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莫羽缓缓起身，宛若一株白杨般笔直，如扇的睫毛轻颤一下，轻轻道：“知，无论谁是那个被创造的小孩，在鹰面前都把这一段隐藏吧。”他优美唇边浮起一丝幻然的笑容，“知，你就是大巫唯一的弟子吧？这些年为我们守着这个秘密，难为你了，只是我还是恳请你继续守下去。”
“羽……”莫知看着莫羽，心中一酸，“那对你岂非不公平。”
莫羽惨然一笑：“天下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我希望鹰能象平常人那样生活，知，我对你只有谢意。”说完当先走出了梅亭。
看着他的背影，莫知在心底发出长长的叹息，其实当他决定单独将事情告诉莫羽而非莫鹰，就已经对羽不公平了，不是吗？坚强的人是否应该就承受更多呢？如果是的话，坚强岂非成了磨难的砝码？那……人到底该不该坚强呢？
9、疼惜
无凉崖顶
莫鹰远远地看着换上飘逸纱裙的甄缘公主在兰花丛中欢快地叫着跳着，就象一只小鸟似地飞来飞去，夕阳的余辉落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转身闪着光晕……
“这里好漂亮哦，我们明天还来好不好？”片刻后甄缘捧着一大把兰花，喘着气停在莫鹰面前。
莫鹰微微点了点头，用衣袖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水：“走吧。”说着率先向山下走去。
好喜欢他碰她的感觉哦，虽然他是有点不爱说话、不喜欢笑、看上去脾气也不太好，但是他看她时的眼神里有温暖……她心里是那么明白，他们才认识短短的几个时辰，可熟悉的感觉就象前世早已是亲人。
“傻笑什么？快走啦！”莫鹰走了好久发现背后没有声音，回头一看却见甄缘还在原地发楞。
“来了。”甄缘急忙加快脚步跟上他，却不料被长长的纱裙绊住了脚，惊叫一声，眼见就要毫无防备的跌下山去……
莫鹰大惊失色，闪电般地出手及时接住了她，确定惊魂未定的她没有受伤才吼道：“笨哦，走路都不会，到背上来啦！”说着，背起甄缘往山下走。
哼！又凶人家，甄缘伏在莫鹰的背上偷偷向他吐舌头，乖乖地由他背着下山。
经过好长的一段沉默，甄缘忍不住轻轻地问：“你不喜欢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没有回头，依旧淡淡的声音。
“因为你没有叫过我。”她有点哀怨，“也……没有对我笑过。”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他才说：“我笑起来很丑，你想我叫你什么？”
“小缘，叫我小缘啊。”她高兴地说。
“你很喜欢别人叫你吗？”
“嗯。”甄缘点点头，“因为除了娘和父王之外就再也没人叫过我了。可是，娘早就死了，父王也好久没来看小缘了。”说着慢慢地把头枕在莫鹰的肩上，“好想念娘亲手熬的花蜜粥……”
她在流泪，莫鹰知道，因为肩上有微微发烫的东西滴落。他没有出声，他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就这样静静地背着她向莫家堡走去。
一阵风吹过，甄缘一不留神让手中擦眼泪的丝帕飞了出去，“啊！我娘的丝帕被风吹到湖里去了！”
莫鹰放下她，一声不吭的跳到湖里，撩起了那条丝帕：“没关系，待会回到堡里，让下人用碳勺熨干就行了。”
“你，你……”甄缘瞪着满身滴水的他，这个人的动作永远快的让她咋舌。
“走啦。”很冷耶，他牵起她的手快步回堡，不再背她，是为了怕把她也弄湿，这鬼天气，晚上变得这么凉。
深夜厨房
“鹰？你怎么会在这里？”莫羽瞪着眼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那你来这里干吗？”莫鹰无视他的存在，继续手里的活。
“找东西吃啊。”羽理所当然地说，“我很饿。”最近不知怎么搞地，老是会觉得饿，搞得自己像一只会走路会说话的胃袋……
“你知不知道甄缘公主来了？”莫鹰从旁边的食橱里端出一份点心给他。
“知道。”莫羽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说，“那个甄缘公主很可怜，因为她的妈妈不是正常的人类，当年他老爸叫我进宫给一个妃子看病时我就发现了。那个妃子就是甄缘的妈妈，是个漂亮的让人无法拒绝的花妖。你也知道幽兰国里到处是花。”
“花妖？”莫鹰皱了皱眉，为什么他感觉不到她是异族，“那小缘也不是人类咯？”
“是啊，至少一半不是人类。”莫羽说这件事的神情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她那个老妈很可怜，因为和人类结合，又生了一个半人的孩子，违反了正常的生理机能，才过了几年就不行了，我去看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那年小缘十岁。”
原来她只是半妖，鹰知道自己对众生的分辨能力向来没有羽敏锐，一半的血统只有羽能准确分辨出来。“难怪国王不让大家知道她的存在，原来怕人家知道她是个妖怪。”莫鹰恍然大悟。
“而且，这丫头恐怕很快就会随她娘去了。”莫羽继续着，“她一半是妖，却没有妖的法力，所以不会长生不老；而另一半是人却没有人的灵魂，所以也不会有人类正常的寿命。唉……不是每个混血后代都能幸运地遗传到父母的优点，能长大就已经该感谢前人积德了，像小影那样的可是凤毛麟角阿。”
