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懿……”
“什么?”
苏城侧过身子,对着杨懿:“我要跟你说句话。”
杨懿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苏城一字一顿地说:“杨懿,我爱你。”
杨懿觉得自己真的是很累很累了,不想动,不想说话,甚至不愿意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闭上眼睛,任苏城年轻的身体火一般紧紧拥抱着自己,而自己,就好像长久跋涉之后,进入了一片温暖的湖,一点点放松,一点点沉下去……
第二日。当阳光射进窗户,终于清醒过来的杨懿,看着身旁熟睡的苏城,对自己说:“完了。”
他坐在床上发呆。昨天的一切,是怎么回事?是梦吧?但那火热的拥抱,还有亲吻,都是假的吗?
苏城醒了。
杨懿不敢正视他。
“杨懿。昨天我说的话是真的。”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试图去爱一个女人。”
苏城摇头。
“苏城,如果遇上了合适的女人,你不要错过。”
“杨懿,你早上想吃什么?”
“苏城,我们都是男人。”
“我煮面给你吃?”
“我们不能相爱的,苏城。”
“你想吃汤圆吗,冰箱里有。”
“不想吃。苏城,我觉得今天应该把话说清楚。”
“我去煮面了。”苏城说着,翻身下床,走出了卧室。
“苏城,听我说……”
“不想听。”苏城煮着面条。
“苏城……”
“你不必对我说什么。反正,我爱你。”
杨懿正视着苏城:“你绝对没有开玩笑?”
苏城丝毫不逃避:“是的。”
话已说出,从此覆水难收,那么,还能怎样呢?除了面对之外。
苏城终于发现自己的冲动铸成了无可挽回的错误:杨懿开始躲避他。他找到医院里去,杨懿不跟他说话,甚至不看他一眼。下了班,杨懿约上几个人去吃饭,中途开溜。他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也不再回家,到别处租了间房。
苏城知道自己做了蠢事,但他不后悔,决不。苏城永远不会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
那一天,苏城请了假,总算在杨懿必经的一条小巷子里堵住了杨懿,不由分说将他拉下车。
“你干什么老躲着我?”
“放开我。”杨懿愤怒地挣扎。
“我爱你。”苏城盯着他。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我们都是男人!”
杨懿一溜烟跑了,车还倒在地上。
苏城还是找来了。
他站在杨懿面前,明朗地朝他笑。
“为什么要逃?”
“因为不想看到你。”
杨懿把眼睛望向窗外。苏城却定定地望着他:“我只是爱上了我应该爱的人。我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没有妨碍别的任何人,没有犯罪。你告诉我,我哪里错?”
苏城走到杨懿面前,逼视着他:“你告诉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杨懿不看他,也不说话。苏城的眼泪就这么一滴滴掉下来。
“我爱你,杨懿。”
杨懿听见那些遥远的欢笑又在耳边响起,在这夏日里,灼热如火又冰凉。那片湖水,又在将他一点一点淹没。
他让一丝残酷的笑打断这欢笑:“可是,我不爱你。”
“你撒谎!” 苏城说。他伸开双臂紧紧地搂住杨懿。
杨懿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挣脱开来,一巴掌重重地摔在苏城脸上,自己疯了一般地大叫:“你以为你是谁?同性恋!变态!滚——”
半个月之后,杨懿主动回来了。他回到他们曾一起生活过半年的房子,替苏城做了一顿饭。
那一天,他留下一张纸条——顺风兮。逆风兮。无阻你飞扬。愿幸福。
他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就能避开对苏城的伤害,却不知幸福只和所爱的人在一起才有,不管以任何形式任何结果。
他不能给予苏城任何承诺和未来,没有承担。
那之后,杨懿远离。东渡扶桑。
那天有很好的太阳,像是曾经年轻的十八岁,带着温柔的摧毁力量,却没有能力在生命里多停留一刻。
却是记得那一首歌的。杨懿说,苏城,我们纵然在一起,又能往哪个方向走?我们不会快乐。
然后,杨懿离开了。
他说,苏城,我走了。
苏城点头。去吧,晚上带点菜回来。
杨懿站住了,他说,苏城,我走了。我去日本。我不再回来。
苏城没有说恭喜,也没有挽留。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留住他。
他只知道,自己并没有权利去纠缠奔向事业的杨懿。不能拥有他的魂,要了他的人,也是枉然。
一个人承担着也就罢了。放手任他去飞吧,而几年后,待他回归——他终究还是会回来的吧,那时他自会明白,唯有苏城,才是这个世上能看他飞累了,收起翅膀时让他用心血梳理羽毛的那一个。因此他愿意等待,等到,终有一天,杨懿回头来找他。终有这样一天吧。哪怕要用尽一生。
认识他的那天,他接受他的采访时就说过,等不到船的时候,似乎每一根稻草都能救命,但,等的是船。不怕淹死。
走鸟:幸会幸会。阿末,我今天上来就是为了寻你的呢。你让我担心了。
阿末:为什么。
走鸟:想和你说说话。你病了吗。
阿末:是啊。前两天,我去一个同事家,他家里有只黑猫,一见我就直往后躲,非常惊慌并且害怕的神色。
走鸟:你接受过高等教育啊,居然还相信黑猫是不祥物?
