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弟弟————溺文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却也持续到了深夜。明天一早何恺就要返回北京，而他也有早自习要参加，恐怕是碰不见了。方晓冉踌躇地站在另一个房门口，心想着，就算以家人的身份，也该向他好好道个别吧。轻叩了两下，何恺应声开了门。“你明天就走了，我想。。。”“嗯，进来说。”方晓冉忐忑不安地踏入房里，看见何恺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奇异的游戏画面。“咦？这是什么？”何恺把他拉过让他坐在电脑前，说：“我同学自己设计的一个游戏，我在帮他测试呢，你也玩玩看。”“是RPG游戏啊。”方晓冉生疏地控制着鼠标，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说：“你同学好厉害啊。”“打完这个BOSS再说他厉害也不迟。小心。”何恺没多想，手覆上方晓冉的手帮他用鼠标越过了眼前的一个关卡。方晓冉的身体有点发僵，心思开始集中不起来了。“没关系，我带着你走。”何恺既没有松开他的手，也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弯着腰在他身后解说着。真是比考试还难熬，方晓冉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眼前上演着什么画面已经完全不清楚。“人物绝招是F5。”何恺低下头寻找着按键，气息掠过方晓冉的颈肩，惹得他咯咯直笑。“怎么了？”方晓冉抽回自己手捂在脖子上，身体微微闪开了点，红着脸说：“我这里怕痒。”“真的？”好像玩上了瘾，何恺伸出手指往方晓冉另一侧的脖子上抚去，他只来得及用力一闪，却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可是何恺还是不放过他。“不要了。。。哈哈哈。。。停手。。。”方晓冉只差没在地上打滚了，终于何恺收回了手，让他仰卧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下次什么时候能回来？”听见方晓冉问自己，坐在一边背靠着床的何恺有点无奈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方晓冉抬起身，跪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只手却不听使唤地攀上了他的脸颊。“你有空就回来看看爸妈吧，好不好？”何恺没有避开他的手，仍然保持着把一只手肘搁在床上的盘坐姿势，轻轻地应了他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方晓冉低下头，试探性地靠近他的嘴唇。何恺不闪也不躲，依旧抬着头，似乎在等待他的降临。就在两人快吻上的时候，电脑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吓得他们顿时拉开距离。
“那家伙挂了。”何恺瞄了瞄电脑，不禁笑了出声。方晓冉看着屏幕上舞动着双臂正洋洋得意的BOSS和TRY
AGAIN的字幕，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这个游戏还不错。”“你要喜欢以后就上我房里来玩。”方晓冉一愣。“我可以用你电脑？”“我电脑没设密码，你要怎么看都行。”何恺说着就从某个抽屉里摸出一串钥匙，交到方晓冉手里，说道：“还有那些上了锁的抽屉里都是我念高中时的东西，你如果看到需要的就拿去吧。”你愿意让我进入你的世界了吗？方晓冉偷偷在心底问着他，脸上带着一定的期许。“好了，别发楞了，回去睡觉吧，你明天还上课呢。”何恺揉着他的头说道。“嗯。那。。。你自己多保重。”带着恋恋不舍的心情，方晓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后的他总是很容易回忆起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假如没有突如其来的打断，何恺真的会让他吻他吗？可是之后他们又应该以什么关系自处呢？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那条保持平衡的界限终究还是没有被越过。
邵曲文在学校开心了一整天，笑得和个白痴似的。“你不至于吧，就为了那么点小事。”方晓冉想起昨晚的那一幕，虽然是为了想泼他冷水嘴上才这么说，但心里其实也是为他高兴的。“我真没想到他会折回头来找我。”邵曲文暗恋的比他大一岁的男生和他是同一层楼的邻居，打小一块长大，目前也在他们学校念高三。“说不定人家心里还是有你的。”麻烦的是那个人性格有点怪，让人捉摸不透。“那也没用，他最多就是把我当邻家小弟来看待。”闻言方晓冉眼珠转了转，一个主意闪过。“对了啊，你可以试探试探嘛。”邵曲文一听就立刻正襟危坐起来，“怎么试探？”“这还不简单，找个男人和你亲密一下，看看他是不是会吃醋。”这么一说反倒让邵曲文想起了件事。“说到吃醋，昨晚你们俩后来没事吧？”方晓冉皱了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我是说，他那时看见我们俩一起胡闹，生气了吧。”方晓冉侧着头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是回家的时候他口气也不太好，后来干脆不理我了，不过，你怎么知道的？”邵曲文精怪地一笑，说：“早就看出他脸色不好看了，嘿嘿，准是吃醋了。”“怎么可能呢？！”这话说了打死方晓冉都不信，何恺那么自我的一个人，好像根本就和嫉妒这个词连不上。“所谓当局者迷吧，晓冉你神经也够粗的。”“没证据别胡说。”最怕就是被邵曲文一说自己心里又燃起希望，而有了希望就会有失望，方晓冉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打击了。“行行行，那我不说了。反正你和他注定是马拉松了，一个迟钝一个装酷，让人瞧着都累。”爱情马拉松吗？方晓冉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他离终点似乎还好远好远。
