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老弟,让宇文律变了脸色。“别乱攀亲戚关系。”
“母亲想见你。”
“你设计一件又一件的爆炸,就只为了这件事?”
“我有义务将你带到母亲面前。”洪行德笑道,“但在这之前我得确定你还有没有人性。我听说黑街的人向来心狠手辣,父亲的惨死就是一个证明;虽然他是心甘情愿为你挡下那颗子弹,但我不认为光是这样就能感化你什么,我必须确定当母亲见到你时,也能安然无恙。”
“所以你一连串的设计,只是为了试探我?”
“我得看看你在黑街学到多少,又留有多少人性;还有——”顿了下,他轻松地啜了口茶。“我对你个人很有兴趣,不瞒你说,这次请君人瓮的计谋,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满足我对你这个弟弟的好奇心。”
“我警告你,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准你再攀亲带故。”
面对他的警告,洪行德全然不以为意,反而以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你完全遗传到母亲年轻时的美貌。”
“不准用那种字眼形容我。”
“但那字眼才最贴切。”洪行德笑看同父同母的血缘兄弟。“你像母亲,而我像父亲。”
“闭嘴!”
“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洪行德双手交叠在跷起的膝盖上。“该回来了,洪立德。”
“呵!”宇文律摇头叹笑他的天真。“你以为我该像肥皂剧里的演员一样,感谢上苍,让我通过你的试探,让我有机会认祖归宗?”
洪行德挑了挑剑眉,淡淡说道:“我能理解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的心态,我会等你,母亲也会,她老人家已盼了你二十八年。”
“我一开始就是个孤儿。”清楚表明拒绝的意思,宇文律笑看这个自诩为他兄长的男人皱起不悦的眉峰,不知怎的,看洪行德愈是生气,他愈是开心。“无父无母的孤儿。”
“你是洪家人。”
“不是,一辈子都不是。”他不承认,就像始终不承认当年为他挡枪的男人所代表的身份。“把飞羽还我,否则后果自负。”
“我不相信你敢动手。”亲情是天生的,洪行德不相信睽违二十八年的弟弟会对他痛下杀手。“你身上流的是洪家人的血。”而他,在一年前才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想,如何让弟弟回家。
一家人热切的期待,如今却只得到他冷然的回应,仿佛被浇淋一桶冷水,让年长宇文律几岁的他不禁变脸。
“我会让你后悔惹上黑街人。”宇文律冷哼,美丽的脸毫不客气地让他看见,真正属于黑街人专有的残酷。“你视黑街为犯罪渊薮,但对我而言,它是培育我长大的摇篮,我身上流的是黑街的血,而在你眼里,那大概是坏血吧!”
“你不会。”
面对他的固执,宇文律佯装无可奈何,还配合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总有你料想不到的事!”取出约十公分大小的黑色方盒,他笑问:“你应该看过它的设计图吧。”
“液态炸弹!你——”
“很不巧的,它就放在这屋子的某一处,如果你能乖乖合作,末届官职你还能做完。倘若不合作,玉石俱焚会是最后的结果。你不愿意见到这结果,我也不想。何不各退一步,让我带飞羽离开,别再打扰我们?”
“母亲病得很重,她希望死前能见你一面。”
“你的母亲病重与我何干?”宇文律只当它是个笑话,脸上写着疑惑。“你该做的工作是照顾她,让她安享余生,而不是无聊到动脑筋,骚扰我这个跟你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你是我的弟弟。”
“我说过了,我一出生就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他自始至终认定这一点。“最后一次问你,飞羽在哪里?”
“她在楼上客房休息。”洪行德决定退步,他彻底败在亲弟弟的绝情下。“她只是喝了掺有安眠药的红酒。”
然而,这能怪宇文律吗?二十八年的岁月,他始终是一个人走,有同伴、有敌人,就是没有亲人。就算“亲情与生俱来”这句话是对的,从没有享受过亲情的他,就算本性中有一丝丝亲情,也会在时光的流动中消逝。
没有机会用到的感情,留着有何用?