“那她……能活多久？”莫鹰轻轻的问。
“不知道。”
“没有别的办法救她吗？”
“不知道。”
“她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莫鹰觉得自己很火大：“你有没有搞错，什么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莫羽一脸无辜的看着弟弟，“鹰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他伸手探了探鹰的额头，“很烫，你生病。”心跳加快一拍，难道那个被创造的孩子，真的是——鹰？
“没事，有点着凉。”鹰铁青着脸，别过头去，将一个瓷盅端到桌上，“花蜜粥，你明天给小缘送去吧，她说明天还想去无凉崖看兰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厨房。
莫羽傻傻地瞪着那盅粥，有点心虚：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看来自己真的忽视他太久了……
他静静出神，一动不动，桌上的精美点心也失去原有的吸引力。枯坐片刻，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低低的话语声，是沨钬的声音。他眼前浮起了那双金银异色的妖瞳，有些许的无奈，些许怜惜，些许无赖，些许邪魅……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来到窗边，想清楚地听听沨钬的声音。
“小影，我难得溜到堡里来看你，你就不要虎着个脸了嘛，来，笑一个。”
“哎呀，我说过了，不要动手动脚的嘛。”
“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隔了一会，“换你动我好了，咔咔……”
“你！”拍打声……
这个魔，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莫羽忍不住微笑。
“好嘛好嘛，大家不动。”沨钬连忙喊停。
“再动我就走咯。”咆哮。
“影，你对羽这么好，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羽和你当然不同喽。”
稍稍的静默后，传来了沨钬的干笑声：“呵呵呵……是哦，他白我黑嘛。不说这个了，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咦？好漂亮的石头！”
“喜欢吧？我特地从魔界的血潋湖底捞上来的。看你这两天心情不好，送给你玩。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别老是皱着个眉头。”
“谢谢，钬哥。”
“哪里，你高兴，我就高兴。”
笑容在莫羽的嘴角渐渐转为酸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好空，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这样哄过自己呢……
嗯？我这是怎么了？莫羽忽然回神，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挂起讥讽的笑意：莫羽阿莫羽，你是个大男人，是下属眼里的堡主，是弟弟眼里的哥哥，是所有人眼里的强者，你有扛住一切的责任，可你却在这里胡思乱想，羞不羞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和莫知搞清楚灵力觉醒后会怎样，万一鹰是发现这件事，要怎么向鹰解释，才不会伤害到他呢……
10、移魂
次日清晨
莫鹰站在落羽阁的窗边，看着莫羽和甄缘有说有笑地出了大门，向无凉崖走去。
有说有笑，对，羽对每个女孩子都很温柔，他知道如何照顾她们，她们喜欢和羽在一起；不象自己，永远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个人……鹰默默地想着。
他发了一会楞，转身换了一身衣服，向后院走去，他要去找一个人，因为只有这个人那里才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拐过喧闹的花园，他来到一栋造型奇特的房舍面前敲了敲门：“莫知在不在？”
半响，门自动打开，莫鹰跨步往里走，攀上长长的旋转石梯，看到了正在看书的莫知：“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羽？你怎么来了？”莫家堡的管家兼最厉害的巫师莫知抬头，一脸的疑惑。
莫鹰一笑，象往常一样忽视别人的误认：“我想知道怎样让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得到灵魂？”
“哦？很深奥，通常没有灵魂的人是没什么救的……”莫知想了想，“但是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上古的法典，里面说灵魂是可以转移的，不过要有特定的咒语才行。你等等。”说着莫知在成堆的魔法书中找了起来，“但是，要转移灵魂的前提，是得要有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灵魂转移出去才行，不然是不会成功的。当然喽，如果成功的话，那个转出灵魂的人就会死掉。”
