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你杀不杀我,我都会为你消去这刻印的。"苍笑著说:"是我一直想不通,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该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我只是......抱著希望......不!要说是奢望才对。我奢望有个人就像爱惜自己一样爱惜我,奢望你会是值得我爱的人。所以说,人是不能有太多奢望的。我明白得太晚,更加不愿意承认自己爱错了人。迟了这麽多年以後,我想是时候挥刀斩断了。"
他朝青鳞伸出了左手。
"你要做什麽?"青鳞不解地看著他。
"把你的手给我。"
青鳞环视了一眼,床上昏睡著的,屋里看好戏的,故作明白一切模样的,还有眼前坚决的......
他很明白,傅云苍不是在试探或者说反话,而是决定要了断这一切。
只要伸出手,就能消去这百多年来,一直纠缠著自己的刻印......
只要伸出手,就不必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当年并没有赢得全胜......
只要伸出手......彻底了结,就再没有牵扯......
......不论你是人是妖,你就是青鳞。我说了和青鳞天涯海角,永不分离,就是和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若是只有痛苦,要这相思有什麽用呢?"苍叹了口气,主动拉起了青鳞的手。
在指尖相触的那一个瞬间,青鳞微微弯曲了手,像是想要收拢掌心。
苍拉起了他的手,左手贴上了他的右手掌心......
光芒闪过後,苍讶异地皱起了眉。
两手分开,刻印犹在......
"怎麽会这样的?"苍再一次抓住青鳞的手。
这次,光芒更盛。
"不行......怎麽不行......"苍愣愣地低语。
青鳞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落到了实处。
"消不掉?"他侧过头,笑著问:"你这是故意的吗?若是心里仍有眷恋,我倒不介意......"
"怎麽会不行......怎麽会......"苍有些慌乱地再一次和青鳞掌心相贴。
青鳞只觉得有一股炽热的温度涌向了他的手心,脸色一变。
"你做什麽?"他一把甩开抓著他不放的苍。
"苍!"无名同一时间也冲了过来,就要伸手扶往地上倒去的苍。
"哼!"青鳞瞪他一眼,同时反手一卷,把纤细的身影搂进了怀里。
月光下,那张脸又透明了几分。
"你真是这麽想死吗?"青鳞问他,却是斜著眼睛在看面前的无名。
这种清雅温和......真是让人说不出的讨厌!
"为什麽?"
突然抓紧他袖子的力道拉回了他的注意,他低头看见苍迷惑又惊惶的表情。
"为什麽我解不开刻印......明明是我下的......"一边说,一边想起了什麽,於是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神色却是更显慌乱。
怎麽会忘了呢?当然是解不开的,当然是......
"为什麽解不开呢?"无名也讶异地问。
"因为我说过......没有人能解得开,这个刻印,永远也解不开......所以,连我也不能......"
他怎麽敢!他怎麽敢这麽对我!
不可以解开,谁也不可以解开!
他是我的,就算我死了,变成了妖,化为了鬼!就算他不爱我,我也要他永远记得我!
我给他刻印!永远解不开的刻印!那样就永远不会错认!
背弃我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让他永远後悔的代价!
那种痴情然後绝望怨恨的念头,一瞬之间涌进了他的心里。
还以为只是幻觉,还以为只是绝望中的臆想,原来是真的......
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会做那麽可怕的事?
要放手的,既然决定了结束,为什麽会是我......
......我只知道你死前用守魂琉璃在我手上烙下这个刻印,是你始终不想放手的......
做了鬼......怎麽也会心痛的......
他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是我......那不是我......"是谁......不是我!那麽残忍可怕的念头,那麽固执汹涌的怨恨,那麽强烈难抑的愤怒......怎麽会是我......
"傅云苍,你怎麽了?"青鳞注意到他脸上的狂乱,为自己心里毫无来由的杀意焦躁起来。
为什麽感觉到危险?傅云苍不过是个没什麽力量的魂魄?为什麽突然想要松开手,为什麽会想要杀......这是怎麽了?
"小心!"无名惊叫了起来,竟是朝著青鳞。
青鳞从迷惑里惊醒了过来,直觉就要松手。
但在五指即将完全松开的一瞬,他竟犹豫了。
就在欲放未放的一瞬,一缕黑发缠上了他的手臂......
苍长及地上的黑发卷上了青鳞的身子。
青鳞立刻觉得法力从黑发缠绕的地方开始被抽取出去,面色微变。
"青鳞......"
那张总是带著或茫然或高傲表情的脸,竟是朝著他颠倒众生似地笑著。
这样的傅云苍......陌生之极!
就不该有这样的脸,就不该这麽美丽,傅云苍......没有这麽美......不会这麽笑......
"青鳞......"隔著衣物,苍的手指覆到了他心口的位置:"你欠我的......什麽时候要还......"
