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剩下的微弱意识试图在那一片混沌与恶寒中寻找出口。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难受?他想起很久以前在牢子里时,那时他知道罗拉死了,所有的希望在瞬间崩溃,他痛不欲生。
「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痛苦吗?」他的室友这么跟他说,「因为你仍『希望』。」
是的,希望。希望能再让她开心地笑,希望能找到工作,希望能拿到更高的薪水,希望买车希望买房希望被尊敬希望被别人爱着……
你希望那么多东西,你怎么可能快乐?
「如果你『绝望』,普林,你就会得到真正的自由。「那个人说,微笑。
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体内,恶心地蠕动着,他打了个寒颤,身体像落叶一样发着抖,他想叫,可他只是张开唇,一丝声音也无法发出。
只要能摆脱这痛苦,他什么也不要。
他会绝了所有的渴望,他不再希望为任何人所爱。他不再等待任何末日的救赎,他只是那废墟上,一颗被上帝抛弃的石头。
他咧开嘴笑起来,睁开眼睛,利落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枪。他眼中的光芒凌厉得像突然绽放的太阳。
「对不起,罗拉。」他说,把枪抵在男人的脑袋上,扣动扳机。
萨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左右观望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他看到普林从后面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拿着来时的牛仔背包,他的步伐潇洒而且杀气腾腾。
萨尔想问问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枪声 ,可是那个人的气势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他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 ……竟是一把枪!
他愣愣地看着他,普林看也没看他,向外面走去,萨尔反应过来,连忙追过去,「你去哪里!」他叫到,普林停下脚步,转过头。
萨尔无意识地停下来,普林举起枪 ,他注意到他瞄准的竟是汽油箱!
他张开唇,话还没有喊出来,普林开枪。油箱的爆炸燃起了狂烈的火花,激烈地蒸腾而上,无数物件被炸碎了飞上天空,整个加油站毁于一旦。
他笑起来,爆炸的火花瞬间绽开,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他转身离开,他的步伐轻盈得仿佛可以飞翔。
萨尔怔怔看着他 ,那人得笑容邪恶而且肆无忌惮,他从未见过如此狂放愉悦的笑容 。他的身影孤单得像不存于世,因为那太过飞扬。
第五章 压抑者
就搭便车的经验来说,普林几乎从没「等待」过,让他坐车的多半是些美女,搭车的同时还能有上一段艳遇。
这次他在路边站了十分钟 ,可当一辆蓝色的敞蓬跑车在他面前停下来时,他有些惊讶——车上是一个单身男人。
他有一头黑色的短发,眼睛是很漂亮的灰绿色,手中夹着烟,眯起眼睛打量他。他的五官俊挺,即使在这样的盛夏,浑身却仍透着危险与冰冷的气息,这让他显得很有魅力。
「普林?」男人说,「你是普林?」
普林看了他一会儿 ,试图从那张帅气的脸上找到过去时光的影子,雾后的记忆终于慢慢呈现在眼前,「奥登?」他说,「天哪,你不是奥登吗?」
他的旧友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普林利落地把背包丢到后座,坐到他旁边。
他们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很多年前,但也只有那些时候了 ,因为他们已经好些年完全没对方的消息 。 曾经他们是属打群架、
飚车、泡女人……之类事情的玩伴交情,那离现在已经相当遥远。
普林理所当然抽出奥登的烟
,点燃一支开始吞云吐雾,享受烟草与自由的味道。然后他转过头,问道,「你以后我听说你坐了牢,就再没你的消息了,你过的怎么样?」
「坐牢,出来,再坐牢,现在我又出来了。」奥登说,两人一起笑起来,旧友重逢总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嘿,你怎么样?」奥登问,「那时你突然从人群里消失了,然后我再也没的听过你的消息。」
「我去了别的地方
,罗拉说之前那个城市的麻烦已经堆满了我所有的行动空间。」普林笑着说,「猜猜后来我干了什么?我报了警校,然后当了警察……小心点儿!」他叫道,奥登的方向盘一个没把稳,车向旁边偏去,他手忙脚乱地控制住。
司机深深抽了一口烟,以控制情绪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已恢复冷静。「那么,长官,您是来度假的?」
「哦,怎么说呢,」普林笑笑地说,叼着烟,「我也很想对你说,我有一个美丽的未婚妻和高薪的工作在遥远的城市里等着我,可是我的假释官恐怕不会同意。」
奥登看了他一眼,「假释官,怎么回事?」
「当警察后不久我就进去了,半个月前刚刚被假释。」普林笑着说,「所以到下一个城镇时,你得借零钱给我打电话报告自己是个守法公民,我现在一文不名。」
