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下————烈侯卫青传

作者:烈侯卫青传  录入:06-15

不料他还未开口,那女子身边便窜出一个人来,牢牢接住了那汉子的皮鞭。去病在高处看得清楚,此人三四十岁,身材短小满面精悍之色,原来是李敢!
这李敢本来和去病有旧怨,后来去病领军,李家父子都在他帐下。但是去病做事历来光明磊落,对事不对人,因此两人相安无事!且河西战役中,那李敢独探匈奴,勇武豪强,去病也照样为他叙了军功奖励!
此时李敢出手,他便不出头,只在酒楼上静看!
那粗大汉子被李敢扯住鞭子,勃然大怒,使劲扯了扯,却如何扯得动分毫!口中便骂道:“小子,你管什么闲事,这娘儿是我买来的!我愿打就打,你管得着么?”
他这一说,去病心中就有数了。
原来皇帝刘彻使通西南夷,不料那些土王狡诈难驯,顺了又反,惹恼刘彻,派兵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这女子必然是战乱中掳掠来的,不知如何给这汉子买到了!
李敢听说,也自一愣,果然是这汉子买的,他也不好多管。但那女子见有人帮她出头,便渴望地看着他,嘴里叽里咕噜的,似乎是在哀求!
李敢妻子早丧,还未续弦,此时这女子一双晶亮之极的眼睛看了他,便不由的心中一软。当下便劝道:“既然是你买来的,便好好待她……”
话未说完,那汉子觉得丢了面子,便骂道:“我自虐待我的,与你有什么相干,莫非是这婆娘的野汉子,就是也轮不到你管!”
那李敢本来性子就急躁粗鲁,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一骂,不由得怒上心来,抬手便是一下,把那汉子打个趔趄:“不识好歹的家伙!你买的又怎么了?信不信爷爷照样打你!”
那汉子也凶悍,便扑过来对打,旁边看热闹的人连忙劝架,好容易拉住。
便有人道:“两位消消气,何必如此呢?犯不着为个摆夷女子伤了和气!”
那李敢虽然忿忿,但毕竟是人家家事,不好管得,见众人劝解,便欲下台。不料那女子见他们住手,李敢要走,却一下子扑在他跟前,不住哭叫,似乎是哀求的样子。
这下那汉子更怒,连踢带打,踢得那女子叫不出声来,满脸泪水只看着李敢。
那李敢心中一动,压下怒气道:“这汉子,你买这女子用了多少钱?”
那汉子乜斜了眼睛,冷笑道:“怎么,你想买?”看看那女子的样子,恐怕是个养不乖的,便欲敲李敢一笔。便道:“那拿五十千来!”
旁边的人大哗一声,其时买一个人不过十来千钱,这汉子摆明是想敲人!
那女子见他们交谈,虽然不知说写什么,也知道与自己有关,便不再尖叫,只瞪了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看着李敢。
李敢被她盯得心浮气躁,伸手从身上拉出一个钱袋,看了看,里面拈出一小块金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冷冷笑道:“小子,爷爷今天好兴致,便算你这个价,多的你买完药买棺材都还够呢!”
啪地一下扔了过去。
那汉子听得想骂,但是见这金子眼睛一亮,这可远远不止五十千。连忙捡起来,用牙咬了咬,便装进袋里!
便洋洋地道:“这个婆娘我不要了,你要你拣了去,大家都高兴!呵呵!”
便笑眯眯地去了!
这里李敢帮那女子解了绳索,那女子站起来,两人便面对面,你瞪我我瞪你,说话是听不懂的,比手势意思也不得明白。
众人看着,李敢忽然一阵狼狈,连话都听不懂的女子,要来做什么?
便看看钱袋,里面还有些碎银子和铜钱,想想便扔给那个女子,竟然抽身走了!