"我欠你的?我欠你什麽了?你要我还什麽呢?"青鳞问他。
"我的心给你了,当然要你的心来换......"苍笑著,危险却也动人:"注定了的,青鳞,我们两个......注定了要纠缠到死的那天。谁叫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呢?就算你杀了我,也逃不掉的......早就注定了......"
注定了......
月光里,苍不太清楚的轮廓又一次清晰起来,同时,那种异样的感觉也更加明显。
青鳞心里一寒。
没再多想,他用没有受困的手抽出头冠上的发簪,把玉制的盈寸饰物随手一扬,成了泛著青芒的玉剑,运力朝束缚住自己的长发斩去。
苍曾让掌灯束手无策的头发在还没有碰上看似钝器的玉剑时,就纷纷断裂了开来,坠落到了地上。
像划开一匹黑色的丝绸,青鳞用剑斩断了苍的长发。
苍没有做什麽动作,只是看著头发断落到地上渐渐地消失,随之渐渐敛去了笑容,他抬手摸了摸只到肩头的凌乱头发,轻轻地叹了气,然後眼睛一闭,直挺挺往前倒去。
青鳞一手拿著剑,一手接住了向他倒来的苍。
"你不杀他吗?"看见他像是出神一样看著怀里的苍,把无名拉到自己身後的惜夜说:"你现在不杀他,将来一定会後悔的。"
"不论做了什麽,我从不後悔。"青鳞抬头看他,带著些微恶意地说:"说我要後悔的人,才会是第一个後悔的。"
"试试看吧!"惜夜也不再生气,反倒笑吟吟地抱著胳膊:"我和你赌一两银子,没多久你就会开始後悔的。"
"大人。"青鳞别有用意地看著他:"我可还没忘了当年你的大恩,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的。"
说完,静静看著无名。
无名也看著他。
"我要带他走。"他挑衅似地开了口:"你没有力量阻拦我的。"
"我没有要阻拦你。"无名出乎他意料地微笑著说:"我没有办法,也不想阻止你。"
青鳞闻言,狐疑地看著这个让他感觉摸不透的男人。
"请你好好爱惜苍,他本没有错,不应该被错误地对待。"无名一揖到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後极为认真地说:"就算你不爱他,也不该伤害他。被自己所爱的人伤害,没有人能够接受得了。他身心都受了重创,快要支持不住了,请你念在他也曾经为你抛弃了一切,别再伤害他了。"
青鳞冷哼了一声,搂著苍转身就走。
"青鳞。"无名在他身後用他刚好听得见的声音说:"被人爱著是不用害怕的。"
青鳞脚下一顿,垂下眼睑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然後打横抱了起来,踏上窗户,随风飞去了。
"无名,我还以为你会反对那人带走苍的。"惜夜拉住无名的手,笑逐颜开地说:"你终於知道那孤寒鬼有多麻烦多讨厌了吧!"
"要是我不让他带走,你真打得过青鳞吗?"
惜夜闻言扁了扁嘴,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何况......要是有缘,再怎麽逃避也避不开。"无名摇著头:"不论是缘是劫,都一样。"
"什麽缘啊劫啊的!他啊!不过是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最蠢的,就是他真心爱上了。因为傻得信了个骗子,付出了真心,注定要受这样的苦。"惜夜笑著说:"不过,这世上傻瓜和骗子真的很多呢!是不是说活该,然後能一笑了之呢?"
每走一步,脚下都是碎落了的真心......
"不论是被人爱著还是爱著人的,都不应该觉得害怕。"无名回答他。
"害怕......"惜夜仰头呼了口气:"谁不怕呢?没爱上怕爱上,爱上了怕失去......"
最气恼的是,心里更多的居然不是恨,只有怨......
第九章
天城山
"山主回来了!"
"恭迎山主!"
青鳞从云中落下,看也不看在山门外迎接他的众人,直往里走去。
"山主。"他的随侍过来,想要接过他手里抱著的人。
他停下脚步,却不是因为要把人递出去,而是怀里的人动了动,像是要醒过来了。
有些凌乱的头发挡在脸上看起来有点碍眼,青鳞想也没想就伸手帮他撩到了脑後。
迷朦的眼睛睁开,慵懒地看著他,转眼像是认了出来,笑著并低低地喊了声:"青鳞。"
青鳞一怔。
抬眼,发现周围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自己的怀里。
"很好看吗?"他看了眼那些目不转睛的下属侍从,脸色是阴沈的。
每个人都低下头,躲避著他锐利的目光,心里面一阵阵发怵。
"我要你们这些废物是在这里发呆用的?"他没来由地怒火上涌:"都给我滚!"
