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琴见自家公子镇定自若,只好也跟着进去。
事实上,早在这几个人到客栈去找他们的时候,沈融阳就猜到他们的来意,那日在客栈门口与那耶律府管家起冲突的,只有侍琴,从头到尾,那管家也只见过侍琴。就算知道他们与侍琴是一起的,但方才那衙役去搜客栈,房中明明还有陆廷霄在,他又如何能一眼便断定是他,而非陆廷霄,这其中就值得玩味了。
两人从府衙偏门进了花厅,几名衙役便匆匆退了出去,还不忘关门落锁,引得侍琴嗤笑一声,心想就凭这区区一个破衙门,也想困住他们么?
“公子,让我们过来的,只怕不是这个临潢县令吧?”此时侍琴也回过味来了。
未等沈融阳作答,忽听一个声音自厅中屏风的另一边传来。
“自然不是。”
他定睛一看,只见一抹翩翩白影自屏风后面的小偏房中转了出来,手握折扇,腰垂碧玉,行走间仪容风流,眼似桃花,笑容灿烂,不正是那阴魂不散的李明真。
“是你!”侍琴咬牙切齿,他一直对那日斜月坡上李明真点了他的穴道,还意图轻薄自家公子一事耿耿于怀,此刻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几日未见,李兄风采依旧。”沈融阳面沉如水,不露声色。
李明真见他一点也没有惊奇的神色,有点诧异,随即一笑:“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强龙难压地头蛇,又有句话,叫龙困浅滩遭虾戏,未知沈楼主觉得自己现在是哪一种呢?”
沈融阳闻言一笑:“即便我是龙,李兄也不必自贬。”
侍琴扑哧一笑,李明真黑了脸色。
耶律思齐这几天的脾气十分暴躁,就算被关在房内,也不妨碍他对一切可能破坏到的东西进行破坏,房中粉碎一地的瓷器便是明例,就连来送饭的婢女,也只敢战战兢兢地把饭菜放下便跑,生怕被怒火牵连。
到底要怎样才能出去,守着门口的那两个人,是府中身强力壮的家仆,如果没有父亲的命令,他是绝对不可能蒙混出去的。
叹了口气,整个人怕在桌面上,耶律思齐一脸颓丧,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
推门声响起。
他以为又是来送饭的,头也不抬,闷声道:“爷今天不吃了,滚!”
那人没有理他,依旧一脚踏了进来,耶律思齐心火又起,抬头便吼:“爷不……”
话到一半,哽在喉咙,进来的是耶律宗盛。
“怎么不喊了?”见耶律思齐愣头青似的转过头去不搭话,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就算你现在出去,也找不到那几个人了!”
耶律思齐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耶律宗盛冷冷一笑:“不管怎么说,我们府上都还是安国公府上的一支,我已经禀明了府尹大人,他也让临潢县令,将那几个人缉拿归案了。”
“归案?归什么案?他们犯了什么事情要归案!?”耶律思齐跳了起来。
耶律宗盛瞟了一眼满地狼藉,又看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对他的怒火彻底无视。“怂恿下人以武犯禁,当街闹事,打伤我们府中家人,犯了大辽律法,难道不该捉拿?”
“我要拜人家为师,是你们带人先去挑衅,怎么能怪到人家头上!”耶律思齐简直是暴跳如雷了,他自小娇生惯养,脾气任性妄为,这次却是铁了心想学功夫,谁知道父亲一字一句都如同将他推进冰窟。
“住口!你这是跟你耶耶说话的语气吗?!”耶律宗盛拍案而起,却换来对方丝毫不曾减弱的怒目而视,不由气极。“你扪心自问,自己从小到大,闯了多少祸事,每次都是父母帮你收拾,别人在你这般大的年纪,早就已经入朝为官了!”
不等耶律思齐回嘴,他转身便走,只丢下一句话。“自己好好想想!”
耶律思齐怔怔地看着重又关上的房门,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他,第一次觉得悲哀,其实他并不是个忤逆的儿子,也十分敬重父亲,但是他们父子一见面,却往往以争吵告终。
难道自己做不了官,便连别的路也不能走了么?
不行,他一定要逃走!
这花厅之中,植满了花草,亭亭细长的嫩叶中裹着一两朵绯色花苞,看似兰花,却又不像,隐隐花香在厅中弥漫开来,分外沁心。
只不过厅中这三人,显然没有心思去欣赏。
“不管融阳怎么说,我一看到你,心里就欢喜得不得了。”李明真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只在沈融阳身上打转,那融阳二字称呼,听得侍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更有种想把手上的剑刺入对方身体的冲动。
“沈某身为男子,更无姿色,不知道李兄看上沈某哪一点?”沈融阳不为所动,一身白衣淡如清风,看得李明真愈发心痒难耐,直想不管不顾上去压倒他便狠狠亲吻一通。
“论姿色容貌,你自然算不上美人,但我阅人无数,美人这两个字,却不是仅凭外貌便可胜任。”虽然心底有那种想法,面上却是半分不露,他往身后椅子上一坐,不疾不徐地摇着扇子说道,竟似在闲聊一般。
“如果单以外貌而言,何苦身边那个美人郡主,也可算是辽国第一美女了,或者那日在斜月坡上与你们同席而坐的那名少女,也可算是小家碧玉,秀色可餐。”他指的是夏盈盈,但话锋一转,又转到眼前的人身上。“美人二字,容貌次之,气质为先,岂不闻空谷幽兰,遗世独立,正是此理。”
他在那里滔滔不绝,侍琴被绕得云里雾里,突然就觉得身体一阵乏力,不由摔倒在地,心中却是又急又怒。“你你!”
