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田恬,你眼镜多少度的啊?”
“啊?!300?!那麽高?!听说度数会加深的,等你考上大学还不得瞎了啊?”
“啊哈哈我开玩笑的!不过你戴眼镜也不难看!”
“特像……特像那谁,叫什麽来著?小时候就住我家隔壁……”
田恬果然抬起眼来看他,静静等他说出某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名字,陈圆圆把这情态都看在眼里,语调一转,笑嘻嘻道:“就住我家隔壁的坛子里!好像那只小青蛙啊哈哈哈──”
结果自然又招来一记白眼。
因为口舌跟不上,田恬也懒得反驳,不想理他就发狠似的擦眼镜。
“哎我说你不能老不说话啊,越不说就越说不好!你多和我聊聊呗!”陈圆圆把头支在田恬的铅笔盒上说。
“说……说不好,还不是,被你笑!”田恬恼怒的瞪他一眼。
“不说不也一样被我笑?!”
好像不到一周,陈圆圆和田恬就成了朋友,当然还不至於有多好,只是相较别的同学,他俩的话更多些。
这一周里发生了很多大事。
班干部甄选结束了,说是甄选,其实根本用不著选,按照学习成绩和班主任的个人喜好,几个小班干部就这麽定下来了。
班长是个很会说话的男孩,姓刘,长得其貌不扬,但举手投足都透著村干部气息,因为人长得黑,又会来事,被同学们戏称为刘乌鸦。
和刘乌鸦搭班的学习委员是个短发女生,满头自来卷,一笑眼睛就月牙似的眯起来,性格不怎麽出挑,唯刘乌鸦鸟首是瞻,也就没什麽好说的。
但田恬著实令陈圆圆意外了,一个外地来的连普通话都说不利落的孩子,竟然成了语文课代表,据说还是语文老师钦定的,原因是看上了他那一笔好字。
公布结果时,每个被点到的班干部都要站起来陈述一下“感言”,刘乌鸦说得大义凛然,都是些这份责任既沈重又光荣之类的漂亮话,其余几个班干部也就有样学样,忠心表得掷地有声,快到田恬时,陈圆圆又为他捏了把汗:这孩子,可千万别又脸红结巴了。
轮到田恬时,陈圆圆忍不住回头望去。
“谢谢老师的信任,我会努力做好。”就这麽一句,说完就坐下了,倒也没出纰漏。
陈圆圆心想,好小子,够会藏拙的。
这一天令陈圆圆意外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也被钦点了,历史课代表,这可是个肥差──直接给班主任打下手。
其实陈圆圆的学习成绩很一般,小学没少挨数落,毕业考试也是努著劲才混到这个区重点的,他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些书呆子到底是真爱学习还是假装爱学习。
无疑,坐在他身後的田恬就是一个书呆子。
看他那副眼镜就知道了。
没过多久,田恬在班里的女生缘就好了起来,因为那每次都被语文老师重点表扬的作文,也为那手练了有些个年头的漂亮硬笔书法。
不得不承认,田恬的作业本真的赏心悦目,没有白色涂改液的痕迹,没有稀稀拉拉的橡皮印子,不用圆珠笔、签字笔,一水儿的钢笔字,蓝黑色的,方方正正,又秀气,看他的字就好像看他的人,端正,文静。
陈圆圆是历史课代表,因此多了一项小特权,那就是历史课隔一周就有一次小考,小马老师发下宏远,希望学生们能从她的课中学出历史的趣味,於是找陈圆圆探讨,陈圆圆表面上毕恭毕敬的听著,但是心里琢磨:这事,基本上,很难。
但他还是给老师出了个主意──
“我们可以改一下小考的形式啊,不要只是做卷子或默写什麽的……可以更有趣味一点……”听到这,小马老师的眼睛亮了,心想:果然没看走眼,这真是个聪明小孩。
陈圆圆提出的小考改革在第二周小考中派上用场。
当学生们忙著看最後一段重点时,只见小马老师笑嘻嘻端著个签筒进来了。
“咱们今天换换考试的方法。”说著向陈圆圆使了个眼色。
由历史课代表抱著签筒在班里走一圈,走到谁谁抽一支签,抽到签的同学大声把题目念出来,然後当场作答,算一次平时成绩。
同学们都说好!这个有意思!
