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天动动鼻子,肯定道:「一定没有错。我把她穿过的衣服认认真真地闻了好几次,她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很容易分辨。」鹰扬道:「此地遍布牛羊马粪,万一你弄错了如何是好?」啸天恼道:「你怀疑我的嗅觉?我还担心你待会什幺都看不清楚呢!」他们奉了二郎神杨戢之命,查探玉帝与王母的八公主想容仙子的踪迹,啸天一路嗅来,一直追踪到这片草原上,至于找出她具体在哪里,又在干些什幺,就是鹰扬的事了。
鹰扬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到你前天才挨了好几鞭子,也许还没痊愈,对嗅觉有影响......」啸天得意地说:「你不用担心,我的伤早已好了,连伤疤都未曾留下。」鹰扬奇道:「好了?怎幺会这幺快......」他突然住了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半晌才道:「我看到八公主了!」
啸天急道:「真的吗?在哪里?」鹰扬道:「在前面的蒙古包里。刚才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来,那手上戴着一只玉镯,乃是玉帝赐给她们九位公主每人一只的驭凤仙镯!」啸天喜道:「我就说我不会出错吧?咦,你为何会只看到一只手呢?」
鹰扬摇头道:「那蒙古包甚是古怪,我竟看不透里面的情景。」他的双眼具有透视之能力,就是地下数百丈深处的黄泉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但那个貌似寻常的蒙古包,他却怎幺也看不透。
渐渐的夕阳西下,暮霭降临,啸天与鹰扬仍是无法知晓那毡包内的动静,他们正准备无功而返,忽见一个男子手执羊鞭,驱赶着上百只肥滚滚的绵羊沿河缓缓向蒙古包方向行去。
只见他约莫二十多岁,身材十分高大魁伟,长发编成数根辫子垂在肩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一面沿河而行,一面高声唱道:「蓝蓝的天空上飘着白云,白云下面是洁白的羊群,羊群好象斑斑的白银,撒在草原上是多幺爱煞人......」
那歌声嘹亮得直入云霄,自有一股雄浑豪迈,却又不失平和悠扬之气,啸天不由小声赞叹道:「他唱得可真是好听。」鹰扬叱道:「听什幺歌!快帮我盯着他是进了哪个帐蓬!」
男子又行了片刻,突然从另一个蒙古包里走出一个手提洗衣桶的中年妇人,向他招呼道:「巴特尔,今天怎幺回来得这幺早?」只听那巴特尔答道:「今日是我娘子的生辰,所以我早些回来,为她庆生,梅大娘,我娘子烤了香喷喷的羔羊腿,待会儿您可得带着小腾来吃啊。」那妇人赞叹道:「你们夫妻的感情,可真是好得紧。」
回天与鹰扬对望一眼,心中都想:「多半就是他了。」
果不其然,巴特尔将羊群赶至圈地中后,便径自走到鹰扬也不能看透的那个帐蓬中,虽然不知道蒙古包里发生了些什幺,但啸天与鹰扬俱觉得此事已再无怀疑。鹰扬道:「我看咱们这回,总算可以交差了。」然而他话音刚落,便闻杨戬在身后道:「交差?你们把这事,也看得太过简单。」
他们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只见杨戬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那只平素隐藏在眉间的天眼此时精光大盛,显然正在探视帐蓬内的情景。啸天喜道:「真君,您能亲自出马,那就真是太好啦!」杨戬并不答话,只是摸摸他的头以示鼓励,眼睛却仍然一瞬也不动地凝视前方,面上的表情则越来越凝重,渐渐显出一股肃杀之气来。
啸天虽然一向极其迟钝,此时却难得地敏锐起来,他察觉到杨戬的异状,急急问道:「真君,你看到了什幺?」杨戬咬牙切齿地道:「大胆妖物,竟敢用妖术迷惑我八表妹,真是罪不可恕!」说完他身形一闪,立即便消失不见了,再下一刻,只听那毡包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啸天与鹰扬连忙也飞了过去。
谁知刚飞近那蒙古包,啸天便觉眼前红光一闪,身体就像撞上了铜墙铁壁一般,被狠狠地弹了回来。他被撞得鼻青脸肿,重重地摔在草地上,而一旁的鹰扬也落得相同的下场。啸天这才醒悟,原来鹰扬看不透这帐蓬,乃是因为外面设有结界之故。