又是台风来袭，电视里播着放大的气象分析图，陈美好与何建民坐在沙发上啃着西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小冉为什么就不肯报我们大学呢？真搞不懂。”何建民换了个频道，看起体育新闻。“估计是怕你管着他。大学里要是交女朋友，还有个妈在多不方便。”闻言陈美好在心里逐渐燃起了点希望，如果小冉能在大学里多和女孩子交往，说不定，说不定就能。。。“轰隆”一声，窗外划过闪电，陈美好兀地站起，着急地说：“要下雨了啊，小冉今天晚上出去的时候没带伞啊。”“别瞎操心了，没伞他不会叫出租吗？况且他们一群同学肯定得疯到凌晨呢，难保雨到时候已经不下了。”何建民倒是悠闲自在地放下西瓜皮，擦起手来。“叮咚”门铃响了，陈美好示意她去开门。“恺恺？！”浑身湿透的大男孩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笑着。“妈，我回来了。”何建民听见交谈声也从客厅里冲出来，“恺恺，回来啦。”说罢赶快帮他接过行李。“爸，我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开始下大雨了，真是够巧的。”陈美好把他拉进屋，说道：“上海一到了夏天不就这样，你等着，我给你拿毛巾去。”“不用了，我直接上去洗澡吧。”“对对对，别着凉了。”何建民推着他就一起往楼上走去。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我以为得到七月底呢。”何建民帮他拿出干净的衣服和毛巾，问道。
“我提早完成了论文，他们就提早放我回来了。”何恺的头发上还微微地滴水，可见外头一场雨果然来势凶猛。
“对了爸，怎么没看见小冉啊？”
“哦，他啊，和同学出去玩了，和你当年一样，高考一完，心都散了，呵呵。”
何恺没有再说话，只是笑了笑，走入浴室。
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方晓冉顶着微湿的头发踏进家门，他自己都没料到这场雨竟从傍晚下到了快四点的凌晨。
累得浑身发倦，他边走上楼边脱掉身上的衣服，黏黏的湿漉感太不好受了。望着寂静的屋子，他总觉得今天家里的气氛不同往常，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设定成无声的手机突然闪动起来。“喂？”压低的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晓冉啊，我就是打电话来看看你到家没了。”“曲文，你当我三岁小孩啊。”“呵呵，我还没走呢，他们闹得很疯。”方晓冉庆幸地捂了捂额头，他现在只想洗澡睡觉。“那你们好好玩，我实在困死了。”结束了电话后，方晓冉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倒在床上，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何恺看着熟睡中的方晓冉，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小鬼，起来了，都日上三竿了。”“别吵。”无意识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方晓冉用腿裹起被子翻了个身，不理会那个扰他清梦的人。何恺无奈地摇摇头，走到窗前，用力掀开窗帘，让夏日毒人的太阳直直射进整个房间。“唔。。。不要，再五分钟。”方晓冉做着无谓的抗争，身子没动却把头扭到另一边。“喂，小子，看看我是谁。”何恺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让他不得不尝试着睁开眼。“唔。。。”努力地对准焦距看向何恺时，方晓冉露出微微一笑，随后却突然出乎意料地又把脸埋进枕头里，自言自语地傻笑着说：“又做梦了。”真想去撞墙了，何恺忍无可忍，干脆用力把他从床里拉起来，提高了声调说：“不是做梦，你睁开眼睛看着我！”被这么一吼，方晓冉已经清醒了七八分。“真的是你？你不是说下个月才回来的嘛。”揉了揉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半身是光着的，方晓冉脸上微微一红，挣脱开了他的手，说：“你等等，我先找衣服。”“找什么找，还是先去洗澡吧。”“哦，好。”方晓冉立刻就往浴室里走。“小傻瓜，不换衣服了？”何恺扔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看见方晓冉接过，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就跑开了。
方晓冉一边洗澡一边回想着，何恺上次回来已经是去年的国庆了，当时他高三，学校看得紧，一个礼拜休假也全花在补课上了，两人没能相处多久。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方晓冉叹了口气。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他认定他是个孩子，现在自己终于成年，他会把他当成大人吗？
才刚吃完不算午饭也不算晚饭的一顿，电话就响了。方晓冉顺手一接，原来是陈美好忘了开会的材料在家里，让他帮忙给送过去，何恺听见了，就决定跟他一起去。
大热天挤了来回快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后，他们总算再次回到了家门口不远的地方。“你怎么了？”看着何恺顿住突然不走，方晓冉朝他的眼光看过去。“恺，你回来了？”樊敏惊讶地看着何恺，脱口而出。方晓冉心里一紧，随后看看身侧的人，听见何恺对他说：“你先回去，我们聊一会就好。”于是他只好点点头，从何恺手里接过钥匙走回了家。