但很快又有人不干了,说这不公平!陈圆圆肯定都知道题!而且还是他拿签筒!
陈圆圆刚要反驳,田恬举手了,向提出质疑的同学说道:“不会有问题的,签都是我写的,他不知道题。”话说得很慢,却一字是一字,自有一股儒雅威严。
小马老师也说:“为了公平起见,田恬和陈圆圆最後抽签,就是说筒里剩什麽题就听天由命了~”
挨著人头走了一圈,筒里的纸条越剩越少,期间有人抽到简单的题目,答的意气飞扬,也有人不幸,抽到大题,答的鸡飞狗跳,不过气氛算是给带动起来了,小马老师也很得意,只要能提高大家对历史的兴趣就好嘛。
最後只剩两根签,陈圆圆和田恬隔著签筒对视,目光里的含义其实很分明,无非就是在探讨谁先谁後,後抽的遭殃,这是显而易见的。
陈圆圆的心里一直毛毛的,实际上他这周没怎麽背书,抱著签筒子走这一圈乐是乐了,都快忘了自己还得抽签答题这个事了。
他朝田恬眨眨眼,暗示自己没把握。
田恬嘴角轻轻一翘,随即说道:“我先。”说著快速从签筒里抽走一张纸条,打开。
陈圆圆傻眼,心说这人怎麽这麽鸡贼啊?难怪都说南方人小气!
田恬抽到的是一个大填空,准确的答完了,小马老师在成绩簿上画下勾。
现在轮到陈圆圆了,教室里很静。
他可是历史课代表啊。
陈圆圆咽了咽吐沫,去拿筒子里剩的唯一一根签,折了四折的长条纸片,边角那里沾了一块田恬专用的蓝黑色墨水。
田恬,小甜甜,他暗自诅咒这个名字,拿出那张纸。
“答出长城的东西起点。”他念出这道题。
“切……真简单……”有人这麽说。
呼……还好,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得就算没刻意背也一定知道的常识性问题。
答出正确答案後,陈圆圆刻意看了已经回到座位上的田恬一眼,後者眼里露出温温的笑意。
他是故意的。
不知道为什麽,陈圆圆就是这麽认为,更何况,手中那张签子还沾著一点不太显眼的蓝黑色墨水渍。
寻找同桌的你3-5
三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很快就将橘黄色的跑道灯甩远。
陈圆圆轻轻闭上眼睛,他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促使他一定要回国,一定要看看那个人。
关闭手机前Jack的短信还响个不休,一直在质问他怎麽如此想不开,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偶尔换个对象也没什麽,为什麽一定要执著於一对一。
陈圆圆想笑,不知道国内现在是个什麽状况,但国外的Gay圈真的很混乱。
刚来的时候著实被吓到了,挂彩虹旗的时髦酒吧一条街上能见到好几个,商业街上随处可见的挎女士小包穿金属亮片吊带抹口红的男人,巨大十字路口中央拥吻的同性恋人……
有人说这里是同性恋者的天堂,可他不这麽认为,因为性和爱都太随意,反倒不容易搞清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真心这个玩意儿。
认识Jack是在一个华人交友网站上,因为寂寞,却又受不了白种人奇异的“体香”,才随手点开那个网页,正好碰到和他一样想找亚洲人最好是中国人作伴的男人,交往,就这麽顺理成章的开始了。
但Jack到底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黄种人的皮,白人的瓤子。
