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虚无美丽......
"疏影,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傅云苍扬了扬手里的琉璃:"告诉他我死了,告诉他,他终於赢得彻底了。"
"还有......"傅云苍笑著说:"告诉他......他是我这一生最恨的人!还有......也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爱和恨啊......
"疏影,你听过吗?"他站起来,走到崖边,山风吹得他衣衫飘荡:"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这相思真是无益又烦恼,还是不要的好......可是,能说不要就不要该有多好......"
回头看了一眼石桌上的琉璃,视线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他坐了下来,靠著围栏坐在了地上。
抬起头,月华清亮。
於是伸出了手,在空中轻握。
他喃喃地说:"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愿赠我一握月光?"
"青鳞......"他幽幽地念了一声。
猝然地,手落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掌心打开,除了那琉璃炽下的印痕,空无一物......
白梅後走出了一个素白的身影,清丽的脸上满是泪痕。
"云苍,你这人......真是痴傻!"梅疏影走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他那麽残忍,丝毫不懂珍惜,哪里值得你这样地去爱?"
轻轻帮他合拢起手掌,放回他的胸前。
看了眼他安详的容貌,梅疏影叹了口气,转身拿起一旁石桌上的琉璃,转身失去了踪影。
傅云苍知道自己死了。
他听见自己最後的那一声心跳。
终於结束了,他告诉自己。
什麽妖魔鬼怪,什麽爱恨情仇,终於要结束了......
千鬼万妖,啃食殆尽......好讨厌的死法!不过这样也好,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虽然死了,他还是听见了疏影对他说的话,他也看见疏影拿走了他留下的琉璃。
都结束了......
一阵风吹来,把他吹上了半空。
他低下头,看见了那个躺在崖边的身影。
还来不及做何想法,又一阵风,把他卷出去老远。
飞翔!
在月色里飞翔!
明月就在身边,几乎触手可及。
脚下山川河流,转瞬即逝。
他忍不住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能够!翔天际......
就这样飞著......再不想其他......
有什麽能够比在天上徜徉更加重要?
那些该忘记的事,不该记得的事,再不要想......
尾声
"疏影,听说是你要见我?"大殿的白玉座上,他抛接著手里的玉玲珑:"怎麽这会又没声音了?"
梅疏影站著,没有朝他下跪行礼。
"梅妖,你好大的胆子!"有人看不过去了:"在山主面前还不下跪?"
"我都没说话,你吵什麽!"他抬了抬眉毛:"出去!"
刚刚说话的那人立刻被突然出现的黑影拖出了大殿。
百十人站著的大殿,更加安静了。
"山主,梅疏影是来告辞的。"疏影朝他弯了弯腰,表示谢意:"谢山主多年庇佑,梅疏影感激不尽。我已经决定投胎做人,不再修仙了。"
"你趁我大殿集会的时候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要做人就做人,要修仙就修仙,这种琐碎的事还拿来说,你下去吧!"
"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最主要是受人所托,带一样东西给山主。"
"什麽东......"
七彩的光芒突然在梅疏影手里闪耀出来,大殿里的众人纷纷遮上了双眼,生怕被这镇妖的法器炽伤。
"大胆!"霎时数人同时释放出各种各样的法力,想要杀了这公然在殿上作乱的小小花妖。
但释放的法力就要击中梅妖的时候,像是撞上了一面镜子,纷纷反射了回来。
众人好不容易抵挡住了自己反弹回来的法力,已经是一个个大汗淋漓。
还以为是那法器厉害,可定睛一看,却是山主站在那梅妖的面前,替她抵挡了众人的攻击。
"这个......是他的......"他看著梅疏影手里渐渐暗淡下来的七彩琉璃。
"是。"梅疏影咬著牙,努力支撑著自己已经被琉璃伤到的身子。
"他死了?"他问,脸上没什麽表情:"这麽快......"
"山主,他的身子本就撑不了多久......何况,人心要是死了,怎麽还能活得下去呢?"梅疏影冷笑了一声:"反正迟早都是这样的结局,难道说,山主你还真以为他会来求你不成?"