一瞬间,飞天的飞天,遁地的遁地,山门外的众人立作鸟兽散。
青鳞低下头,看著靠在自己胸前昏昏沈沈,没什麽意识的苍。
都是因为这种原本不存在的美丽......
"山主。"
青鳞头也没回地问:"什麽事?"
什麽事?站在他身後的霞衣一下子被问住了。
"我......只是......山主辛劳......"山主这是怎麽了?每次他回来,自己不都过来迎候?怎麽会......"霞衣只是想要过来服侍山主......"
"不用了!"青鳞打断了她。
"我已经让人去收拾揽月宫了。"霞衣见他怀里是那个上次从这里逃走的男人,也不像要降罪的样子,於是讨好地说:"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
"多事!"青鳞不悦地撂下这两个字。
霞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他抱著人走远。
那个方向......是逐云宫......
青鳞走进房间,把怀里的人放到了床上。
"青鳞......"就在他要直起身子的时候,一把被拉住了前襟。
他看进了那双依旧朦胧的眼睛。
还没有清醒吗?
"青鳞......你为什麽会是这样的呢?"苍喃喃地问:"你怎麽是这样的呢?"
"你希望我是怎麽样的?"青鳞坐在床头,俯视著他:"是当年那个说爱上了你的解青鳞吗?"
"我还记得的,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爱我的,可是一转身,你就变了......"那双眼睛里有著沈痛的悲哀:"我生来有病,是活不长的。到了最後,我也没有希望能和你白头到老,我只想著,要是有你在身边,哪怕只能再活几年,我也甘愿了。所以我和你走了......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走,是赌上了所有的东西来信你......可是你却说......"
这是个玩笑,最多也只能说是一个游戏。我赢了,而你,输得一败涂地。
手指一根根地从青鳞被紧抓住的前襟松开。
"我输了......虽然我以为这种事不能说输赢,可是你说我输了,我就输了。"他像是就要哭了,却没有流出眼泪来:"青鳞,我希望自己就算有一天要死,也是安安静静,没有遗憾牵挂地死了。可是,是你让我那麽不甘心,变成了游荡在世上的孤魂。连死了......你都不放过我......"
"是你不对......"
"我做错了什麽呢?是我杀了那个妖怪,可那是因为她先要来杀我的!我保护自己有什麽不对?"苍连声追问:"还是你觉得,我以命偿还了还不够?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样?你说啊!你说了,我就去做,哪怕魂飞魄散了也好。往後,我们再不要这麽牵扯了好不好?"
青鳞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看著他。
"我这里一直痛......一直痛......"苍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真想让你也痛一痛,也许你就会知道了,你对我做了多麽残忍多麽残忍的事情,比你杀了我还要残忍那麽多......"
他当然清楚这有多残忍,就是因为知道,才会那麽做的。
爱情,只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只有痴傻的凡人,才会为被这些无用的情感迷惑。
说什麽只要能再活几年......想要无牵无挂地走了......果然只是自私......
"你後悔遇上了我吗?如果是那个无名,是不是就会好好珍惜,好好呵护你了?所以你爱上他了,是吗?"明明是想著要好好嘲笑一番,可到了嘴边居然变成了这样的话:"他很温柔,绝不会伤你的心,所以你就把心给了他吗?"
"无名......要是无名,该有多好......"苍淡淡地笑了:"若是爱上了他,该是多好......"
青鳞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朝门外走去。
"可我偏偏却是爱上了一个根本不懂得珍惜我的人......我的心只有一颗,给了一个只折了一枝梅花给我的人。"苍的目光朦朦胧胧,像是根本没有发现青鳞已经离去,只是一径说著:"那个人......连一握月光也不肯送我......"
青鳞直冲冲地出了逐云宫的大门,差点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霞衣。
"做什麽!"青鳞衣袖一挥,怒气横生地说。
"山主恕罪!"霞衣吓了一跳,连忙跪到了地上:"我只是来看看有什麽需要......"
"给我滚!"他大声地斥责:"不知所谓!"
"是......是!"从没见他发过这麽大的火,霞衣吓得声音都发了抖。
青鳞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哼,拂袖而去了。
"来人!"远远听到他在吩咐:"给我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出,要有闪失,要你们的命!"
霞衣在地上跪了许久都没有力气自己爬起来。
"夫人。"她身後的丫鬟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您没事吧!"
"是他......"霞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殿门里面:"是因为他,山主才把蝶妖赶走的......"
"您说什麽呢!山主是知道了夫人的好,决定要专宠夫人,才把瑛......蝶妖赶出宫去的。"丫鬟连忙说:"夫人你可别胡思乱想的,山主心中再没有女人能和夫人相提并论了。"
"是这样的吗?"霞衣不安地说:"可是......山主最近好奇怪,我从来没有见他这麽生气......还把蝶妖也赶走了,我总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