他的思维太跳跃,也太开放,其实陈圆圆已经不止一次在他身上闻到其他男人留下的味道,但他选择了沈默。
只是为了不寂寞。
连续几天又梦见的初中生活像是一个伏笔,无形的将他往故土牵引。
虽然曾经为了逃避那段记忆那个人而越逃越远,可现在,又要回去了。
闭上眼,脑子里涌现的全是那时的事。
不打算设想那个人现在变成了什麽样,那个所谓的脑瘤到底严重到什麽程度,但那三道荒唐的问题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原来,他也还记得。
青椒……
初中和小学又一个很大的不同在於午餐。
小学因为是就近入学,孩子们住的都不算远,尤其陈圆圆,中午下课跑著蹦著五分锺就到家了,吃著饭还能赶上午间的评书联播。
而初中学生就要求在校用餐了。
因为是区重点中学,又是初一新生,校方也就抓得格外紧,不仅不许自带午饭,更不许在校外随便买小吃,於是那段午餐时间对於从小就挑食的陈圆圆来说就格外惨烈。
一到第四堂课,走廊上就飘来不知名菜肴熬煮味,让人一点食欲也没有。
盒饭装在据说是环保餐盒的白色塑料盒里,两菜一饭,有汤,分饭和吃饭时不许说话,不许离开座位,由班干部监督,剩饭也是不可以的,会被要求回去吃完。
作为很多次都因为剩饭太多而被勒令回去继续吃的人,陈圆圆有段时间看到白色塑料餐盒就反胃。
陈圆圆深深厌恶这种不人道的管理方法,他不爱吃的菜很多,豆芽,冬瓜,肥肉,等等,但经过一周的调 教,这些菜色也勉强可以吃下去,但唯一接受不能的,还是青椒。
而该死的厨房还偏偏特别爱做青椒。
青椒炒鸡丁,青椒炒肉丝,青椒炒豆芽……
每次分来盒饭还没打开,闻到那股子刺鼻的青椒味就恨不得把菜直接倒进书桌里。
大多数同学都不爱吃青椒,在一片抱怨声里,负责监督吃饭的生活委员也不得不放宽了标准,对扔饭盒时一同倒掉的大片大片的绿色菜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舞弊之风没有持续多久便被精明的风纪老师发现了。
四十多岁的矮个女人,中午不好好吃饭,成天戴著红箍穿梭於各个初一班级,就为了督促他们吃青椒。
这是多麽浪费人力资源的行为啊!
终於,风纪老师查到了初一三班,陈圆圆看著他桌上的青椒炒鸡丁痛苦翻滚。
把鸡肉和其它菜色挑挑拣拣的吃完後,面对丰厚多汁的青椒他还是下不去嘴,想偷偷倒掉提前准备的塑料袋里,但风纪老师的利眼像监狱塔楼的探照灯一样,一闪一闪。
──他不敢了。
几个吃的快的同学已经在扔饭盒了,陈圆圆不想磨到最後一个再被批评,却又怎麽也过不去自己这关,正左右为难时,脖领子被人从後面戳了戳。
回头一看,果然是田恬。
“干吗?!”陈圆圆正烦著呢。
“怎麽吃那麽慢。”田恬叼著筷子向他桌上瞥去。
“你管呢。”
“不爱吃青椒啊?”田恬又问道。
“废话。”陈圆圆白了他一眼,“难道你爱吃啊?”说话间同时注意到田恬饭盒里也没怎麽动过,和他只挑鸡丁不同,对方饭盒里可是白的绿的齐全。
没想到这家夥比我还挑!陈圆圆这麽想著,便想顺便逗逗他,总结一下南北方爷们的不同。
谁知田恬却向他凑过头来,小声说:“谁说我不爱吃?我最爱吃青椒啦。”说完在书本的遮挡下把自己饭盒举起来,“快,都拨给我。”
“你说真的还是假的啊?”陈圆圆有点不能相信。
“当然是真的!小时候我住乡下,爷爷家种了好多青椒,我可爱吃呢,快,作为交换,我把鸡丁补给你!”