他看看梅疏影嘲笑的模样,动了动嘴角。
"他的尸首呢?"他问,按下心里的怒火。
"尸首?哪里来的尸首啊!"梅疏影笑了出来:"山主,你忘了吗?千鬼万妖,啃食殆尽,你说了要他尸骨无存,连魂魄也不能留在世上的。所以,白梅岭上,我亲眼见他的尸身魂魄被那些不成形的妖鬼吞噬。我是想为他留个全尸,可是山主的命令,我哪敢违背啊!"
"你!"他一用力,手上的玉玲珑化为了粉末。
"山主,你可是後悔了?"梅疏影像是不怕死地问他:"你可是有些後悔了呢?"
"又说後悔?"他听到了这可笑的话,笑了出来:"有什麽值得我後悔的?疏影,你倒是凭什麽总说我要後悔,说来听听可好?"
"山主若说没有就是没有,若说不会就是不会。"梅疏影恭敬地回答。
"好!好你个梅疏影!"他一把拉过梅疏影的下巴,轻柔地对她说:"我今天就不追究了,可是你要去做人,就要小心看紧你重要的东西了。"
梅疏影居然毫不闪避地直视著他的眼睛:"山主,你心里其实也知道,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为了生死来求你的。你早就应该知道这结果了,不是吗?"
"这倒也是,他那种倔强的性子,我倒是从没见过第二个了。"他放开了疏影:"你说得也对,我应该要後悔的,实在是太早就放弃这个难得有趣的游戏了。"
"山主,他说他恨你......"梅疏影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说,他死了,你终於赢得彻底。他让我告诉你,你是他这一生最恨的人!"
"恨?"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他是该恨我,他会恨我的......还有呢?"
"他对我说,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这相思真是无益又烦恼,还是不要的好。"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这相思真是无益又烦恼,还是不要的好......
"不要?到这种时候还说不要......"他又笑了出来:"真是有趣!"
"山主......他死时问,有谁愿赠他一握月光......他喊了你的名字......"
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愿赠我一握月光?
他的笑淡淡隐去了,他淡淡地说:"愚蠢!"
青鳞......
他低头看见梅疏影手上捧著的琉璃。
看了一会,他伸出了手,就在他拿到手里的那个瞬间,七彩光芒大炽,直透手背......
"啊!"没有料想到这东西居然能伤了自己,他一个吃痛,甩手就把琉璃扔了出去。
一声清脆悠远的声响。
他看著自己右手心被琉璃伤到的那个炽印,一阵恼火。
刚要发怒,却看见了眼前白玉地板上,摔出的琉璃已经碎成了一地。
他有些怔然地看著。
碎了......
"碎了......"
远远地,在一片望不到头的树海之中,有一个淡淡,朦胧的身影站在最高的树梢上,出神地看著天边。
"碎了?什麽碎了?"在这个身影旁,坐著一个全身黑衣的人,他像是很紧张地说:"你不会是去告密了吧!我可告诉你,你要说装糖的罐子是我打碎的,我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那个和影子不同,可是看起来一样虚幻不实的身影抬起了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
"你好了没?"黑衣人打了个呵欠:"你不用睡觉,我可要睡觉啊!整夜整夜地发呆,你不觉得无聊啊!"
"有东西碎了,我听见......"那个身影不断重复著这句话:"碎了......"
"好了好了!我承认!糖罐是我打碎的啦!"黑衣人举手投降:"我随你去告密,不过拜托你不要一直说一直说好不好?不就是个糖罐,怎麽说得像是我把你的心打碎了一样!"
"心......碎了......"身影喃喃地重复著。
"要是你有心的话,我一定立刻摔碎它!"黑衣人恨恨地说:"半夜三更不睡觉......"
"小黑......"
黑衣人一听,差点摔下树去。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再叫我小黑!"黑衣人一拳挥过来,拳头却诡异地穿透了那淡色的身影。
"小黑......心怎麽碎啊......"那个身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黑衣人的不满,只是自顾自地说:"把你的心拿来给我看看......"
"你这只白痴鬼!"黑衣人尖叫著伸脚想踹死他:"你真是疯得越来越厉害了!我要把你扔掉,我一定要偷偷把你扔掉!"