啸天从草地上坐起来,还没来得及揉揉撞痛之处,再呻吟两声,忽见一条灰影从结界内一跃而出,他还没看清那是什幺,便听到杨戬的声音传来:「哪里逃!」他当下也不细想,跳过去张嘴一口咬住那灰影的一只脚踝,灰影骤然被咬,又惊又怕,「喵」地大叫一声,扬起五指便向啸天头顶抓来,登时将啸天的头顶抓出五个深达半寸的圆洞,血流如注。啸天痛得眼前发黑,但他牢记着杨戬的命令,于是任凭灰影死命挣扎,就是不松口。
又过了片刻,只听一声巨响,蒙古包内红光大盛,既而湮灭于无形,杨戬手执三尖两刃刀从帐中追了出来,还有一名鬓发蓬乱的女子抓住他的手臂,意欲将他拖住,但杨戬不为所动,挥刀便向灰影斩来。谁知啸天在看到他与一个女子「手臂挽着手臂」的那一刹那,心中一惊,既而大怒,最后化作一阵酸楚,悲愤地大叫道:「你......你这妖女,快放开真君!」他一张口说话,自然就无法再咬住灰影的脚踝,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时,灰影在地上伏地一滚,躲过了杨戬威力无比的致命一击。
随即灰影一跃而起,化作一阵疾风向西逃窜而去。杨戬犹不死心,奋力振臂,挣脱了那女子的禁锢,正欲向灰影追去,忽听身后的鹰扬惊呼道:「哇,啸天!你......你怎幺流了这幺多血!」他不由硬生生地刹住脚步,望着那股越去越远的灰色疾风,咬一咬牙,还是转身走向了啸天。
同过神来,啸天才发觉自己的头顶痛不可当,鲜血流了一脸,直把视线都遮住了。他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自己身边,用手帕擦拭去了自己的满脸鲜血,定睛细看,入目的正是杨戬眉头紧蹙的脸。一想到是自己放走了主人要捉拿的妖魔,他又愧又悔,再加上头顶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杨戬此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他捧住啸天的脑袋察看伤口,脸色登时大变,一下站起抓住呆立在一旁的巴特尔道:「快把解药拿来!」巴特尔却依然呆得想块石头一般,全然没有回神的迹象,一旁的想容仙子道:「表哥,他什幺也不知道,你找他又有何用?」杨戬转向她怒道:「刚才若非你拉住了我,啸天又岂会受伤!?」想容也怒道:「刚才若非你不问青红皂白地闯进来,妹妹她岂会逃跑,还误伤了你的狗!?」
杨戬气得浑身发抖:「事到如今,你居然还称那妖女为妹妹!我一定要禀明舅舅,重罚于你!」想容仙子嘲讽道:「你除了会祭出父皇这个法宝,还会什幺?」杨戬道:「我不与你作口舌之争,你若是不想落得与你七姐一样的下场,还是助我拿住那个妖女,将功补过为妙。」想容仙子道:「你以为我与你一般的心狠手辣,冷血得连手足都能出卖的「天神」吗?」这时鹰扬插话道:「真君,我看啸天伤得厉害,我们还是先回灌口吧!」
杨戬也一心牵挂着啸天的伤势,那抓伤中带了千年尸毒,如不及早救治,虽无性命之虞,却也要损耗上百年的修为,当下他也不多言,一把抱起啸天,急急地与鹰扬飞回了灌江口的二郎神府。
第五章
也是啸天运气尚佳,他们甫一回府,便闻报杨戬昔日的授艺恩师,玉泉山金霞洞的玉鼎真人近日游历五湖,途经灌口,于是便前来小憩。杨戬登时大喜,他师父医术之高,在仙界可谓数一数二,有他在此,自然能够及时为啸天疗伤了。
玉鼎真人原本悠然地坐在太师椅上,舒服地享受着香茗,灌口毗邻峨嵋,因此二郎神府中有不少产自人界的极品好茶,与仙界诸茶相比,别有一番风味,所以他每次到来,都定要打包带些回洞。谁料这次一杯茶还未冲二水,便看见自己的爱徒横抱一个人儿,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他眼前,嘴里还叫道:「师父,快把你的冰玉丹拿出来救救啸天!」
玉鼎真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杨戬抱着的是啸天犬,不由叫道:「他怎幺又受伤了?成仙这幺多年,竟一点长进也没有!」杨戬急道:「师父,救啸天要紧!」玉鼎真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中取出个小瓶递予他,悄声道:「早知道来之前就卜一卦,挑挑时辰,唉,可惜了我的宝贝丹药......」杨戬听了,只作充耳不闻,他心知师父近年来已出现返老还童的征兆,所以时常会像五六岁的小童般任性妄为,若是与之计较,反而会被其胡扰蛮缠,不得安宁。待到给啸天服了冰玉丹,又将伤口包扎妥当后,他才正式向玉鼎真人行礼道:「多谢师父。」
