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我一定要选一家最贵的餐厅!」刘兴邦气得跳脚。
方守正背起书包,一个人跑到忠孝楼顶楼,林羿翔在那里等他。两人并肩靠坐在墙角。
「考得怎么样?」林羿翔问道。
「很惨。」方守正耸耸肩膀,「大家都一样,我敢说,出题老师不是被女友甩了就是被倒会,期末考出得超难,每堂考试大家几乎都在发呆……也幸好如此,这回我准备得不够充分。」
方守正漫不经心地把家长被约谈、老师却反而尴尬不已的事向林羿翔说了。「卢太平也不再欺负我了。我想他大概是遇上比他更凶恶的人吧!靠拳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碰到更硬的拳头或石头就轮到他吃不了兜着走了,这叫踢到铁板。」被冷风冻得发红的小脸上有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林羿翔微微一笑,「你真的很幸运。」
「还好啦!我只想中午和你一起吃午餐,在你不用打工的时候偶尔约个会,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他歪着头望向林羿翔。
「这个农历春节还过得去吗?要不这么着,你和你妈妈一起到我家过年吧!我家虽然不是很有钱,年菜倒是每年都很丰盛。
我妈啊!老是把年菜准备得过多,到元宵节还在热除夕的菜吃,我吃得都恶心了……我爸妈都是传统的人,十分好客,人多一点比较热闹,他们也会很开心;我哥和我弟反正都是混帐,不用理他们。」
「我很感谢你,过节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真的吗?不要太勉强喔!」
林羿翔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摸上方守正的脸颊,感受他的体温和呼吸,「阿正,和我在一起,好吗?」他低低地唤着,表情有些腼腆。
「我们现在不就是了吗?」方守正还想再说什么,嘴唇却被柔柔地堵住,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浑身软软地,连提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是认真的,你别误会,我不是同性恋。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一样喜欢你。」林羿翔从他的脸上稍微离开,拇指来回抚摸着他湿润的唇,「今年的四月一日,我刚好满十八岁。我不急着升学,等高中一毕业,我就去工作,租间象样的房子,慢慢存点钱,等到你能和我一起生活的那天。」
「你的成绩那么好,不继续升学太可惜了。」方守正颤抖着声音回答。
「导师中午找我也是为了这件事,不过我很坚持,只要经济稳定下来了,我就会再回学校念书。」林羿翔慢慢地说,「再过两年,你成年了,高中也毕业了,考上哪里的大学都无所谓,上研究所、读博士班、留学……只要你想念,我会供你念书,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可是这两年我会努力工作赚钱,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捱穷的……」
林羿翔将他放倒在地上,两手解开他的衣扣,气息紊乱,「和我在一起好吗?你不想和我上床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分床睡,我不会强迫你的。」句尾的发音已经含糊不清,被急促的喘息所取代。
这、这算什么?求婚吗?听起来像是同居的要求,方守正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像是轰的一声炸开了,衣襟被拉开,胸中跃动着莫名的情绪,和林羿翔星星点点落下的轻吻相呼应。
他扯着林羿翔的头发,说不出是要把他拉开或是抱进怀里,暖热的气息吹拂在敏感的肌肤上,方守正几乎以为自己要融化了。
林羿翔也像控制不住似地,两手顺着衬衫的下襬摸到了腰际,修长的手指颤抖着解开方守正的腰带和腰扣,金属制的拉炼也往左右两边开启,露出白色的里裤。
「不、不要!」方守正蓦地从迷乱中惊醒,尖叫着往后退缩,直到后背贴靠墙上,他一手握紧衣领一手拉起裤腰,浑身上下不停地打颤。
「阿正……」林羿翔忧郁地拨了拨凌乱的头发,在一瞬间又恢复了整齐和柔顺。
「不……不是的,我不是要拒绝你,怎么说呢?就是……」方守正连忙扭动着身子站起,把衬衫的扣子一一拉上,也把长裤穿好,「我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和男人……」
「我知道,我不会强迫你的,我的心不会变,所以你也不要变。」林羿翔的语气也变得幽远了起来。「我会等你,不管多久,两年、二十年、一辈子,生生世世……」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拜托!」方守正差点哭了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晶莹地闪烁着,随时会溃决一般。「我好喜欢你。」
林羿翔上前一步,以温柔的吻掩覆着他的狼狈,「今天晚上到『佛罗伦萨』,我打工的地方来,我十点钟下班。」
林羿翔往方守正的上衣口袋里塞进一张名片,雾面亮纹,还带着清雅的淡香,看上去非常高级,「我请你吃宵夜,不必担心,员工招待是不用钱的,你可以尽量点你喜欢的餐点,那时再给我答复。」
方守正轻轻地点头,林羿翔的表情显得有几分欣慰,他知道自己不是全无希望。「晚上见。」
◆◆◆
和方守正道别后,林羿翔回到家中,在屋外就听到母亲艰难地喘着气,心中一阵绞痛,要是她的病情再没有起色,这个年他恐怕要一个人过了。
几经思索,他终于下定决心,做好被毒打一顿的心理准备,慢慢地走到母亲卧病的那张床前,颤颤地开口:「妈!」