那女子楞在那里,拿着那个绣花钱袋,周围的人有指点的,有笑的,她却管自怔怔的。忽然惊发现那李敢去得远了,连忙追了过去。
这里人群一阵哄笑,见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没什么热闹再看,便都慢慢地散了!
这里去病看得大有意趣,不由得对李敢生出一丝好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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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朝堂之上,在廷议的时候,众臣又为是否受降,如何受降休屠王和浑邪王争执不休。那刘彻心中已有主意,但见去病站在旁边不吭气,便开口问道:“刚才各位都已经表明看法,冠军侯觉得如何?”
去病微一沉吟,便按卫青的思路说了。众臣边听便点头,只觉得这办法虑事周密,可进可退,竟是十分全面。不由得都纷纷赞同,且感叹冠军侯果然是天生将领,出得好谋划,定得好计策!
只有皇帝刘彻听着听着眼光一闪,看了去病几眼!
廷议结束后,皇帝诏冠军侯宣室殿觐见仔细商议受降一事!
待去病进了宣室殿时,皇帝刘彻已经换了衣服站在书案边。卸下朝堂之上庄重也沉重的朝服,此时,他换上一套藏蓝色绣金色海浪红日的常服,更将他本来高大的身形衬托得十分伟岸!
见去病进来,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去病见礼,也只是随便地道:“罢了!起来吧!”
却未及去病站好,便忽然问道:“刚才说的那些,是仲卿的看法吧?”
去病一愣,还未想好该怎么回答,那刘彻已然淡淡地笑了:“你自小就不会撒谎的!”
去病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那刘彻也不答言,半响才道:“仲卿他,这几日如何了?”
去病心中隐隐愠怒,舅舅生病这么久,你就是这样一句就算了?碍于此人是皇帝身份,他不得不答,但语调却十分不以为然的。
“昨日臣去看舅舅,已经大好了,可以坐起身来了!”
刘彻悚然动容:“竟然病得这样重?难道这些天那些太医令是哄朕的不成?”
去病才知道这皇帝竟然天天命太医回报卫青的病情。
但他历来对这个皇帝不忿,如今卫青生病,刘彻不闻不问,他早已气闷,故而也懒得纠正。只沉默不语!
“朕就说!只有仲卿能虑事如此周详啊!”刘彻长叹一声。
去病还是不开口。
可那刘彻并没有简单放过他,直问他卫青的脸色如何,饮食怎样,精神好不好。问得去病心烦不已,心中暗道:“要是真的这样关心,为何不自看看去?”
他却不知道刘彻是被逼得无法了才来问他的。
原来卫青一病之初,他就沿了密道打算去看望的。不料到得隐阁才发现情况有了变化。
如今平阳下嫁,那府里上下森严,她贵为公主,普通姬妾皆不敢上前,况且隐姬原本是卫府中旧人。那平阳身边的侍女个个都是伶牙俐齿的,更把隐姬当了平阳的对手一般,平素无事也要压她一下。
故而尽管奉了刘彻的命,隐姬却在正院外面就被平阳的侍女们阻住了,一阵冷嘲热讽之后,隐姬竟是无法进得内院!
隐姬进不得,当然卫青也就不能来,故而刘彻白白在隐阁迁延了几个晚上,连卫青的面都不能见。后来听得卫青病越发重了,他又急又悔,几乎抓狂,如不是被隐姬死活拉住,又顾及亲姐姐的面子,几乎要冲出隐阁去看视了。
无奈之下,他只有命太医令每日回报,但太医令报喜不报忧的脾气他深知的,故而尽管天天回报,他却仍然十分惦念。
今日去病朝堂之上一番话,别人尚可,他与卫青相知多年,如何听不出来这计策有卫青的痕迹,知道去病必然见过卫青了,便召了他来。表面商议受降之事,实则打听卫青消息!
此时去病将卫青病势故意说得重了,他果然相信,一时间心中竟然乱麻麻的,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唉!他这病,肯定是从思虑上来的,这人聪明非凡,又有凡事都要掂量一番的性子,朕逼他成亲,他如何会被蒙在鼓里!这次,恐怕是气得狠了,才会如此!