陈圆圆将信将疑的将饭盒凑过去,两只白色塑料盒一对接,绿色的青椒滚过去,鲜嫩的鸡丁滚过来。
幸好万恶的午餐制度只持续到初一下半学期,不过拜田恬所赐,陈圆圆再也没有受青椒荼毒,只是那一次的拨青椒行为引起周围小范围其他同学的注意,被问起来时,缺心眼的陈圆圆实话实说:“田恬说他喜欢吃青椒啊!”
“真的啊?那田恬帮我也吃了吧?”“太好了!我最讨厌吃青椒了。”
看著田恬微笑著接过别人的饭盒,微笑著将青椒拨进自己饭里,陈圆圆终於感觉到一丝不舒服。
他──真的喜欢吃青椒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麽声称很爱吃青椒却笑得有些勉强的他,又是为什麽呢?
陈圆圆自我思索得出的结论是:田恬很够哥们!
生活在新鲜和忙碌中逐渐安定下来,陈圆圆很快迎来初一的第一次大考,期中考试。
也就是这次考试,彻底拉开了他和田恬的距离,同时也为他的初中生活添上了第一抹暗色。
他考的很差。
他不是不聪明,只是开窍太晚,当别的孩子都知道该如何从老师的话里听重点时,他还在对著课本上大片的文字发怔。
他也不是不用功,虽然晚了点吧,但至少考试前一个礼拜他还狠狠背了一下书,只是没有抓到重点而已。
其实……他考的也不是很差,至少英语和语文还算中上水平,但是数学就……非常糟糕了。
父亲参加完家长会後受了不小的刺激,足足半个月没和他讲话,中年男人不名字,自己这怎麽看怎麽机灵聪明的儿子怎麽会总成绩排全班倒数第十?
数学不及格大大拉低了陈圆圆同学的总成绩,勤勉的校方还排了个全年级总成绩表,挂在走廊里,从那条走廊经过的每个人都能看到巨大的成绩表下部红色分割线里那一串所谓“差生”的名字。
陈圆圆自然名列其中。
而田恬的名字就必须要从上往下捋了。
语文,英语,历史满分,数学九十九,只有政治和地理不到九十五,这样的成绩放在年级大排队里也光荣得很。
小马老师为自己班上有这麽个好学生而笑得合不拢嘴,而陈圆圆却成了她的心病,初一就有一科不及格,这可怎麽办呦!
那时陈圆圆自己却很想得开,数学这种东西绝对是要靠天分的,我就是没那根筋,那能怎麽办?
可是当有别班同学从教室後门探头探脑的张望,想看看那个全年级唯一一个数学不及格的同学长什麽样子的时候,陈圆圆才坐不住了。
感觉到来自背後的指指点点,他深深低下头,倒不是怕人说,而是……他身後坐著的是田恬啊。
这些揣测或窃窃私语他是无所谓,但是能等田恬不在的时候再来麽?!
就像在心爱的女生面前翻跟斗却摔了结结实实的一个狗吃屎似的,明明在和田恬的相处中,他是占上风的,可是现在却一点面子都没剩下,就因为这该死的考试!
有时男生间的友情也很有趣,带著战争的硝烟味。
在田恬面前丢脸,陈圆圆就是很郁闷。
“哪个哪个啊?”
“就是那个,第三组第三个……”
“我看看我看看,没搞错吧,数学才考五十分……”
已经不能算是窃窃私语了,硬把脑袋挤进来的几个男生是隔壁理科班的。
理科班是学校的娇宠,每个年级都有这样一个班,是从各个小学保送来的在数学方面有特长的孩子,各种评比只要是和考试有关的都能遥遥领先,升上重点高中的比率大得惊人,在得到老师们偏爱的同时,也造就了历代理科班不太好的人缘,几乎是其他普通版同仇敌忾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