床靠窗口,窗口上放着一个酒瓶,瓶子里的液体是透明、无色无味的清水,水位很满,瓶口悬着一朵百合。阿正把花茎剪得太短了,百合要吸水很不容易,可是它竟然奇迹似地存活了下来,而且盛放至今。
母亲痛苦地转着头,仿佛没听到似的,于是他又再唤一次:「妈!」
她忽然把脸面向他,两眼蓦地睁大。
林羿翔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住了,骇惧地后退一步,随即稳住身形,向前坐到母亲的枕边,多年以来,他除了帮母亲处理生活杂事之外,已经很久不曾如此亲近她了。「妈,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和他一起度过一生,我是认真的,我想他也是。」
情到深处,林羿翔的脸上泛起凄楚的微笑,以轻柔的语气说:「他长得很可爱,不会太高也不会太矮,个子刚刚好,抱起来很舒服,性情也温柔善良,妳一定会喜欢他的……」
他的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困难地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啊……」干枯的嘴唇上下开合,好像想说什么。
「妈!妳想说什么?再说一次……」林羿翔倾下头,把耳朵靠近母亲嘴边。
她的气息更加微弱了,却仍然努力挺起上身,干枯的手指抓着他的衣领,像溺水的人,想吸取灭顶前最后一口空气,「呃……」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映衬着百合的雪白,更显幽静。
数秒后,一声尖厉的呼喊穿透空寂。
「啊!」林羿翔惊惶失措地挣扎着从屋里跑了出来,没有人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
自从被林羿翔那样激烈而深情地告白后,方守正显得失魂落魄的,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时间就在彷徨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晚餐桌上,方家三兄弟仍然热闹非凡。
方守正排行第二,哥哥方守廉和弟弟方守勤在家里都比方守正有地位,从小抢他的东西抢惯了,只要不太夸张,不整只夹走,抢方守正碗里的半只虾尾或一块鸡(以下由花园录入组veiling录入)腿肉,通常是不会引起骚动的,父母也懒得管。
这对兄弟看到方守正食欲不振、有一口没一口扒着饭的模样,抢得更理所当然。
方守勤竟然把方守正碗里的炸虾给整只夹走了。
方守廉看不过去的出声制止:「你别太过分了!」
「不然呢?反正他也不吃,放碗里都放凉了!」方守勤反驳,正要把虾子从尾端整尾吞掉。
「再这样我翻脸了,长幼有序的道理都不懂!」方守廉拿出长兄的威严,倒还有模有样,让方守勤乖乖地放下虾子。「起码要分给大哥一半!」
「那、那分个虾屁股给你就是了。」他把筷子放到碗里,把虾从中间截断。
方守廉一时松懈,方守勤立即手筷并用,把两段虾肉都塞进自己嘴巴里。
「你!」方守廉气得倒竖起两道浓眉。「你要我啊!」
「谁要你?我只说要给你虾屁股。」方守勤意犹未尽地舔舔筷子和手指,「可是你几时听过虾子有屁股?又不是脊椎动物,啐!」言罢还伸了伸舌头嘲笑他。
「是不是脊椎动物有什么关系?鸡也有屁股,你还不是从来没让给我半块!」方守廉不服气地反驳。
「我说的是虾又不是鸡,等下次吃三杯鸡的时候再说吧。」
「阿勤……」方守廉的怒吼差点把屋顶给掀了。
骚动过后,方守廉才发现方守正静悄俏的,一点反应都没有。「阿正,你是不是不舒服?」
「二哥,你不会生气了吧?」看到方守正没怎么动筷子也不说话,方守勤也隐约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炸虾吃多了容易发胖,于是便把自己碗里的芋头拨一块给他。「芋头又香又滑,热呼呼的,趁热吃!」
方守正霍地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两人吓了一跳。
「阿正!装死啊!刚刚抢你炸虾都不出声,被吃掉了才露出一副死样子,是怎样?想打架吗?」方守廉最看不得方守正阴郁的表情,这在餐桌上是很不吉利的,好像下一顿就没得吃。
方守正看看长兄,又看看么弟,默默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收拾了碗筷迳自回房,留下方守廉和方守勤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又忘了不愉快,为了硕果仅存的半截玉米打成一团了。
第六章
晚餐过后,方守正偷了个空溜出家中,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佛罗伦斯」。这是一家很有名的餐厅,进出的外国人很多,用中文、英文、义大利文三种语言点菜,动听的钢琴声、晕黄的灯光加上红桧木装潢,非常浪漫。、
进了店后,方守正特意选了个最不起眼的小角落坐着。
虽然林羿翔说他会请客,在看到菜单上的价格时方守正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选了价格最便宜的咖啡。即使如此,一杯还是要三百五十元。
方守正环视了一下,发觉这里的侍者有男有女,清一色都很年轻,外型出众,制服亮丽,最重要的,腿部很长,外文说得很溜。
他耸耸肩,一点也不怀疑林羿翔在这里工作,虽然还没看到人。
将近十点,方守正的心情也随着墙上时钟的摇摆而跌荡。「对不起!」他伸手招呼一个看起来还颇为亲切的男侍者,「请问……林羿翔是不是在这里工作?」
对方投以礼貌的微笑,「您是他的朋友吗?」
方守正点点头,肩膀又缩了下去。他和林羿翔不一样,在这种地方总觉得格格不入。
侍者压低了音量说:「翔今晚没来上工,也没请假或找人代班,经理正在发脾气……」他指了指员工出入门,从餐厅是看不见里面的。
从他的表情,方守正也想象得到里面正在刮台风,不知不觉地把领口往上拉一些。
「翔说他会来上班,叫我在这里等他下班……」方守正嗫嚅地低下头去,翔为什么没来,不上班又没请假,他改变主意了吗?
