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你好吗?”有没有我好?他有没有让你受委屈,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为什么要在你身上刺上红莲,那该有多痛?
不,他不能继续想下去,那会要了他的命。
五年了,变的不仅是人,还有心。或者说,他的心,其实从未在自己身上停留过。
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一年前,辛慕天说喜欢的时候,他冷冷地回应,‘这个世界上我永远只会喜欢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入得了我心’。
当时辛慕天的脸刷的便白了,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那是多么残忍,一把泛着寒光的刀笔直地刺进心脏,末了还问句,“应该不疼吧?”
凌宇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李府,混混沌沌中夜色将整个城市都笼罩,青石板的长街无限延伸,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微凉的风鼓起白色的衣衫,孤单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极长极长,脸上忽然有些冰湿,凌宇伸手抹掉,不解地抬起头,奇怪,怎么又下雨了?
……
“啪啪啪!”红衣男子缓步踱入,轻轻鼓着掌,脸上似笑非笑,“原来紫使大人竟是演戏高手,以前还没发现你有这种天分。”
花千树正失神地坐在地上,听到这不阴不阳的声音,面色霍然大变,下一刻已瞬间将长剑招至手中,如临大敌,“你怎么来了?”
细眉凤眼,俏鼻薄唇,脸上不见丝毫瑕疵,像是用白玉精心雕琢而成,一身艳红,在明媚的烛火下恣意地盛开,颠倒众生。媚眼如丝,性感的唇边掬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只许你阿宇来找便不准我来吗,千树,好歹你刚进宫时全靠我扶持,怎么,一年不见便想过或拆桥不成。”
“花无艳,你闭嘴!”花千树大怒,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紫玉扳戒,眸子沉冽似冰。
注意到他的动作,花无艳满不在乎地坐下,鲜艳的猩红长袍格外醒目。佯做随意地望向对方,许久不见,少年已褪去稚嫩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漠然,以及眉梢间越来越重的戾气。
“你……宫主给你刺了红莲?”
花千树皱了皱眉,明显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伸出手,拇指上竟有枚红玉扳戒,与花千树的紫玉交相辉映。“果然还是小看了你,我尽心尽力伺候宫主二十年,方才得到这红使之位,你倒好,不过承了两年欢,竟被赐予这般恩宠,”说着不由摇摇头,面上极为鄙夷,“千树,这可真是羡煞旁人啊。”
话音未落,闪着寒光的利剑已破空而来。
“五年过去,原来还是如此沉不住气,”花无艳侧身挡开,语气轻佻,神情却严肃起来,“不过功力倒是有长进,看来宫主的雨露也没有白承。”
“你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啊,本人皮痒的很,正待紫使教训一番。”花无艳咬牙切齿地回了句,袍袖展开,顿时漫天飞花,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洒满一室。
花千树凝眉冷目,向后退了几步,竖起食指轻轻在眼睑一划,飞花的轨迹顿时无处遁形,冷冷一笑,“这点把戏,红使大人还是别来献丑的好。”
12.钧天教主
黑云遮蔽月亮,冷风吹来,窗户“吱呀”作响,低声唱和,烛火不知何时早已熄灭,室内漆黑一片,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带出嗜血的气息。
漫天飞花中,两人静静对立,沉冽如冰,蓦然,花无艳轻笑出声,“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来么?”
“我管你为何而来。”静静抚摸过剑身,花千树看也不看那人一眼。邪明红使表面上的身份实则是天晁国相,日理万机,谁知道他来大堰干嘛。
“真是绝情,”像是根本没有剑拔弩张一般,花无艳若无其事地捏了片花瓣,肆意把玩,“你心里大概只有他一人,不过人家钧天教主关门弟子,地位崇高,如何能看上你这恶魔之子?”
见对方一张脸冻来煞寒,妙目轻眨,“更何况,你身子脏到这种地步,便是我都不屑使用……”
花无艳忽然住了口,对方眼中似有滔天杀意。
花千树将剑缓缓觉过头顶,冷月的光辉透过窗户照在剑身之上,妖异的图案瞬间亮起,清冽而邪恶。花千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长发被狂风吹得凌乱,黑眸有若冰霜,他本不想杀这个人的,是他不知死活。
花无艳神情一凛,十指迅速交错,顿时妖风呼啸着席卷而过。
竟然被自己激来动了杀机,凌宇啊凌宇,果然是你心中一道刺。
记忆中刚刚清醒的少年,告诉自己他叫苏影夜,可是他对少年说,你要记住,你叫花千树,这是宫主取的名字,不能违背。
少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困惑不解,最终不安地低下头,“我叫苏影夜。”
他冷冷一笑,捏起少年下颌,一字一句,“想要活下去,就不要触怒宫主,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少年嗯了一声,小声地道,“可要是叫花千树,阿宇找不到我如何是好?”