“敏敏，好久不见。”何恺微微一笑。“咦？四年不见，你越来越有味道了嘛。我早说你笑起来会很好看。”樊敏调皮地还给他一个笑容，眼角瞥了瞥离开的方晓冉。“怎么样？你过得好吗？”何恺礼貌性地问道。“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好得起来？”樊敏伸出手拉过他，继续说：“这里好热，走，上我家说话去。”何恺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恺，你真狠心，竟然扔下我四年不闻不问。”樊敏递给他一罐饮料，习惯性地撒娇道。“你还是没变。”何恺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是哦，我还是那么爱你。”说完樊敏就凑向前想吻他。“别闹了。”何恺推开他。“难道你有伴了？还是你们真好上了？”樊敏的口气有点不善。“你说谁？”“还有谁啊，不就是你和你那个‘弟弟’！”闻言何恺的脸色微微发青。“樊敏，不许胡说。”“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你看他那眼神根本就不对劲。”这话的冲击力让何恺不禁后退了一步。樊敏冷笑一声，继续说：“你在害怕吧，明明是喜欢上了他，却又不敢承认。真是讽刺，像你这种道德观念那么强的人，一定会很有罪恶感吧。不如这样，”他搂住正在发怔的何恺，在他耳边诱媚地说：“我来帮你忘了他。”随后他吻上何恺的嘴唇。
时钟滴滴答答的响声是如此刺耳，方晓冉双眼空洞地望着电视屏幕，却一个字都听不进。他想起很多年前，也这般心神不宁地等待过一个人。如今同样的情节再次上演，他却依旧苍白无力。刚才一进屋，他就透过窗户看见何恺被樊敏拉走，隐约也可以猜到他们目前的所在地。久违了的心痛，再度来袭。方晓冉用手拍了拍脑袋，他不能再想了，否则真能把自己逼疯。于是跑回房间，随手拿了本数学书就开始做题。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用学习来镇定自己凌乱的思绪，哪怕只是暂时的。
何恺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他站在方晓冉背后，说道：“高考都结束了你还这么勤奋干吗？”方晓冉一惊，连忙合上书，敷衍地回答道：“没什么，做着玩的。”他抬头瞄了瞄墙上的钟，他们一共消失了近20分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20分钟。
不远处另外一幢楼里，樊敏平静地听着电话那头人焦急的声音。“敏敏，你真傻，到头来受伤的还是自己罢了。”“钦遥，你不明白，我想，我只是不甘心。这次，除非是让我输的心服口服，要不然，我绝不放弃。”挂上电话，樊敏站在窗前，看着渐渐乌云密布的天空，扬起了嘴角，感叹了一声，“果然还是阴天最美。”

没过几天后，方晓冉踏上了去千岛湖游玩的旅途，随行的还有自己几个高中里的旧同学。四个小时的车程坐得他腰算背痛，但是为了看一看国家一级保护区的美景，他认为，再痛也值得。
“好美啊。”方晓冉站在湖岸，看着水中绿油油的岛群，似乎忘了一切的烦恼。“嗯，这里空气比上海好多了。”邵曲文在他旁边附和着。“要是能一直呆在这里也不错。”方晓冉的眼神黯了黯。“晓冉，怎么了？”邵曲文琢磨着事情不太对劲，何恺回来了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现在露出一副想要逃避的表情。“前几天我们在路上碰上了他以前的高中同学。”“那又如何？。。。啊？难道是那个敏敏？”樊敏的事情邵曲文多多少少也听说了点。“嗯，何恺后来就上他家去了。”“哦，我明白了，你是在怀疑他们俩。。。旧情复燃？”方晓冉点了点头，低下身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说：“他的所有我都不了解，但在他面前，我却像透明的一样，总觉得这样很不公平。”邵曲文也挨着他坐下。“说不定你就是喜欢他的神秘感呢？要是有一天，你完全了解了他，你还会这么喜欢他吗？”这一问让方晓冉一怔，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何恺呢，他还从未细想过。
晚上大家尽情地吃了一顿千岛湖的特色菜，气氛相当活络。满天的星星闪耀着动人的光芒，是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永远不会出现的夜景。“唉，真煞风景！”邵曲文在空中利落地挥动双手，像在驱赶什么。“是啊，没想到这里那么多蚊子。”方晓冉正在手臂上来回抹着风油精。同行的伙伴现在大多回房睡觉了，只有他们俩还在花前月下的野外喂蚊子。“晓冉，你知道吗？”“嗯？”方晓冉停下动作回过头看着邵曲文。“我打算向他告白了。”“啊？！你。。。真的？”很坚定地点了点头，邵曲文拿起身旁的啤酒仰头饮尽。“我不说他永远不知道，说了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吧。”他说得也有道理，争取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可是邵曲文暗恋的青梅竹马是个普通的异性恋者，恐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我支持你。”方晓冉把手搭在他的肩膀，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做出任何一个决定都是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气的。“谢谢你，晓冉。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你能理解我了。”是悲哀的叹息吧，他们注定是被社会隔离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