「我还要继续工作,先失陪了。」侍者朝他点头为礼,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方守正怔愣在原地,默默地盘算着口袋里的钱到底够不够付帐。
林羿翔没出现,始终没出现。
等到半夜十二点,服务生都交接一轮了,方守正把脸趴在桌面上,既失落又伤心。
「需要帮忙吗?」晚问曾和方守正交谈过的男侍者已经换下制服,「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用员工招待的身分帮你结帐,你应该还没成年吧!过了十二点还让青少年继续待下去,我们店里会受罚的。」
方守正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他的口袋里还有五百多元,要离开这家店不是问题,可是晚上没吃多少,沮丧的情绪又占据了他的心思,他没力气再多想,也就任由侍者安排了。
那个人还很好心地送方守正回家,他叫孙毓敏,是个大学生,家境不错,到佛罗伦斯打工不是为了钱,只是兴趣,学习实务经验,打算将来自己开高级餐厅,连店名都想好了。「湘君。」孙毓敏笑着说,「我喜欢东方文化,历史、文学、玄学、饮食和爱情故事。」
孙毓敏和林羿翔的交情很不错;林羿翔和年纪大一点的人向来相处得比较好,或许是因为他早熟又有点冷酷的气质。
「翔是个好孩子,工作认真又负责,以前从来没翘过班。」
方守正看着孙毓敏英俊的侧脸,表情茫然,想不通为何孙毓敏没有像林羿翔那样让他产生怦然心动的感觉。一般人在电视上看到俊男美女都会尖叫,何况站得这么近,从迎面而来的路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孙毓敏长得也很好看!
经过面摊的时候,方守正再也忍不住了,饥饿加上咖啡因,胃壁一阵一阵地刮动,让他差点吐了出来,他冲进面店,叫了一碗热汤面,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孙毓敏坐在他对面苦笑着摇头,「看样子你真的饿坏了!」
方守正顾不上理他,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惹得他两眼发酸。翔没上班,不来见他,似乎下定决心舍弃过去的一切……想到这里,他的眼泪慢慢地掉了下来,落进汤里。
孙毓敏也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滚烫的面汤、微咸的泪水,混合成一种苦涩的滋味……
方守正一面吸着面条一面啜泣,被遗弃的感觉蓦然而生,他还没想到怎么告诉翔,本想请他再给他几年的时间考虑。
孙毓敏默默地陪着方守正,三目不发,直到把方守正送到家门口才告辞。
方守正又被父亲狠狠地抽了一顿,可是他已经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日复一日,林羿翔始终音讯杳然,学校里的同学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在佛罗伦斯的工作也被开除了。
方守正活得像具僵尸,成天行尸走肉地走来走去,茫然、无助,绝望地寻找林羿翔的身影。
寒假已经开始,期末考刚结束,部分教师还会到校处理学生成绩,特别是高三教师;高三学生到校自习的仍然很多,老师们照常上班的比例也高。
方守正在教师休息室里找到三年四班的导师郭杰,他还是戴着细框眼镜,斯斯文文的,看到方守正的瞬间有点愕然,但马上就恢复平静了。
方守正向他打听林羿翔的消息,却得到惊人的回答。
「林羿翔转学了。」郭杰深深地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方守正大为震惊。
「期末考第二天下午,有几位律师代表林羿翔的父亲到敦务处办理好转学手续。我们这种乡下学校,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包括校长在内的校务人员全部吓呆了,也就很迅速地完成手续让他正式转学,身分查证和程序上都没问题。」
方守正也愣住了。翔的父亲?翔多年来和母亲相依为命,父亲早就遗弃他们母子了,为什么这当头又忽然冒出来?「翔呢?是不是被他们带走了?他转到哪所学校?」
「我不清楚。」郭杰无力地说:「我根本没见到翔,家长既然如此坚持,校方也不好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