奥登笑起来,「真是杰作,你是怎么干的?做警察能做到牢里去。」
「杀人,又是杀人。」普林说 ,「他妈的怎么那么多人欠教训呢!」
「嗯哼,我真佩服自己的预言能力,早几百年前我就说过,你这号人非进牢子不可。」
「几进几出的人没资格说我。」普林说,「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去接我老婆,我们吵架了。」奥登说,普林张大眼睛,然后大笑起来,「天哪,你结婚了!我以为等全世界的男女都配成了对儿,你还会是唯一一个选择孤家寡人,以空出卧室勾引人家老婆的家伙呢,哈哈!」
奥登也笑起来,「这里有一些特殊情况,我一直以为我们更像床伴关系,这点交往时也有共识,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为那种事和我吵架。」
「结了婚就不一样了,」普林说,「你得负起责任,虽然那一点儿也不像你会干的事儿。她为什么和你吵架?你红杏出墙?」
奥登摇摇头,
「一件小事情,那天我们在酒吧外面碰到一个……嗯,拍三级片的家伙,他对我说了些威胁的话,戴茜,我是说我老婆,就把枪指在他的脑袋上,她的表情好像那个人刚把我分尸了似的。」
「她开枪了?」普林说。
奥登没有看他,「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只是装装样子,对方后来吓得走掉了,我很惊讶她这么愤怒,那家伙只是说说而已。
「其实我理解她的愤怒 ,那些家伙……曾经以很残忍的方法杀死了一个人,而她目击全程……」他停了一下,普林应该是没有危险的诉说对象
,这个人是个天生亡命徒的胚子,知道他当了警察时他简直觉得是有人把一只企鹅丢到了赤道。「所以那个人说要我当他们的『男主角』时她很生气。」他说。
实际上当时那家伙的话是「没能干你一回太可惜了,我编了很多种剧本用来自慰——以你为主角,那比钱更能让我勃起」。
戴茜就愤怒地拿枪指着他的脑袋,可那混蛋不知悔改,还说什么「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玩死个人而已,那么激动干什么」,然后戴茜就开枪了。
奥登翻翻白眼 ,戴茜早看这些人不顺眼,所以开枪也在意料之中,还好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一声枪响也没引起什么关注 ,他扯着她迅速逃离案发场地
,然后想自己对这类事似乎已经相当熟练了。路上他向她大声抱怨「你干了什么,他只是说说而已」,可他想不到戴茜如此生气……
「你为了这件事和她吵架?」普林说。
「事后她冲我大喊大叫,说我一点也不顾她的感受,做事不够认真,说我这种不重视一切的态度会很危险……」奥登说,「然后她就走掉了。」
「显然,因为她爱你。」普林说。「而你恐怕也爱上她了,不然我可不相信你会大老远去找一个女人。」
「因为我们只有彼此了。」奥登说,「我去找她是因为我不能丢下她一个,太危险了。我会和一个女人分手,可是我不能把她独自丢下。」
「可你结了婚。」婚姻是需要彼此承担责任的东西。
「我说了是特殊情况,她老爸给我钱,所以我和她结婚。」奥登嘀咕,他看到普林张大的眼睛,补了一句,「只有一年。」
普林皱起眉,「她老爸真是个杰作,这绝对是个一等一的馊主意。」
奥登苦笑一下,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呢,有伴儿了吗?」
普林嗤笑一声,「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倒想过结婚。」他做了个鬼脸,「但我被甩了。」
奥登看看他的脸,「那女人一定很有魄力。」
「她说她还没准备好,一辈子和一个人绑在一起,他的快乐和荣辱你都要共担太可怕了
。再后来,我的朋友们一致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它老人家造我不是出来结婚的。」
奥登笑起来,「造给女人找乐子吗?」
「她现在结婚了,幸好对象不是我。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她。」普林笑着说。
奥登拍拍他的肩膀,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并没有觉得很难过,我现在这样很好。不是每个人失去一切后,都能看到另一个世界……」他小声说。
很快,他们到达下一个城镇,普林借了些零钱,打了个电话给他的假释官。
「普林,你在哪里?」对方问。
「当然是在城里,我还能到哪里去。」普林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对面的男人嗤笑一声,「胡扯,这声音分明是长途。」
「啊哈,别跟我计较了,约翰,我只是想去旅行一下,搭着美女的顺风车,在牢里头可闷坏了。回头我请你喝酒,放心,我不会干什么危险行为的。」他说,这位假释官是他的同期同学,所以说话很随便。至于他的罪名,警局里对于律师恬不知耻的控辩很是义愤填膺,他们所做出的反抗就是对普林的管理极度宽松。
「说起来,普林,上次你不是说你在绿叶镇吗?那附近好像出了点事,你知道吗?」约翰问。
普林不动声色地微笑,「老兄,我现在离那里已经十万八千里了。」
「一个加油站炸了,真让人头痛,不知道是不是烟蒂没有掐灭引起的 ,两个员工都失踪了
