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导曾经问过我,如果时间再给一次选择,那一天,你还会不会来试镜?会不会选择认识他?
我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微笑,这么大的导演,居然越来越孩子气了。
时间怎么会那么奢侈的给我那么多选择?
一辈子,只有一次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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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秋天一直在下雨,北京的空气湿漉漉的,我接到朋友的电话,问我要不要去演一部电影?
我问是什么题材,他迟疑了一下,吐出三个字:同性恋。
我摇头如拨浪鼓,摇了半天才想起来其实他根本看不见。于是很严肃的回答:“我不去,我才不拍那些三级片。”
“不是三级片,是关导的片子啊……”朋友说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可我并不想听他多说什么,敷衍了几句就撂了电话。
我有自己的原则,尽管我只是个不红的小演员。不喜欢的事情我就不去做。
我出生于东北,毕业于一所国内知名的表演高校,说实话我在校内的成绩并不突出,可是大二那一年,某个中午我热血沸腾的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时候,被一个拍农村片的导演相中,让我去演了一乡村小伙,当时是抱了玩票的性质,可是没想到那片子居然在国际上获了奖,虽然没有初出茅庐的我什么事儿,可多少,我觉得自己还是要比同样迈进这个圈子的同学们多了点优势。但是当我毕业以后,才明白那点小荣誉根本屁都不是,反而会膨胀了自己的虚荣心,导致高不成低不就的结果,当我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时候就主动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决定有普通的片子也会接拍……但是今天这个题材,我没兴趣。
我自小家教严格,父母对于我走上演艺这条路一直持一种不以为然的态度,我在校的时候常常打电话教育我要洁身自爱好自为之。我有时听着都好笑,这些话,似乎我是个女孩,听起来还更适合一点。但是我也不去反驳他们,这个圈子的混乱是我可以看见的,我不是一个习惯于堕落的人,我想过当演员,也想过当明星,可从不想堕落。
我只想过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可以控制自己,舒适而平安的生活。
所以我不会接那些听起来就会令人想入非非的片子。我怕泥足深陷。
……
喝了一杯咖啡以后,我的心情好了起来,于是决定打个电话给女友娜娜。
娜娜是我交往两年的女朋友,和我是同班同学,小巧可爱,口齿伶俐,因为她的能说会道,所以毕业就直接进了某个知名电视台当女主持人,主持人这个行业绝对比演员适合她,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滔滔不绝和我的沉默寡言总是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我习惯于这样的错位,我觉得这是一种互补,至少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争吵。
比如此刻,她就在电话那端兴高采烈的说着她上班的事情,我都能想象到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笑得很开心。我也不由得被感染的开心了起来。
她说得口干舌燥喝水休息的功夫,我说起了今天那个朋友介绍片子的事情。
娜娜比我好奇,她问是什么题材,我如实回答,她嘻嘻的笑,笑够了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演同性恋的天赋啊,我说你没看出来的东西可多了,我还能演孙悟空呢。她大笑。
笑够了又问,是谁的片子啊?我诧异的说你该真不会想让我去拍吧?然后绞尽脑汁的想那个导演的名字……因为不重视,几乎忘记了,在娜娜发飙的前一秒我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然后我听到娜娜在电话那端尖叫了一声,然后发出一种类似于断气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激动的前兆,于是耐心的等待她说出话来。
她终于发出声音了,结结巴巴的说你怎么会拒绝他的影片?他不可能拍三级片的!然后如数家珍的列举出一系列的影片名字,都是我耳熟能详的影片,不是票房好就是得过某某大奖,我想起了我从来没去上过的影视作品分析课,想起我自己知道的少得可怜的几个导演……总之,我在那一刻也有点发蒙。
娜娜义正严词的教育我说你这个文盲你这个白痴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住你还打算哪一年出头?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觊觎在他的片中轧一角哪怕不要报酬都上杆子往上窜?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也许人家就是通知你一句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搞不好早就内定了就是多找俩人做个对比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我彻底举手投降。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就算再有原则也是一定要去试试的了。我终于明白有很多明星在爆出各种各样的新闻的时候都爱说的一句话了——身不由己。是的,其实很多事情,根本就是命运的旋涡在推着我们前进。手足无措,身不由己。
于是,故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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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他,他坐在沙发上抽烟,白衬衫,西裤,领带松松垮垮的挂在颈子上,很随意的样子。关导把我带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站起身来,微笑着看我,然后伸出手来握住我的,声音是极好听的男中音,浑厚而有磁性:“你好,我是胡军。”
他的手很大,很厚,很温暖,也很有力。我不由自主的低头看看自己稍嫌瘦削纤长的手指,骨节还有些大,也不知,会不会把他的手硌得疼痛。
我来不及回答,也没来得及想些什么,关导已经拍拍我:“好了,你可以开始和他试戏了,就拍一段你们久别重逢的戏吧,没有台词,你们自己发挥。”
我有些紧张,却依旧点点头:“好的,没问题。”
那一刹我突然想到,面前的这个胡军,恐怕已经不知道试过多少个像我一样的男演员,试过多少段类似的戏了。那么,他会不会已经麻木了?会不会用心呢?如果他不用心,我的吃力是可想而知的了。
但是当他站起来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我的担心是多么的多余。
他的眼睛在瞬间蒙上了一种朦胧的色彩,高大的他站在我的面前,英挺的脸上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痛苦,那是类似铁汉柔情般让人心动的东西。我知道他已然入戏。
我的好胜心被蓬的点燃了起来——
我随手抓起身边的一样东西,轻轻垂下眼帘,我可以看到自己长长睫毛的投影——“……喝点水吧。”我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
……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你还是那么不爱喝水……”我轻笑:“算了。”
“……好想抱抱你。”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我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与期待,绝望与希望,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的感觉……他要抱抱我?