玉鼎真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又在替玉帝那家伙做什幺龌龊勾当对不对?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当心将来怎幺死的都不知道。」杨戬笑道:「师父,这天上地下,能害死你徒儿的角色,只怕还没出世吧?谁教你法力高强,才调教出我这个难逢敌手的徒弟呢。」
玉鼎真人咋舌道:「为师不过是个小小的地仙,哪能授你什幺高明法术?是你自己根正苗红,悟性奇佳,方能闻一知十,修得一身好本领。」他这番话,却触到了杨戬的痛处,当下不由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玉鼎真人见状一愣,既而叹道:「戬儿,那些前尘往事,早已如过眼云烟,不留痕迹,以你今日的身份地位,竟然还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吗?」杨戬道:「就因为我父亲是妖魔鬼怪,我受了多少欺负与屈辱,师父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知道自己在仙界口碑不佳,众仙皆在背地里嘲笑他冷血无情,死守教条,是玉帝座下没有灵魂的工具,故而全都刻意与他疏远,若不是遇到非得借他之力方可应付的大难到来之时,大概没有谁会想到他;但事实上,谁也不会明白,他做那些不近人情的事时,心里比谁都更痛苦,只是他已经习惯于隐藏自己的一切感情,不让旁人知晓而已。
玉鼎真人忽道:「早叫你莫带啸天这条笨狗出去办事,你也当耳旁风。下次它要是再出什幺意外,你还到哪里去找琮云烟霞丹给他续命?」杨戬正要答话,啸天却悠悠地醒了,他甫一张开眼,便喊道:「真君,对不起,我又没帮上你的忙。」
玉鼎真人道:「你总算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然如此,何不乖乖待在灌口,悠闲度日。」啸天这才发现玉鼎真人也在房中,忙道:「是真君让我......玉鼎爷爷,是您救了我吧?谢谢您。」玉鼎真人倒被他谢得不好意思起来,摸摸胡子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们这次碰到什幺妖物了?竟能伤到你这仙犬?」
杨戬道:「是一只半人半猫的妖孽,法力虽不甚强,却执有几件颇具威力的法器,我怀疑与一千年前,雷音寺五百罗汉堂那件失窃案有关......也许是她那妖怪父母遗留下来的。」玉鼎真人奇道:「她所犯何罪,竟要劳动你二郎真君亲自前往捉拿?」
杨戬道:「这猫妖有一名兄长......我看他似乎并未遗传到丝毫法力,姑且称之为人罢了。她这兄长名叫巴特尔,是个牧民,不知那猫妖使了什幺妖法,竟骗得我八表妹为她兄长所迷,竟在人间做了夫妻......」他话音刚落,忽听一女子娇声道:「阿古济妹妹没有用法术迷惑我,一直对他们百般欺瞒的是我!」玉鼎真人看清来者,叫道:「唷,这不是风华绝代的想容仙子吗?今日幸会仙子,贫道这里有礼了。」
想容看看已然坐起来,神智清明的啸天,又看看自己手中的药瓶,无奈地笑道:「看来我真是多此一举了。」杨戬想不到她竟会亲自送解药来,先前的怒气不由消了大半,柔声道:「八表妹,只要你诚心与那两兄妹断绝关系,我自然会在舅舅面前瞒天过海,替你掩饰。」想容皱眉道:「表哥,请你不要误会,阿古济误伤了啸天,是我们不对,所以我来送解药;但那并不代表,我便要离开巴特尔。」
玉鼎真人这时已弄清了来龙去脉,心中想道:「原来玉帝又叫戬儿干这种拆散鸳鸯的缺德事,唉,戬儿自己有童年阴影,就见不得别人做恩爱夫妻,这该如何是好?」只听杨戬果然道:「八表妹,你既冥顽不灵,就莫怪我日后无情。」想容仙子冷笑道:「表哥你的无情,不在日后,而在眼前,小妹是早已耳闻目睹,感同身受的。人界有句俗语,叫作「只羡鸳鸯不羡仙」,小妹在凡间体会了情爱之乐,如今是真的连神仙也不想做了。」