"碎了......"那身影还是望著天边,轻声地重复著......
琉璃......已经碎了......
--琉璃碎完--
番外--苍
日日夜夜,在天上徘徊......
日日夜夜......
日日夜夜......
"你是谁啊?"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猛地一惊,朝身边看去。
月下,满目黑纱飞舞。
那是一个穿著黑色衣服,在半空中飞行的人。
那人满脸好奇。
"你很眼熟。"那个和他一样在天上飞的人笑著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我不认识你。"他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呢?"
"嗯......我跟鬼不熟......"那个人也很仔细地想了一下:"难道是我把你杀了?不会啊!我最近没有杀人啊!看你的样子也很新鲜......"
"我是鬼吗?"他的脑子里一片模糊:"我不记得了......"
"看你的样子很像个鬼......"那人伸手过来,居然穿过了他的身体:"的确是个鬼......不过味道怎麽怪怪的?"
他低下头,有些惊讶地看著那人的手在自己半透明的身体里摇来晃去的。
"喂!你叫什麽名字啊?"那个人问他。
"名字......"他想了想,再想了想:"我好像叫......苍......苍......"
"苍苍?"那人翻了个白眼:"这名字不怎麽样!"
"不是......我不太记得了......"他无奈地说:"叫什麽苍什麽......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就别想了!"那人拍拍他的肩膀,当然只是象征性的:"那也没什麽关系,再取一个就好了!"
"取一个?"虽然脑子最近总是模模糊糊的,不过也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你是谁啊?你说我是鬼,那你也是鬼吗?"
"新鲜的鬼,可别把我当成和你一样没用的东西!"那人一边飞,一边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我可是妖,一个道行高深的妖,再怎麽说也比你这被风吹来吹去,没用的孤魂野鬼要强上太多了!"
妖?
是妖?
谁是妖?
你是妖吗?
不错!我就是妖!
怎麽是妖?
你怎麽是妖?
你为什麽是妖?
你真的是妖吗?
就算你是妖,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妖......"他转过头去看著那人,侧著头问:"妖是什麽?"
"妖就是妖啊!"那人抓了抓头发:"这个三言两语怎麽说得明白?"
看见他疑惑的眼神,那人看看脚下,忽然笑了。
"没关系!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说,可有一个人会好好跟你说的!"那人指了指他们脚下:"我家到了,新鲜的鬼,你要不要下去坐坐啊!"
他看下去,只看见了一片黑黑的森林。
"你家......"
那人手一拦,他就停了下来,不再被风吹动。
那人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发现这个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闪亮的眼睛......
眼熟......真的在那里见过......不记得了......
"你可以叫我惜夜。"然後,他听见那个人对他说:"欢迎来到烦恼海!"
落下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头发,站在温暖的门前等著......
像是最初落下的白雪,一点也不冷,温暖的白雪。
这个人对他的到来,一点也没有惊讶,只是说:"你可是累了?累了的话,歇一会吧!"
这个人,像是你心里最柔软最暖和的部分......
笑起来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得让人的心都痛了......
如果他有心的话......一定会痛......
这个人说,他叫无名。
没有名字......
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和他一样......
"就叫你苍吧!"无名这麽对他说:"虽然我觉得你更像天边七彩的霓虹,不过,还是叫你苍吧!"
"为什麽?"他不明白地问。
"因为你只是记得这个,就算它不是你的本名,应该也是很重要的。"无名在纸上写了一个"苍"字:"你老是把什麽都忘记倒没什麽,不过最好还是记著这个字。我们总有些东西要记得的,就算是不好的事也要记得,才不会再次犯一样的错误。"
苍......
他花了好多的时间去记这个字,最终记得牢了。
直到後来,他还是常常忘记那个穿黑衣服的好像叫"小黑"或者"什麽西"的到底叫什麽名字,可他却记住了这个字。
苍......这是他的名字......
他叫苍,和白头发的温柔的无名,还有那个总穿黑衣服的惜夜一起住在烦恼海里......
苍是鬼,无名是人,惜夜是妖......
烦恼海......
三千世界众生,烦恼海里挣扎......
烦恼海里多烦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