“我管你什么阿宇阿狗,既然被宫主复活了,你的命你的身体都是宫主的,你的心里不能装其他人其他事,就算要想也要偷偷地想,不能说出来。”
少年乖巧地点头,忽然咧开嘴笑,那一瞬间的光亮耀花了他的眼,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干净而美好的东西,明媚如阳光。
少年说,‘不能提我便不提,我只在心里偷偷地想,等到阿宇来找我的时候,我便告诉他我是阿夜,啊,不对,’少年嬉笑开来,黑眸璀璨夺目,他将手在太阳穴上转了圈,微微偏起头,有几分狡黠的味道,‘我不要告诉他,我要他自己认出我来,他要是认不出我我便不理他。’
后来没有边际的日子里,两人再没提过这件事,少年逐步蜕变成冷漠的青年,残忍嗜杀,阴狠无情,可是他记住了少年的期待,一如他记住那个纯净的笑容。
花无艳飞身上前抱住突然瘫软下来的花千树,见对方满脸不甘,无奈地道:“你知我善于使毒,要怪就怪你自个沉不住气,方才中了招。”
黑眸中的冷光凌厉地射过来,花无艳明白他是问为什么,将人放到床上,凝视他冷硬的面容,沉声道:“辛慕天来了。”
瞳孔微微张大了几分,花千树抿抿唇,想要别开头,身体却被毒药牢牢控制,半分也动不了。
他来了又如何?
“紫使大人,你觉得钧天教主会放过你不成,还是说你有把握能胜过他?”
花千树心口一震,脸色更是苍白。
知道戳了他痛楚,花无艳摸上男人眼睑,我喜欢这双眸子,他对自己说,浓烈似墨,黑暗得纯粹也悲哀。
有些时候,万劫不复只需要一个瞬间,有些时候,自己的心也能柔软得经不起一次轻轻的触碰。
月夜下的野兽,互相舔舐着那些阴暗的伤口。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那是怎样辛酸的过往,只有我们才明白彼此眼中已无法承载的痛。
可是千树,我们的心,永远不可能接近。
只因我们都仰着头,做出向往阳光的绝望姿势。
“几个时辰后你功力自会恢复,如果我没回来,”声音微微顿了顿,“若我没回来,你立刻回宫,宫主能保住你。”
话落,花无艳拂袖离开,艳红长袍在清冷的夜里盛放得寂寞也凄凉。琉璃眸子碎成盈盈水光,如同无法挽回的伤,如果你继续问我为什么帮你,大概我会告诉你吧,可是你什么都不问,什么都没问。
……
夜深人静,昏暗的酒肆,凌宇白衣胜雪,只在胸襟有几点猩红的血迹,倒像是红梅一般,给衣服衬上几分魅惑的味道。
“上酒,上酒。”放下空荡荡的坛子,将昏沉沉的头枕在手上,迷蒙的眼睛微微张开,“快上酒,不上就杀了你。”
小二浑身打了个哆嗦,本来都打烊了,这个客人噼里啪啦把门踹开,二话不说便把手掐自己颈上,还以为遇到抢劫了,哪知只是来讨酒喝。
战战栗栗地抱出最后一坛酒,等这坛也喝完,难道自己真要去见阎罗?这位客人长来秀丽绝伦,性子却委实凶悍得紧。
“不必了……”一只手搭在肩上,小二一惊,赶紧回头,说话的男子一身华贵轻衫,袖上梨花映月,他手执折扇,几缕墨丝勾勒出飘渺山峰,竟是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来人走到那客人面前,看到摆满一桌的酒坛狠狠皱了下眉,平放下折扇,“凌宇,起来,你喝不醉的。”
凌宇悠悠然抬起头,面前出现一张放大的脸。这个人眼睛温润,像是泛着水光的湖面,当他笑的时候,那湖水便一点一点荡漾开来,令人沉迷。
可是他说,‘我只对你笑’。他这样说着,脸上的冰便破了开来,粼粼水波,荡漾出光芒熠熠。
挥手将空坛子拂到地上,“走开,我不要你管。”
凌宇微微嘟嚷着,不过是个刺青罢了,红色的莲花妖娆地盛开,明明是阳刚的男人却显得妩媚无端,他的阿夜,竟也有这种风情。
果然不再是那个任自己欺压的呆子,他修长的双腿,经常缠上另一个男人的腰,他淫靡不堪的胸口,经常被另一个男人肆意亵玩,还有那两瓣薄唇,自己曾经浅尝辄止的薄唇,在这五年里究竟吞下了那个男人多少恶心的唾液。
“吐出来,快吐出来。”眼见凌宇面色大变,辛慕天急切地在他背部一拍,逼他吐出涌上喉头的淤血。
凌宇一把推开扶住自己的人,五脏六腑像在燃烧一般,面上却平静得渗人,昏暗的油灯下,白皙的容颜带着病态的美,微扯嘴角,冷冷一笑,“我与你似乎素不相识。”
血浸染开一大片,辛慕天眯起眼,他竟然敢伤你,无论是身还是心都不行。
“我说我不认识你,你滚。”
“我送你的玉笛呢?”