李明真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瞥了侍琴一眼,又转向沈融阳,神色温柔起来。
“融阳,你可有感觉不妥?”
即使沈融阳不答,李明真也看到对方的手指无力地垂在扶手上,不似平日一般,便起身慢慢向他走去。
一旁侍琴急得大声怒骂:“你这蛮子贼厮,若敢碰我家公子一下,你就等着……”
话到一半,却如上次一样被如法炮制,李明真嫌他聒噪,伸手点了他的哑穴,见沈融阳并没有出手阻止,心中愈发笃定,走上前去,挑起那人耳畔一缕散发,笑道:“这种兰草的味道加上天麻粉末,果然是极强的麻药,就连你也逃不开。”
见沈融阳脸色平静,并未动容,他微觉不妥,又连点了对方几处大穴,这才放下心来,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呵着气,故意扰乱他的心神。“你的侍童讨厌得很,不过也好,让他睁大眼睛瞧瞧一会我们恩爱的场面。”
沈融阳终于叹了口气,眉宇之间浮起几分无奈,衬着那洁白如玉的肤色,凛然睿智的气度,却只让李明真更觉得怜爱无比。
“我与李兄素无恩怨,从斜月坡到这里,你心心念念,费尽心机,就只为了这遭?”
“我本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得到你的人,谁知道那日何苦说,你跟陆廷霄,竟然早就……”他暧昧一笑,手往对方的衣襟伸去。
“你早就尝过那滋味,又何必来问我为什么,可恨那陆廷霄,居然也同我一样知道你的绝妙滋味,只不过比我早了一步,想起来真是扼腕。”
侍琴被点了哑穴,心里本是急怒交加,及至听到李明真说的这段话,却是愣住了,不由朝自家公子望去。
沈融阳却只是坐在轮椅上,听着那人说出情 色龌龊的言语,神色沉静,半敛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 77 章
李明真见他这副样子,以为对方只是在羞恼,不由一笑:“如今你就安心地在这里,与我颠鸾倒凤一番,那位陆教主,现在只怕已经美人在怀,记不得你了。”手顺着头发往下,移至耳畔,绕着那轮廓轻轻转圈抚摸,极尽挑逗,见沈融阳浑身无力坐倒在轮椅之中,心中愈发得意,俯下身去,在他左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口。
侍琴见状,眼中急欲喷出火来,只是哑穴被点,张口无言,只能由着内心焦急,屋内如焚。
“李兄身在沧海门,难道就不怕如意楼与沧海门就此势成水火?”沈融阳轻声道,睫毛轻颤,下巴微微扬起,视线正对着他,眼神冷静,却又似乎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看得李明真更是心痒难耐。
“沧海门如何,却与我没有关系,我不过是因着师门与他们的交情,不得不在里面挂个闲职,你想找他们算账,我也不反对,说不定还会帮你一把,”李明真轻笑一声,手指在他的颈项上游移,感受着那薄薄一层皮肤下面规律的血管跳动。“那陆廷霄真是个榆木疙瘩,也不懂得如何讨心上人喜欢,如果你我成了好事,我必将助你顺理成章地入主安国公府,不仅认祖归宗,还是衣锦还乡,你说可好?”