“劝你最好不要故技重施。”抱了罗飞羽下楼,宇文律离开前提出警告,也是最后通牒:“否则下次绝没有让你后悔的机会。”
洪行德也彻底明白,母亲这一生,都无法见到她的次子,注定抱憾辞世。
的确,数日之后,这世上有个母亲,因为见不到她失踪的爱子,抱着遗憾与世长辞。
宇文律放下手边的报纸,一双深黑的瞳眸从头版上占了半个版面的讣文移开。
“宇文!”一声精神百倍的叫唤,来自最近几天神采奕奕的罗飞羽,随着呼唤的声音,她的人也跟着落入他眼前,甚至跳上他的大腿,热情地搂住他。
自从那件事落幕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确定他的存在,确定他在她身边。
“又怎么了?”
“嘿嘿……嘿嘿嘿……”罗飞羽笑眯了一双眼,贼溜溜地看他。
“不要笑成这样。”他推了她一下。“好像贼。”
很难得的,她没跟他争论,只是维持贼溜溜的表情朝他直笑。
“你想跟我说什么?”宇文律追问,勉强自己满足她技术之差的吊胃口手法。
“我告诉你你哦,我找到答案了!”本来打算给他惊喜,要在自己生日的时候才说,但是把事情闷在心里对她来说实在很难受,能闷上这些天已经实属不易,最后还是失败,只想赶快告诉他!“我爱你!我找到答案了——宇文律,我爱你!”
毫无预警的告白震傻了他,久久之后才皱眉失笑:“你就连说这句话都很冒失。”
“习惯就好。”似乎被他传染,她也开始用起这个句子来了。“反正有你在,我的冒失是改不了的,习惯就好啊。”
“我突然发现,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他要她习惯他的存在,他的搂抱、他的吻,为的是让她一旦养成习惯,便很难不去在乎他;他要一步步蚕食鲸吞她的感情,让她在意他直到爱上他为止。
不料先爱上的人却是他,先习惯她的存在、她的冒失,她的冲动,以及她的一切。也幸亏付出的一切没有白费,以为将失去的幸福如今又重新得回,而且——更加幸福。
因为这次不是自己一厢情愿,付出的已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
“我终于等到你的答案了。”他以为会等上好几年的。“你总算离开恐龙的世界,回到人类的领域来了。”
“什么嘛!讲得这么难听。”被比喻成恐龙,虽然是事实,听起来还是很令人刺耳。“早知道就再让你等上一段时间。”
“先闷坏的恐怕是你而不是我。”不愧是最了解她的宇文律,熟知她藏不住话的性子。“怎么这么快就找到答案了?”
“感谢学长吧!”罗飞羽抬高下巴,骄傲得有如不可一世的孔雀。天晓得要不是有人提点,她可真的会应了宇文律的话,得花个两三年的时间去想通。
宇文律原本乐不可支的笑脸,在听见她提起的人时立刻沉了下来。
“是他点醒我,让我明白自己对你的感觉,所以——宇文?”推推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神游的宇文律,又出声唤他:“宇文?”
回过神的宇文律闪了下浮动的眼神,再扬起笑已显得有丝牵强。
“怎么了?你看起来怪怪的。”额头贴上他的,藉此量量他的体温。“没有发烧啊。”
“我没事。”
“哦。”罗飞羽放心地点点头,继续说起洪行德如何、点醒她的经过。
当然,宇文律是听得心头沉甸甸的,有好几次被她埋怨不专心。
“所以罗,全部的事情就是这样。”费了好大功夫,她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可是好奇怪——”
“什么?”
“我记得东西才吃到一半,就觉得眼皮好重,忍不住闭了一下,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在我的房间,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你迷糊到连怎么回家都忘了。”这个藉口应该可以拿来当作解释吧,他想。事实上,效果好极了。
“原来是这样啊!”轻敲自己脑袋一记,她朝他眨眨眼。“我迷糊的毛病愈来愈严重了,怎么办?”
“我已经习惯了。”宇文律似叹息、又似调侃地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随时为你善后。”
“谢谢。”罗飞羽坦率地道谢。“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但是我会努力改进,只希望你不要因为受不了我的缺点讨厌我好吗?”
“我不会讨厌你,永远不会。”
“但是……”
见她咬了下唇好几次,那表情明白告诉他,她有话还想说但又不敢说。
“如果有话想说,就说,不管是什么话,我都会听你说。”
“我……我都说那句话了,你呢?”