,他们的老板被炸得连尸体都奉欠……不,我不负责这案子,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注意防火,天干物燥,老兄。回来记得请客。「他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他们互道再见挂了电话,普林扬起唇角,萨尔果然不敢去报警,从看他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那家伙是个通缉犯,虽然不记得他犯了什么事,但他曾在全国的重刑犯通缉名册上看过他。他并不准备拆穿他,于人方便于自己方便,这回可不是派上用场了。
当晚他们到达了一个叫赤土的小镇,两人找了家不大的旅馆,为了防止有艳遇要了两间房间,奥登付钱。
普林打量了一下房子,这里简洁陈旧,带着一种破旧与脏乱的感觉,墙面上爬行着无数人留下的痕迹,使这里即使简洁却也干净不起来。房间里有一张床,电视机,床头柜,卫生间,其它什么也没有了。
奥登凑近返回的白墙,这里渗出块不规则的椭圆的污迹,像从内部毁掉的果实,透出的黑色污渍看上去有些恶心。
「是什么?」普林说,凑过去看看,这是他的房间。
「这里看上去不太干净,可是好像没有其它的旅馆了。」奥登说,离开那一小块污渍,他渗出些水迹,「还有些潮。」
普林走过去,习惯性的嗅了一下,「有血腥味儿。」他说,奥登扬眉,「你是猎狗吗?」
「我只是个被法医甩掉的警察。」普林笑着说。
奥登也笑起来,「这里也许出过人命,比如一个吸毒的妓女,变态的嫖客……很适合这种小镇,不是吗?」
「或者被谋财害命的旅行者,又或者一个傻瓜在这里掐死了他移情别恋的女朋友。」 普林说, 「还有别的版本吗?这比电视有趣。」
奥登翻翻白眼,「晚上害怕吗,要不要我来陪你?」
「当然可以,可是你会给我特别服务吗?」普林调笑道,奥登摊摊手,走出去,「你一点诚意也没有,伙计,我的建议出自真诚的关心。」
虽然真找起来并不困难,可这会儿并不困难,可这会儿普林并不想找床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所以他早早关掉了灯上了床,狭窄的窗户透进黯淡的灯光,把扭曲的窗栏应在灰旧的水泥地上,房间的景色模糊可辨,有影子的空间则固执地守着一片漆黑。
大约是因为太过亢奋了,虽然躺在床上普林却睡不着觉,他可以听到外面传来遥远的欢笑、音乐、车喇叭的声音,他独自舒服地呆在房间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他张大眼睛,周围陷入一片深夜般的漆黑,因为是外面透进灯光的灯关掉了?他想,狐疑想着旅馆门外的灯不是应该彻夜不熄吗?而且今天是个月夜,他的窗户没拉窗帘,何况就算拉了,也很难黑得像全密闭空间吧。
他心中突然一动,感到一阵凉意——没有声音。
外面的喇叭声、音乐声、说话声,在那一瞬间一起消失了!
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甚至眨眼睛的声音,外面的世界像远远剥离了一样,他被丢在了另一个地方。
接着,他听到一声细微的呜咽。
那听上去不像人类的声音,倒有些像什么夜行性动物诡异的传达方式。但是普林确定他听过这种声音,那是他还在当警察时,看过一个录像带里的声音。那个男人掐死了他的妻子,而整个过程被记录在了闭路电视上,他死死卡住那个女人的脖子,她疯狂地挣扎,却无法向隔壁房间的朋友呼救。那时,她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
微弱的,像小动物一般的呜咽。
他在一片黑暗里坐起身来,大声道,「谁?」
没有回答。只有自己低沉的声音黑暗中突兀地响起,像落在漆黑海中的火星,深深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种声音仍在微弱地持续,似乎就在他的脚下,咫尺之距。
普林试探着下了床,一片漆黑中他就像个瞎子一般,只能凭直觉和回忆之前看到的房间的格局,慢慢向前走去。脚上突然绊上了个什么东西,黑暗中平衡系统受到了影响,他一个站立不稳,狼狈地向前跌去。
碰到地面的瞬间,他的手触碰到了一个柔软且带着温暖的东西,他惊出一身冷汗,猛地收回手!那一个人身体的触感!
「谁在那里!」他叫道。
没有回答,那种细微的呜咽声已经停止了,只留下一片极度的死寂,夹杂着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慢慢蹲下身,伸出手,凭着记忆向刚才碰到人的地方摸索过去。
他的指尖碰到地面,他停下来——地面是湿的。
他收回手,嗅嗅指尖的液体,一阵浓厚的血腥味钻入鼻腔!普林静止在那里,他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吸入过多的氧气,我必须冷静,他告诉自己,试图控制住紊乱的心跳。在确定基本控制住自己后,他再次伸出手。
这次,他摸到了那个东西。
那时一个人。
他咬紧牙,指尖摸索而去,她的小腹掐着一把匕首,鲜血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身上还有其他伤口,所以她的衣服有些潮。她穿着棉布的长裙,手腕上系着纱巾,他摸索到她的脖子,然后是她的脸。
这是一具刚刚死亡的尸体,他做出判断,她已经没有再呼吸了,身体正迅速变得冰冷,很快蛆虫会占领她的身体,腐蚀她生前的美貌。要冷静,要冷静!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只要一思考,他就无法控制住越来越急速的心跳!
为什么他的房间里会有一具尸体?为什么外面的光线和声音全消失了,他伸出手却在床底下摸到一具被掐死的尸体!真他妈的见鬼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