阿末:我知道的。
走鸟:不要因为小病而产生悲观的想法,你的病应该是贫血吧,记得去看医生。你邮件里有点厌世,不好。
阿末:是啊,小病痛而已,我那是一时坏情绪上来,胡言乱语而已。
走鸟:那就好。生命对于每个人,都是大同小异。请在病好之后,看一看月亮。
阿末:好啊。千里共婵娟。
走鸟:今天过得好吗。
阿末:工作了一整天只喝了一碗冷汤。
走鸟:啊?
阿末:呵呵,歌词啊,笨。
走鸟:哦……莫文蔚是吧。
阿末:是啊。总算聪明了一次。我今天下乡去了呢。
走鸟:乡下空气新鲜,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阿末:我可不是去乡下度假哦。工作啊,有一些忙碌。
走鸟:说说看。
阿末:那里山高水远,一派田园风光。回来的路上,沿途有很多村庄,宁静淡泊的样子。瓦房,葡萄架,丝瓜藤,豆类,美人蕉,蓖麻,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植物。悠然清新。在路的左边,还有一条长长的河流,沉默流过。
走鸟:听起来真的很写意。
阿末:但那里的农民生活很贫困。
走鸟:那是必然。呵呵,如果你去那里呆上几个月,说不定会因为无法忍受清苦而哭着跑回来。
阿末:如果你在我身边,那么不管有多苦,都是值得的,我可以忍受下来。
走鸟:呵呵,当然当然。
阿末:走鸟。严肃地说,我并没有开玩笑。
走鸟:是啊,是啊,我知道你说得认真啊。
阿末:走鸟,我再重复一次,如果你在我身边,那么不管有多苦,都是值得的,我可以忍受下来。
走鸟:什么?
阿末:走鸟,在这个夜晚,我想,我得说实话了。也许你会觉得太突兀。
走鸟:我在听。
阿末:我想我爱你。
走鸟:你也许只是有些寂寞了。想倾诉而已。
阿末:愿意听我说话的人是有的。但是,我只想要面对你,哭,或者笑,将心事一一排开,慢慢讲述,说给你一个人听。
走鸟:阿末,好。凄风苦雨都让我挡着,都有我挡着,你慢慢说。
阿末:我想你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搂着我,听我说。
走鸟:我有时间去成都出差,我陪你。
阿末:谢谢你。
走鸟:不过,以后,千万不要轻易说出爱字。我知道,你爱着的,始终还是你大学时代的那个少年。
阿末:走鸟……
走鸟:我们是朋友。
阿末:是。但是我爱你。
走鸟:我有过很多女人,也有过男人。
阿末:我在听。
走鸟:你可以说我放浪形骸,可是我爱着的,始终是那个人。
阿末:我知道。
走鸟:因此我只能辜负别人。即使是你。
阿末: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我不要你如何。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如此而已。
走鸟:你今天说的话让我感觉太突然。认识你,我很惊喜,我们之间很默契且存在多么相似的渴望,像是多年的挚友。可是我们之间只是友情,而非爱情。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我们应该是亲情。你我是亲人。你确信你对我的感觉并非错觉?
阿末:这个时代,当“我爱你”已经说得太多太滥时,我要如何才能表达出我爱你。
苏城还想说点什么,阿末下线了。他叹气,这样冰雪般的女子,为什么还是会爱上自己?难道她不知道,他是不可以被爱上的人吗。也许她只是将自己当作多年前爱上的那个男生的影子吧。他点一支烟,在黑暗里沉默了。
滴答在他的怀抱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他低下头去,轻轻地触碰它的绒毛,感觉荒凉。杨懿曾经说过,一个人在家总要找点事儿做,后来养了这么一只小狗,果真多了很多事。不出差的时候,要牵它出来溜达一圈,还要跟它洗澡,又要弄东西它吃,排骨猪肝鸡腿,任劳任怨。苏城常常笑自己,将来有了孩子,对他也未免如此吧。可是想到孩子,他又一惊,孩子,怎么会有孩子?杨懿,就是自己的孩子。
滴答,滴答。常常这么唤着小狗。其实,滴答,就是时间行走的声音,听时间,静静流逝。
O
我只看见一场海啸,没看过你的微笑。
还是一个人。苏城的单身生活。他不再需要经常出差了,日子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大多数时候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少了许多奔波和劳累。看起来似乎惬意。可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多的不快乐。他开始看很多碟片,听音乐,偶尔也上网,看看帖子,或者给阿末发邮件,聊聊天。
这个夜晚,苏城躺在沙发上看电影,一瓶青岛,和几支三五牌香烟。屏幕上放映的是老老的片子,《半支烟》。曾经和杨懿看过的。在他毕业前夕。那个夜晚。他在他怀抱里,安然入睡。他搂住他,整整一夜。
苏城把灯关了,端坐在黑暗的夜里,慢慢地减轻手中啤酒的重量,再点燃一支香烟时,思绪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也是如剧中人般,惶惑着根本就记不起杨懿的容颜了。可他微微笑了。好在,好在还有杨懿的照片。唯一的一张合影。
照片对他如此重要。如此重要。
生怕忘记的,是爱人的容颜。
可他不在身边,一切都将失去意义。而,如果有多一匹马,你肯不肯陪我仗剑天涯?