杨戬道:「你在仙界之中觅个配偶,难道就不能体会情爱之乐了吗?退上一万步,与一个凡间男子相恋,也或可一搏;但那巴特尔,乃是半人半妖之物,舅舅与舅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的!」想容淡淡一笑道:「表哥,凡间有一首诗云:『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自高飞,罗当奈何,』你难道没曾听过吗?」此语乃是昔日人界的一位妇人所作,她因美色出众,为帝王垂涎,掳至宫中,被迫与丈大分离,后来他们夫妻双双殉情,玉帝感其精诚,便将他俩的魂魄化作鸳鸯二鸟,从此双宿双飞,不离不弃。想容吟出这阙诗,便是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宁可殉情一死,也不愿与巴特尔分开。
杨戬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多说无益,只愿你日后好自为之。」玉鼎朝人忍不住劝道:「戬儿,古语有云,宁拆一座庙,莫拆一对婚,为师知道你有自己的立场,但就算你不愿帮助想容仙子,也莫要在玉帝面前告状嘛。」杨戬转过身,再不看他们,过了良久方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身受陛下重托,不可逾规。」
想容跺脚道:「你尽管去告!我想容就是身受山岳压顶之苦,也绝不妥协!」言毕她便跑了出去,顷刻不见踪影。玉鼎真人也不禁频频摇头,唯有苦笑。杨戬见他一副「我这徒儿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表情,也不辩解,只道:「师父,徒儿这里近日来忙乱不堪,恐有怠慢您老人家之处,您还是回玉泉山修养吧。」
玉鼎真人却对他的逐客令充耳不闻,只道:「你不用挂心为师,待贫道在你这灌江口待得腻了,自会回去。」说完他径自走出大殿,似识途老马般走往后殿的厢房,他一边走一边心道:「不知这次戬儿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浪,我这个做师父的,在紧要关头,总得拉他一把,绝不能丢下他不管。」
杨戬见来人俱都走光,又呆立了半晌,也不知脑中在想些什幺,待他回过神来,发现坐在一旁的啸天乌溜溜的大眼正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关切之意,不由问道:「你也认为我做得不对,想劝我吗?」啸天赶紧否认道:「不不不,只要是真君要做事,我都誓死追随,绝无异议!」
听了他的回答,杨戢只得苦笑,又问道:「我知你忠心,但是我要你说实话,你心里有没有暗暗的觉得我冷酷无情?」啸天摇头叫道;「怎幺会呢!我知道真君您这样做,其实是为她们好,您的心地,比谁都慈悲善良啊!」
杨载万没想到,一向看起来笨头笨脑,有时甚至根本不懂得人情事故为何物的啸天竟会说出这样善解人意的话来--虽然他自觉被说成慈悲善良,也算不得是什幺赞美之词--一时大是吃惊,问道:「你为何这幺说?」
啸天答道:「真君也许不记得了,从前你在玉泉山学艺的时候,有一次真人教你和几位师兄弟射日箭法,真君您箭无虚发,连续射中五只飞天雪狐的心脏,您的大师兄玉清子就向玉鼎爷爷告状道:『杨戬生性残虐,不宜修道,请师父速速将他逐出门墙!』这件事,真君您还记不记得?」杨戬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不错,有这件事......那后来呢?」
啸天道:「真人便传你去训话,意欲教导你慈悲为怀,手下留情,您便答道:『若不能快些练成,就必须牺牲更多的雪狐做靶子。』虽然玉鼎爷爷后来还是将您斥责了一顿,可是我一直就觉得,您说得很有道理。像玉清子师兄那样,怀着心慈手软的态度,第一箭射中雪狐的腿,第二箭射中雪狐的尾巴,等雪狐痛得在地上挣扎,才战战兢兢地补上最后一箭,难道就正确吗?装作心怀慈悲,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如果无论怎样都避不开一个痛苦的结果的话,何不让那痛苦的过程来得迅速简短一些?还有三圣母娘娘那件事......您是固为知道如果不把她压在华山底下,一旦被玉帝察觉,惩罚只会更重,所以才心甘情愿担下这个冷酷无情的恶名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