“啊?”
“我说‘我爱你’了,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黑溜溜的大眼眨动“拜托拜托”的渴求,直勾勾地盯住他不放。
“呃……”宇文律回以一阵愕然,没想到她会要求他说这句话。
“说嘛、说嘛!我想听你说,只要一次就好。”
这时候就见一张美丽的脸微微泛起醉人的淡红,看傻了罗飞羽,当下忘记先前自己的要求。
他……脸红得好漂亮!哪有人可以脸红得这么漂亮的?太不可思议了!
“有、有什么好说的!”宇文律难得有困窘的时候,只是最幸运能看见的人,目前正被他淡红的丽颜震呆,错失扳倒他一城的机会。
“你好美……”失神之下,口没遮拦讲出宇文律最忌讳的字眼,她立刻听见一声狮吼。
“罗飞羽!”气煞的神情是那种想砸东西、想扁人,又必须压下这股冲动的矛盾交集。
“对不起啦!”误踩地雷的她连忙道歉求饶。“我不要你说了,就我说好不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只要你不生我的气。”
“你……噗!哈哈、哈哈哈……”圈住她靠在自己胸前,他拿她没辙,只有投以大笑。“看来你已经找到一个能让我息怒的好方法。”
有吗?她疑惑地皱起眉头,挺直身子问他:“什么方法?”
“你真不是普通的笨哪!”
“我是不聪明嘛。”他以为她愿意笨啊,真是——灵光一转,她想到什么似的朝他嘿嘿直笑,这一次也总不能笑她笨了吧!
“笑什么?”她的笑让宇文律一阵头皮发麻。
“虽然我不怎么聪明,做事又冲动、冒失,可是,你不就爱这样的我吗?”
“我……”哑口无言,宇文律睁大漂亮的眼,只能看怀里的她以大笑来迎接生平第一次的胜利。
“喂。”他拍拍她的肩膀,一手托腮,懒懒地呼唤兴高采烈的她。
“什么事?”她一脸得意的神色。
“你其实可以不用留着皮夹里那张护贝剪报。”
“什么意思?”得意被疑惑取代,浅麦色的脸蛋写了个大问号。
“不管你想要几张,来找我就可以了,看是要放大、还是缩小,我都可以借你底片去冲洗。”
“你……你的意思是……”不会吧!难道他就是……
宇文律回她迷人一笑,搬出最后王牌说:“你可以用你那颗不小心变聪明的脑袋瓜想想,要怎么说服我收你作学生,教你最想学的摄影技巧。”
“啊!”真的是他!罗飞羽吓得不知要作何反应,大开的嘴可以塞下一颗完整的苹果。
宇文律好心帮她合上有脱臼危险的下巴,依然笑得迷人,又带点邪气地提醒她:
“我可是很会记仇的人哦,想想要怎么让我不计前嫌收你为徒吧,聪明的女人。”
“啊!”
怎么会这样!
尾声
迷迷蒙蒙的细雨应景地自天幕落下,在才刚埋入棺木不久的新坟前,站了一位拥有出众相貌,让人一眼看见会误以为是脱俗美女的男子,身着一袭风衣挡住雨势,却无可避免细雨沾湿黑发。
弯身放下抱在手臂上的一束白百合,男子站立原地一会儿,转到隔壁的旧坟,同样在坟前放了束白百合,静默一会儿,转身离去。
而身后较他高大的黑影挡住他的去路。
“你承认自己是洪家人。”
“不。”风衣男子摇头,坚决否认。“我永远是黑街人,与你、与洪家,永远不相干。”
“若是这样,你不会来祭拜双亲。”
“黑街人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只是在报恩。”
“你不愿意回家,是不是为了顾及洪家的声誉?”撞见风衣男子来到墓园祭拜,才让他有这种想法萌生,当下立刻问出口,企图找到答案。
“随你怎么想都行,可惜我不是那么善良的人。”风衣男子丢下这句话后离开。
被留在原地的男人听到却意会地笑了。
“照顾我的弟妹,让她幸福。”
“她是我的妻子,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依然高傲。”
“这叫自信。”他应道,默契在这之间萌芽。
也许将来他们会更有默契也不一定,就像亲兄弟一样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