死亡难道无可避免……莫鹰的思绪飘开了去。
“啊！找到了。”这时莫知从书堆的底层抽出那本上古法典，拍了拍上面厚厚的浮灰后，翻开书，指着上面的一条，“看，就是这条咒语，它前面是说流转的灵魂啊，请拯救一具空壳，而离开我的身体……”
莫鹰赶紧上去，看着那条长长的古怪咒语。
“对了，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莫知盯着莫鹰的侧脸，觉得有一丝奇怪，“羽，你不会又碰到什么怪事了吧？”
“没有，我心血来潮。”莫鹰马上祭出莫羽的招牌微笑，“好了，找到答案，我先闪了。”说着象一阵风似地离开了莫知的房间。
慢慢地在花园小径上走着，莫鹰的脑子里只有那条咒语，从小过目不忘的他，陷入了一丝迷惘……猛地，看到莫羽和甄缘正双双对对地走在不远的前方，羽一手捧着大把兰花，一手扶着缘，神情温柔地说着什么，而她仰着脸认真地听他说着，眼神里闪着仰慕，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金童玉女！那么般配……
莫鹰躲在大树后面，静静地看着，看着她的微笑。她是个美丽的女孩，没有什么比幸福的微笑更适合出现在她的脸，如果可以他希望悲伤远离单纯而柔和的她。对，幸福，如果她可以不回那个毫无温情和充满灰色回忆的王宫，留在莫家堡，那么他保证她一定会幸福，至少，莫羽会想办法让她幸福，还有，还有他这个永远躲在羽后面的鹰……
楞了好久，莫鹰才继续往回走，他绕开人多的前廊，悄悄地从窗户进了自己和莫羽同住的落羽阁。
刚回到落羽阁却发现莫羽正坐在房里等着他：“鹰！你去哪里了？你发着烧怎么不乖乖在床上躺着？”
“没什么，我去街上买了点东西。”经羽这么一说，鹰才觉得自己真的头重脚轻，浑身骨头都在嚣叫着疼痛。
“我熬了一付药，你喝了就给我上床休息。”莫羽端过药汁看着鹰捏着鼻子喝光，又开始替他宽衣，安排他睡下，“鹰，你除了有点发烧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比如很不寻常的痛阿，忽然之间的晕眩？”看鹰摇摇头，莫羽又嘱咐，“那好，万一觉得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记住没？”
“羽。”莫鹰看着忙个不停的哥哥，轻声问，“你喜不喜欢小缘？”
“喜欢啊。”莫羽替莫鹰约了约被角，“这小丫头单纯未经世事，而且身世又这么可怜，谁见了都会多加怜爱吧。你没看到她早上喝到花蜜粥时感动的样子，那真是可爱，一个劲的说我对她真好，呵呵……傻丫头。”
是阿，在甄缘眼里只有莫羽吧，陪她看兰花的莫羽、背她下山的莫羽、跳进湖里捡丝帕得莫羽、为她亲手熬粥的莫羽……而他，只是永远躲在莫羽后面的鹰。
“那你真的要对她好一点。”鹰微微笑着，“就象对我一样。”
“笨蛋，你是我最亲的弟弟，怎可混为一谈。”莫羽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莫鹰，“快睡吧，明天我会和莫影出城去一次，你要好好在家养病。”
莫鹰点了点头，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有人疼真好。不经意又想起了那个从小就少人疼爱的甄缘……
次日
莫鹰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撑起疼痛欲裂的脑袋，仔细的听了听，仿佛是从甄缘待的观景楼那里传来。他猛地有种不祥的预感，顾不得自己还在生病，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路上他遇上了行色匆匆的苏布：“苏，出什么事了？”
“甄缘公主突然得了怪病，洛大夫正在给公主看病呢，我得赶紧去找老大回来。”苏布急急地说，“鹰，你不舒服，还是别到那里去了。”说完，一转身飞也似地跑出了府。
糟糕，难道羽说的话就要灵验了？莫鹰有点惊惶地想着，向观景楼而去。
“砰！”他破门而入。
“堡主？”正在床边的洛大夫吓了一跳，“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从苏布离开还不到三句话的时间呢，真是恐怖！
“她怎么样？”鹰无视洛大夫的误认，抓住他打听甄缘的情况。
“公主的病很奇怪，找不到病因，也不象中毒，是……自然衰竭。”洛大夫也感到有点棘手。
果然！
莫鹰来到床边，看到甄缘静静地躺着，廖无生气，微微皱着的秀眉，让人心酸不已……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莫鹰喃喃地低语，那一瞬间，他无法忍受她就这样离开他的生命，无法忍受那双单纯而清澈的眼睛就此紧闭！莫鹰抓过一件红色的大氅，将甄缘紧紧地包裹住，抱起她就往外走。
“堡主，你到哪里去？”洛大夫大惊失色地跟着跑出了房。
莫鹰不顾众人的阻止，抱着甄缘骑上自己的马，向无凉崖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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