刘彻心中惦念,不由自主地冲口出来:“唉,果然是气得狠了才这样!”一语出口便觉得不妥,转过头来,看见去病满脸惊讶,忙用正事掩盖!
那去病心中如何不知,只装不注意罢了!
待去病走后,刘彻坐立不安,走去走来。半晌忽然念及今日送东西的内侍,说不定看见卫青了。便立即召来闻讯。
那张顺战战兢兢地回道:“陛下,小人未见大将军!东西送是送了,但都直接交了长公主,未见大将军面的!”
刘彻暗骂一声:“笨蛋!”便没有好气地说:“滚!“
那张顺才待滚出去,不料皇帝又叫道:“等等!”又连忙跪伏在地!
皇帝想想问道:“那,大将军有没有什么话呢?”
张顺张大了口,想想道:“没有!”
刘彻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真是一个废物!”
张顺吓得在地上不断叩头,口中没命地道:“小人不敢撒谎,确实大将军没有什么话!……小人也曾按陛下吩咐,问大将军若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可公主只是笑说大将军什么都不想要,谢谢陛下洪恩了。……小人不敢撒谎!”
那张顺叩得咚咚响,头都叩得青了!那刘彻又好气又好笑,便想再骂他几句。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公主果然是这样说的?”
张顺道:“确实这样说的!公主还说大将军身体不好,那些东西也没有看,等好了慢慢看了,再跟皇上谢恩!……小人不敢撒谎!”
刘彻心中已然明了,原来他送去的东西,卫青竟然是看都不看的!
此时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担心。气恼的是自己一片苦心,苦苦挑出来的东西卫青竟然看都不看一眼,辜负了自己一片心;担心的是卫青一向隐忍,如今竟然这样,显是真的伤心气恼了,此人性子外和内刚的,万一真的伤心绝情……?这便如何是好?
刘彻心中想着,一时便怔住了,居然忘了张顺还跪在那里叩头,结果张顺想停也不敢停,头叩得发晕!
半晌刘彻回过神来,才命这奴才出去。他这里反复掂量,挖空心思要挽回卫青。
想了良久不得要领,面前奏章和文牍如山一般堆积,一时怒火上来,便全部扫下案去。吓得几个服侍内侍宫女扑通跪在地上,没命地叩头!
身边的宦监令吴正也吓得脸色苍白,却不得不小心上来拾掇。那刘彻心中忧急,忽然问道:“吴正,若是你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怎么办?”
那吴正最是心思灵敏的,又是刘彻心腹之人,如何不知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小心道:“这个,小人想,恐怕得先劝回那人,才好慢慢解释的!”
“若是见不到那人怎么办?”
“这个……便写信给他好了!”
“不能写信怎么办?”
吴正几乎要抓狂了,咽咽口水道:“那就送他东西?”
刘彻脸上的沮丧已经十分明显了:“他看都不看又如何?”
吴正小心说道:“那就送他特别点的东西。?
“特别点的?”
“是啊,不用说,一见就明白您的心意的东西!”
刘彻眼睛一亮,慢慢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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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平阳苦笑着听门上的人通报,宫中赏赐物品的内侍又来了。虽然心中有百般滋味,却打算依然面如春风谢恩接受下来。
不过,这次来的人却非同寻常,竟是皇帝身边的宦监令吴正,平阳暗自惊讶,却不动声色。
那吴正笑眯眯的将其余物件点明,待平阳谢恩后,便道:“长公主,这里还有一件东西,要面交大将军的!”平阳如何不懂,便命人带了吴正到卫青居室去。
那卫青听说,忙披衣要跪拜,不料吴正却道:“大将军别忙着跪,这东西非同小可,还请大将军屏退左右。”
卫青一怔,便命左右人等退下了,那吴正才小声道:“陛下有旨,大将军免跪接着!”
