感欣慰,今日之痛已完全记在了洪瑞
头上。
陈桡在一旁暗道,大帅这招借力打力,着实是妙,但不知为何,身处温暖的营帐,他心头却
滚过一阵难言的冷意。
而天栎城中则是另一派光景。
探子来报,东虞大军全部到了,洪瑞被绑营前示众。
宋炎喜道:"难道东虞人不信任洪瑞了?"
孙统伟寻思了一刻,探询地看着祁书衡,"莫非是因为他放了祁将军而招得东虞人怀疑?"
祁书衡眉毛抖了抖,淡淡道:"我与他有些私人恩怨,他不过是借此还我一个人情罢了,东虞
人真是多虑了。"
孙统伟见他神色,不再深究,道:"东虞收得洪瑞,原本是指望他倒戈攻打大祁,此时却把他
绑在营外,应是对他起了戒心。"
宋炎在一旁点头称是。
祁书衡则沉吟道:"当初虞仲文可是费了不少气力才弄走洪瑞的......东虞人该不会是拿他做
个靶子给我们看吧,以图我军对他们放松警惕?"
"不大可能,纵然东虞人有心,那洪瑞我接触过,是个宁折不弯的人,如何肯受东虞人摆布,
冰天雪地任他们绑在营外?"孙统伟摇摇头道。
祁书衡想到洪瑞那个倔脾气,释然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叛国之人到了哪里都会被人提防的。"宋炎在一旁轻嗤道。
祁书衡听得此话,心头一紧,说不出地酸涩,看宋炎一脸的鄙夷,想说点什么反驳他,终是
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孙统伟不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转了话题,三人遂又对天栎诸事商讨了一番,分派了职责
。宋炎领兵对付东虞叫阵,祁书衡驻守天栎山接应,孙统伟则在天栎城中统领全局。
事毕,祁书衡告辞出了大将军官邸,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登上了城头 ,距离遥远,自是看不
到那人,只见雪舞天际,扬扬洒洒。
此刻那人在想些什么呢?飞雪无语,只顾自飘零,隐隐约约,影影绰绰,就象那人的心,叫
人看不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估计东虞人不会再让洪瑞上阵了。"孙统伟不知何时走到了祁书衡身
后。
祁书衡转过头来看着他。
"也好,我们正可去掉一个强劲对手。"孙统伟笑着,拍了拍祁书衡的肩膀,似松了一口气。
祁书衡无言以对,又转头面向远方,心中象扭了八道弯,道道滋味各不相同。
天擦黑了,洪瑞被解下送回营帐,虞仲平已命人烧了一大桶热水。洪瑞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臂
膀,脱了衣衫,坐到桶里,热水滚过冰凉的肌肤,带出一片红润,一人送了巾子和香胰进来
,洪瑞一抬头,发现那人竟是高连才。
高连才低着头,不说话,恭敬地放下东西就退出去了。
水汽蒸腾中,洪瑞浸泡搓洗了一阵,跨出木桶,抹干了身子,套上衣服。
守在帐外的高连才透过帐帘的缝隙看到洪瑞满是伤痕的瘦削身体,嘴角弯起一缕玩味的微笑
。
次日,洪瑞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中军帐报到,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中军帐中,众将请缨上阵,白先禹热情最高。虞仲平看他一脸的精神抖擞,一只令箭下去,
命他再去城前叫阵。
而后,虞仲平没有去营前观战,只身来到洪瑞帐中,洪瑞眼皮抬了抬,侧身向里,没有行礼
的意思。
虞仲平也不生气,坐在床边问道:"洪大将军感觉如何,没有大碍吧?"
洪瑞不吭声。
"皇兄一直惦念洪大将军,回丰邑前曾反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此番迫不得已把大将军绑在营
外冻了一日,我心里很是不安。"虞仲平的语气温煦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