玉笛?凌宇方才想起刚才给阿夜弄头发时放在桌上忘了拿,阿夜的头发好长,一根根缠绕在指间,像是那些悠悠然的时光。
他说什么,对了,他说宫主喜欢,重霄,他是为重霄留的发……
“凌宇,我问你我送你的玉笛呢?”辛慕天脸上终于有了显而易见的怒气,目中却冷了下来,“我特意为你做的兵器,你便如此不待见?”
“冷……”凌宇缩了缩身子,玉笛在阿夜那里,他不想回去拿,现在不想见到他,他怕自己会崩溃。
他内心里有头小兽,后来它慢慢长大,它会脱离他的控制,它叫嚣着要跳出来,它尖锐的爪子和嗜血的眼眸会把阿夜吓到。
他不要吓阿夜,阿夜是他的宝,便是自己也不能伤害。
“我要杀了重霄。”凌宇大概是醉糊涂了, 将手在桌上猛锤,“我要杀了重霄,我要杀了他……”
他疯狂地吼起来,原本清澈的眸子却有如燃烧后的灰烬,像是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辛慕天心痛地抚摸上他颤抖的手,“你现在功力太差,远不是他对手。”
“我不管,”凌宇将手甩开,“总有一天,我能杀了他。我要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我要把他扔油锅里面煮。”
见凌宇难得露出少年心性,辛慕天哭笑不得,“等到了那天,你大概便不会杀他了。”
“为何?”凌宇突然抬起眼,这人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自己大惑不解。
微微垂下眸子,辛慕天断然不会告诉凌宇,重霄,是曾与他共度万年之久的爱人。
那么漫长的岁月,都是他在陪着你……
13.受伤(上)
九幽之下,犹有炼狱,红莲烈火,像是要把一切都焚尽。
黑暗的火无声地燃烧,无助的人哭泣嘶喊,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花无艳觉得天旋地转,就要被龇牙咧嘴的火焰吞没,眼前却浮现出一双目,时而浓烈似墨时而清冽如水。
花无艳微微笑了,在漫天的火光中,在低哑的唱诵中,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昏暗的小屋子,屋中有个少年,自己陪着他一起走过寂寂黑夜,走过所有的屈辱和哀伤。
那些看不见未来的日子,都是我在你身边。
辛慕天上前踩在花无艳手上,那里正有枚红玉扳戒发出冰冷的光芒,用脚尖抬起他血肉模糊的脸,“告诉我,紫使大人在哪里。”
咳出一口腥血,花无艳的笑容惨淡而疯狂,“我怎么知道千树在哪里,有本事你便把整个上京翻一遍,不过到时凌公子也就知道了,听说教主对凌公子倾慕有加,唔……”
火势陡然大起来,花无艳不能忍受地发出悲鸣,被毁坏的脸上咕咕冒起血泡,他将手指狠狠掐在掌心,直到所有的痛觉都模糊。
还好,不是他来承受……
“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找不到他?” 火焰丝毫近不了他身,辛慕天依旧是袍袖翩翩,气度雍容,退了几步,慢条斯理地欣赏男人的丑态。自己的‘焚炙之焰’,便是重霄来了也未必能对抗,更何况是个小小的红使。
这便是仙魔和凡人的差距,可怜的蝼蚁,只有匍匐在自己脚下卑微祈怜。
折扇轻摇,辛慕天忽然抬起头望天,“其实根本不用找,紫使大人已经上路了。”
花无艳惶恐地睁大眼睛,胸口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竟然已经解开了自己的毒?
……
狂风凛冽,雷声隆隆,漫天黑云悬挂在天际,如同张开了恐怖大口的饕餮巨兽,冷冷地俯视人间。
仿佛走在幽冥的入口,漆黑不见底,四处都是腐烂的味道,花千树微微皱眉,目光更是阴沉了几分。
“万万没想到,紫红二使竟是情比金坚。”
电光闪过,天地间一片肃杀,面前之人衣袍翩飞,狂风之中傲然而立,容色清冷,有若得道仙人。
花千树面罩寒霜,咬牙切齿地道,“辛慕天。”
四野寂静无声,辛慕天仰首漫天惊雷,毫不变色,“花公子,或者苏公子?”
风雨欲来,荒凉的大街之上两人遥遥相望,目光中皆有不可言说的恨意,仿佛已经酝酿了千年之久。
喉咙一热,花千树蓦地喷出一口鲜血,全身剧痛,脸上黑气也越来越重,仍然强撑着不愿倒下,冷冷地哼了声:“花无艳呢?”
辛慕天将花千树从上向下打量了个遍,能在自己的威势下屹立不倒,也算是难能可贵。不过凌宇凭什么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为了查出他身份连自己给他的教主玉牌都动用了,就这样一个凡人,凭什么?
黑瞳?眸子蓦然缩了几分,肮脏到极致的纯粹,黑暗到终点的光明。这个男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瞳,竟是跟上邪少君千影绝那双浓烈似墨的眸子如出一辙!
辛慕天定了定神,是自己想多了吧,世间黑瞳者又并非上邪少君一人。上邪少君怎么可能在这里,面前的无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