我的心里突然一紧。
似乎是很自然的,我把身体轻轻的靠了过去。
其实,我的头脑里是一片空白的。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演下去,我第一次,这样的慌乱——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我轻轻抚摩着他的后背,然后松开,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胖了。”
……
他忽然一把把我拉进怀里,那一刻我几乎窒息,他抱得我死死的,仿佛要把我整个揉进他的身体里一样。我听到他颤抖的声音:“……那时候,我怎么会放你走的……”
……
我手里的“杯子”砰然落地。
碎成片片。
我听到关导在喊:“卡——”我感觉到和他的身体分开,我惊讶看到他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关导的脸上也湿漉漉的,有人递给我一张面巾纸,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哭了。
关导激动的拍着我的肩膀:“刘烨!就是你了!你就是蓝宇!太好了!蓝宇!”
……
蓝宇?蓝宇?那就是我即将演出的角色吗?我茫然的点着头。
这么说,我居然被选上了。
被选上了?
……
胡军走到我面前,他的眼泪已经干了,我看到他温和的笑容,像蔼蔼的风:“原来你叫刘烨?……听说你也是中戏的学生?那,你要叫我一声师哥了,我也是在那个学校毕业的,只不过,已经毕业十年了。
“
“哦……师哥。”我傻傻的看着他。
他笑出声音来:“小师弟,快把你的鼻涕擦擦吧。”开心的冲我挤挤眼睛:“演员的眼泪,要收放自如的,不要总挂在脸上。”
“哦……”我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像个傻瓜。刚刚他那么伤心,一瞬间就如沐春风了。他对感情这么收放自如吗?是的,关导先相中的人,必定是个好演员了。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酸了一下,也许,是嫉妒他的演技吧,还有那种释然。
他拍拍我的肩膀:“一起吃饭去吧,以后,就要长期合作了——刘烨。”他重重的叫我的名字。
我点头,随他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脚下踢到一堆碎片,我们低下头去看,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只烟灰缸。刚刚那么投入,大家居然都认为那是一个水杯,还那么认真的推让。
原来只要投入了,什么假的,也都会变成真的。
……
关导在前面和几个人哈哈大笑,很开心的样子。另外一个男人高声在叫:“……简直是绝妙!我的剧本,就要按照他们两个刚才演的那么改!”
胡军也在笑。
……
那一刻我突然在想,他刚刚才知道我的名字,如果我的戏没有通过,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我是谁。而我,却曾在他的怀抱里,肆意的哭泣过。
(二)
那天晚上全剧组的人聚餐,我认识了很多人,包括那个高喊“简直是绝妙”的男人,我后来知道他叫魏绍恩,是这部戏的编剧,关导的老搭档。胡军叫他阿魏,叫关导阿关,也让我跟着这么叫,我有点不大习惯,阿魏还好,毕竟和关导的年龄和辈分都差了太远,私下决定以后还是叫关导比较好。
还有一个戴着眼镜,有些微胖,但很斯文的男人坐在我的对面,关导介绍说那就是我们的制片人,叫张永宁,大家都叫他大宁。听说就是他在网络上看到了一个很感人的故事,然后发誓要把它拍出来,才找到了关导和阿魏。
吃饭的时候胡军一直坐在我旁边,几个动作下来我发现他很会照顾人,什么事情都帮我想得很周到,但是绝不逾矩。
比如他会把茶水拿到我的面前,但是不会替我倒上,而是看着我自己倒满,再拿到一边去,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熟男人的温和有礼,我隐隐的有些自惭形秽。
席间我知道他已经32岁了,比我整整大了十岁。关导听到我们的年龄相差的时候愣了两秒钟,然后和阿魏大宁笑了起来,我被笑得有点发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剧中的两个男主角,一对恋人,他们的年龄相差也整整是十岁。
这算巧合吗?