声音低得近乎呢喃,连侍琴也听不清楚,惟有沈融阳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尽收耳中。
雪白的衣襟被拨乱,半露出下面线条优美的肌肤,沈融阳的头微微仰起,也不知是因为药效还是窘迫,从耳朵至脸上,也染上一层绯色,原本端正的眉眼此刻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媚色。
“这迷香里面是有催情的作用,沈楼主今天便好好享用罢,我定会令你欲仙欲死的。”李明真色心大起,几乎要按捺不住,但又怕他药效过了恼羞成怒不肯放过自己,只好耐下性子细细挑逗爱抚,希望能让这如意楼主彻底臣服在自己的手段之下,再也离不开他。
耶律思齐思来想去,就想到一个馊主意:装病。
那这招还真有效,虽然那些家仆奉命看住他,却也真不敢有半分怠慢,一听他在房中大声哀嚎,想也不想就禀明了管家,那管家也不敢擅专,连忙从外面请了个郎中送进房内体耶律思齐诊脉。
谁知道耶律思齐这次却存了心计,私底下贿赂那大夫,买了几包迷药,悄悄藏起来,又过了几天,好不容易挨到夜深人静之时,设计用那药迷倒守在门外的仆从,偷偷溜了出去。
看守自家少爷,又不是看守犯人,谁会那么严厉,耶律思齐这一溜,竟也无人发觉,他大大咧咧地穿过内宅庭院,进了管家休息的偏房,又从他口中逼问出了沈融阳等人的下落,就挟着管家当人质,匆匆忙忙离府往县衙赶去,气得耶律宗盛在后面跳脚直骂家门不幸。
县衙却不是那么好闯的,纵然耶律思齐有一身蛮力,也敌不过人家三五个有拳脚底子的衙役,但是众人也不敢真拿这贵族少年如何,出手之间略有迟疑,耶律思齐也钻了不少空子,一不留神被他一路从前堂闹过去。
那边喧闹声嚣,花厅这边自然听得到几分,李明真正要下手,就被这些杂音干扰,心中大为不快,他皱了皱眉,正要喊人,却见一名衙役匆匆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待他听完却是不怒,反而嘴角噙笑,带着一丝诡异:“那便由他进来吧,你们不必阻拦了。”
侍琴不知道他所指是什么,只以为陆教主前来相救自家公子了,不由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
只见一名身着契丹服饰,浓眉大眼的少年气喘吁吁闯了进来,正是耶律思齐,他见了在场几人,不由一愣,目光从瘫软在地上的侍琴,到衣襟略乱却一动不动的沈融阳,最后落在满脸桃花,笑容灿烂的李明真身上。
“是你!”他自然认得李明真,那日就是他在街上教自己长跪在客栈门口,求高人收他为徒的。
“耶律小少爷,别来无恙?”李明真慢慢地踱过来,摇着扇子笑道。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耶律思齐不是傻子,自然看到其他二人的情势,怔愣之后反应过来,马上沉下脸质问。
“这你还看不出来么?”轻声漫笑掠过耳畔,带着难以言喻的暧昧,让耶律思齐刷地莫名红了脸,就算再不解风情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李明真的容止风姿,确是世间罕有。
“快点放了他们!”耶律思齐是那种行动永远快于思考的人,随着自己话语声,拳头也已经挥了出去,可惜用错了对手。
伸至一半的手被李明真抓住,他也只不过用了一只手,而且神态轻松,却已经让耶律思齐觉得自己的拳头好像要被对方捏碎一半,骨头嘎嘎作响,脸色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放……”
李明真微微一笑,如他所言放开手,不待他缓过气来,却点了他的穴道,连同花厅中迷香的味道,同样也让耶律思齐丝毫动弹不得。
“今日也算是我与你兄长洞房花烛的好日子,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好好看着,说不定过了今日,你还要唤我姐夫呢。”若论脸皮之厚,李明真认了第一,只怕天下也无人敢认第二。
侍琴脑海里翻腾了无数粗鄙言辞,无奈口不能言,只能瞪着李明真,表情像要吃了他似的。
李明真见耶律思齐听了兄长二字之后一脸茫然的神色,不由柔声道:“你还不知道罢,可怜整整二十年被蒙在鼓里,眼前这位沈楼主,你想要拜师学艺的人,却也是你父亲所出,你的亲兄长。”
耶律思齐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自己上头还有个兄长,闻言便如五雷轰顶,震惊无比,又见李明真面带微笑,不知所言是真是假,不由得朝沈融阳望去。
恰好对方也正对上他的视线,耶律思齐只觉得这人面色平静之极,就像他所见过的海子,在阳光照耀之下极尽柔和温煦的面容,又掩藏着汹涌起伏的暗流,让人完全摸不清深浅,往往迷惑于它的表面,却不知一不小心就有被吞噬的危险。
“胡扯,你……”耶律思齐突然觉得四周的热度开始上扬,嘴唇也有点干燥,不由吞了吞口水,却咽下了后面半句话,就算嘴里反驳,他还是忍不住因为李明真的话,而开始细细端详坐在自己前面的这个人。
第 78 章
如果不是李明真这句话,耶律思齐决计不会想到去细看这个人的容貌。
沈融阳眉目端整,并无特别出众俊美的地方,自然远远不及李明真,但是他的平和与温煦之中,却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以耶律思齐贫乏的想象力,实在无法用再细致的言辞去形容自己的感觉,这样的五官轮廓显出几分深邃,竟真有些契丹人的血统,如果不是留心去看,则很难瞧得出来。
耶律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脑袋如同浆糊一般混乱,还停留在李明真告诉他这桩事情的震撼中,他甚至还不知道沈融阳的名字,也没想过去问,心头绕来绕去,也就一个问题:父亲怎么从没告诉过他还有一个大哥?
李明真见他神色变幻,知他内心交加,也不再去刺激,转而朝沈融阳走去。
无论面对何种处境,这人总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冷静,落在自己眼里便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副气度,恨的却是不知道这冷静的面具下藏着何种后招,就如前番在斜月坡上一样,本以为得了手,却转眼间情势逆转,若不是何苦出手,只怕他现在也无法在这里调戏美人了。
思及此不由心生疑窦,再次上下检视了一遍,见对方身体依旧绵软无力,穴道也还未解开,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你若得手,接下来却要如何?”
沈融阳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颇有种委曲求全的婉转,李明真听得心头一荡,定了定神,蹲下身去,执起他的手,柔声道:“自然是与你双宿双栖,你若不喜欢辽国,我便与你回宋国,自此之后,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