卫青楞了一下,那吴正从怀里小心掏出个匣子递过来。
卫青心中纳罕,接过来时,是个朱漆嵌金鸾凤纹的匣子。那吴正小声道:“陛下给将军的东西在里面!”
卫青依言打开,却是一方锦帕结成的一个小小包裹。
心中疑惑着将包裹打开,不由得愣住了。
却原来是一包松仁儿!
吴正走了好半天,那卫青还痴痴看着松仁儿发楞!
这不是普通的松仁儿,是那种叫铁壳松子的松仁儿。当年卫青牧羊之时,曾在野地松林中拾得此物,充饥当零嘴儿都当过的。后来贵盛,别的都罢了,却想起这个来。
后来刘彻命人找来了,他十分高兴便随时吃着消闲!
这铁壳松子松仁最香,但是取出却十分不易。因为松子极小,只比黄豆大一点,用敲用砸都不行,只能用牙磕了,慢慢剥出来。当时刘彻好奇跟他吃了两颗,皱着眉道:“折腾个二半天,什么都没吃到啊?也亏你,这么不怕麻烦!”便不再吃了。只有自己仍是喜欢。
如今这么一包松仁儿,怕不有上千颗,粒粒完整,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
当时那吴正道:“大将军,这松仁全是陛下亲口磕出,一粒粒地剥出来。选完整的送来!”
卫青当时心中轰的一声,热血便往上涌!
吴正接着道:“大将军不要小看这一点东西,陛下昨儿为这点东西,弄了几乎一夜,今儿早上只嚷牙疼,手指尖都剥肿了!”
卫青耳畔一热,心中便酸胀胀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吴正还说了些什么,如何告辞出去的,竟是全部都不知道了,管自对了那包松仁儿发呆!
无论是伤害还是爱,这个人总是要把它弄得让人心中如针扎一般的!

斩情丝

元狩二年秋,皇帝刘彻命骠骑将军霍去病受降匈奴休屠王于浑邪王!
肃穆的朝堂上,丞相李蔡在宣读着任命霍去病为此次受降主帅的官样文章。
论身份,冠军侯够高,足够可以充当大汉正使,接受匈奴的投降;论勇气机智,骠骑将军够厉害,足够应对一切可能发现的变故,因此,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故而大家对于这件意料中的事情,都有点心不在焉,虽然眼观鼻鼻观心地庄严站立,却很少有几个人在真正细听!
皇帝刘彻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但他没有追究百官的不专心的责任,因为皇帝陛下自己就在走神!
在他右边百官行列之首,修长高挑的,正站着刚刚病愈上朝的大将军长平侯卫青!
这么长时间不见了,刘彻终于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最惦念的那个人!
他的脸,他的眼,他的额头和眼睛……
心有所属的皇帝陛下根本就没有听丞相李蔡在读些什么。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但眼角的余光从来没有离开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不过,这个已经十分老练的帝王早已经学会把自己的感情和注意点掩饰得非常好。要对他十分熟悉且极为亲近的人,才能从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偶尔如精芒般闪过的目光中,看得出他微妙的情绪!
和他一样,下面的大将军卫青面如止水,尽管姿势态度依然庄严肃穆,却没有任何表情!
从来没有发现早朝是那样的累人和冗长。皇帝刘彻几乎在宣布“退朝!”的时候要长出一口气。
在他的示意下,宣旨内侍大声道:“宣,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宣室殿觐见!”
和以往一样,卫青庄重沉声道:“臣卫青,领旨!”
等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跨进宣室殿殿门的时候,皇帝刘彻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仲卿!”
见皇帝迎出,卫青连忙庄重叩拜:“臣,卫青见过陛下!”
“快起来!快起来!“皇帝连忙说,边伸手要搀起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要伸过来的时候,卫青正好起身,于是,刚好避开了皇帝的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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