我又断断续续知道我们要拍的片子是讲述一对同性恋情人之间跨度长达十年的爱情,我和胡军是并列的男主角,他的戏份会比我略重一些,但是影片却是要用我在剧中的名字当片名的。
关导费力的,咬字不准的从他口里吐出那个我刚刚听到的名字:“蓝宇。”
剧组的人笑起来,关导的国语真的很烂,我也笑,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很久没喝酒了,心情渐渐的兴奋了起来。
无意中我看了一眼胡军,他一直在喝酒,但是喝的并不快,偶尔干掉一杯也会夹两口菜吃,嘴边始终挂着一种朗朗然的笑容,时不时讲话也会让满桌子的人大笑起来,很幽默。
这种人,似乎在哪里都可以活得很舒服。
我在心里,给他下了一个模糊的定论。
……
吃完饭的时候,我走到门口,刚想挥手告别,忽然听到关导叫我,我转过身去,他走过来塞给我一个本子:“这是剧本,回家看看,明天下午过来。”
我点头答应,又要走,关导拉住我,我听到他高声的在喊胡军。
“胡军!你有车,送送你的小师弟吧。”
我身上有一瞬间的僵硬,我知道,关导大概是想让我们“培养感情”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摆着手:“不用……不用了,太麻烦了。”
“不麻烦。”关导拍拍我,仿佛车子是他的一样。
胡军走过来,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走吧,刘烨。”他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很柔和。
我被关导和阿魏七手八脚的推上了副驾驶的位置,我浑身僵硬,天,我还是第一次坐男人的车这么紧张。
胡军在和每个人挥手再见,我机械的也挥挥手,车子突然开动了,我差点扑出去,连忙抓紧。
……
我把脸扭向窗外,车里很安静,可以听到身侧他均匀的呼吸,他不紧张吗?我有些烦躁的想,关导也真是,演戏就演戏好了,干吗还要这样……
也许他真的不紧张吧,刚刚不是还听阿魏说他,以前也接过同性恋的片子,还获了奖?轻车熟路了嘛,
怪不得……
我把车窗三下五除二摇下来,冰冷的夜风吹进来,我突然有些忿忿。哼,什么获奖?搞不好也是样子货,和我的农村小伙差不多。
想到这我突然又有些替他不平,看他刚才的表现,演技比自己是好了太多了,可是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成名,实在是有些可惜。也许……我咧开嘴偷偷的笑了起来……是没我年轻,没我长得帅吧?我小人得志的想着。
……
车里实在太沉闷,我试图打破这种僵局。咳了一声:“师哥……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他眼看着前方,很专心的在开车。
“那我讲了啊……那从前呢,有地主跟长工两个人吃枣子,地主把吃完的枣核都扔到长工那边去,两人吃完以后,地主说:你看你,吃得真多,你真贪吃,那么多枣核……长工想了想就说:看咱俩谁贪吃,把枣核都吃了,还说我贪吃呢!”
……
我讲完了。
我想他一定会笑,刚刚在餐桌上,他那么会照顾大家的情绪,还那么幽默,这个时候,怎么也会应和我来回讲一个吧。至少,也会很捧场的大笑吧。
谁知他只是呵呵了两声,也没看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车里的氛围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的表情渐渐变得尴尬,闭起嘴巴不再说话,连手脚也几乎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
……沉默。
……
……还是沉默。
……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天。
……
我发誓,这是我最难受的一次旅行!到家的时候我几乎快要被冷风吹成一块万年巨冰,眼珠都快不能动了,我打开车门,连师哥再见都没有说,就落荒而逃。身后的那个人怎么想,我也不管了。说实在的,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别扭成这个样子呢?
……
我冲进屋子里,猛喝了一大口热水,靠进沙发里又点起一根烟,身体和精神才慢慢的缓和过来。我拿起电话,拨给娜娜。
她似乎在那边吃饭,歌声人声的相当嘈杂,我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听着她在那边高声的:“喂——”“喂——”不由得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