一个人的生活,一点点音乐和啤酒,一部令人感觉美妙的片子就足以可以打发。时间可以过得轻易。虽然依然孤单。
杨懿。
他依然在远方。
也许会回来。
这样的生活,自然不是他所喜欢的罢?但是只能面对。
走鸟,你最近好吗。我的状态不是很好。天气热了起来。可我还是很怕冷。每天我要喝很多凉白开。已经很少喝冰水了,因为我的胃不好。即使从冰箱里取出,也要放在一旁等到它不冰了为止。偏爱浓稠酸奶和小孩子都爱喝的AD钙奶了。
脸上痘痘猖獗的时候,会喝一点牛奶加蜂蜜,虽然知道只是心理安慰于事无补。
这个城市有很多玉兰花开了。五角钱可以买两朵。常常在清晨上班的路上,买上两朵,别一朵在衬衣的第一颗扣子上,再别一朵在手链上,一低头一抬腕就可以闻到那种恍若离别般的悠香。在这个瞬间会感觉生命清香而怅惘。
目前我的工作是安宁的,早晨走路去上班,车如流水马如龙,到了暮色四沉,就意味着一天过去了。这样的生活,朝来暮去,轮流替转,说不上是好是坏。
而走鸟,你告诉我,你过得好吗。
阿末于凌晨。
早晨起来,苏城照例是要打开邮箱查看的。看到阿末发过来简短的邮件,看看发邮件的时间,就在几分钟前。那么阿末应该在线吧。他开了OICQ,果然看到阿末了。
走鸟:HI!
阿末:你来了?
走鸟:阿末,我过一段时间要去成都出差。
阿末:你要逗留几天?
走鸟:你希望我为你停留多久?
阿末:一辈子。
走鸟:我给不起。
阿末:说正经的。你不是第一次出差到成都。
走鸟:以前每次来,都很匆忙。这次时间大约会宽裕一点。你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拒绝见我?
阿末:这次为什么要见我?
走鸟:没有为什么。
阿末:好。
走鸟:?
阿末:我已经应承你。自然不会变卦。你来之前,上这里给我发消息。
走鸟:好。
苏城笑了。终于要见到她这个令到他感觉温暖的女子了。
现在他的工作并不像以前那么忙了。更多的是布局和协调员工。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在公司已经无人能出其右。渐渐也就少了一些奔波,对于工作,应付下来,并不觉得吃力,还算游刃有余。
但苏城自己知道,到底年轻,离做总裁的地步,还有一段路要走。公司的老总就笑着对苏城说过:“好小子,工作干得还不错嘛。但如果给你总经理当当,可能还有一些怯场吧。”
苏城微笑着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仍然不足够老练。
老总说:“苏城,你知道你最欠缺的是什么能力吗?你还是缺乏政客的手腕,尚不能杀人于无形。”
苏城轻轻地否认这一条。在江湖中漂染久了,他知道自己逐渐丧失了太多本色,因此对于自己身上还残存的善良,自然看得可贵,不愿意失去。
人生最大的快乐是透明率性地生活着,真诚也许会让自己吃些小亏,但少吃大亏。他总记得杨懿说过:“最欣赏的男人的品格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人品过硬。”
杨懿说过:“如果人生真的是汪洋,那么,能够撷取一段清水足够。”
杨懿说过:“我不过只想做一个干净的人,活得对得起自己和所有人。”
苏城的办公桌玻璃板下放了几张照片。大学时班级的全家福、还有和父母在一起的少年时代的照片。常常注视的那一张,是杨懿和自己平静的容颜。他们微笑照片中。
他这样地庆幸着自己保留了一张关于杨懿的照片。这对他如此重要。那个有着泉水般清澈笑容的少年,在黄山和煦熏人的春风中如花朵一般的灿烂盛开。那一年,他们都还正年轻。
此时却是日渐疲累的年纪。那么多年已经过去。
这是苏城拥有的,杨懿唯一的照片。曾经有过许多,杨懿离开时,都带走了。好在这一张,他一直放在身边,幸存下来。
只是这么一张照片啊,但是记载着那些曾经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峥嵘岁月。还有那曾经阳光明媚般的纯真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