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尘无奈,只有暗中小心探视,虽然每看一次,心就愈加痛苦一次。
此时,他已基本知道毕荷发狂的原因,他口中玉人儿一样的“小虫”,或许就是皇长孙,也就是皇太子的长子肖崇。他说他杀死了“小虫”,如此看来,定与太子所谓通敌被俘有莫大关联。
可是,毕家——他从不把毕家当作自己家——本属太子党,毕荷的母亲就是太子的亲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毕尘并没有思虑太久,因为更大的变故就要来了。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番外一 往事不堪忆(三)
但是,毕尘并没有思虑太久,因为更大的变故就要来了。
建旗三十八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关押在大理寺待审的太子肖建得知太子府一夕之间夷为焦土,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因太子通敌而被牵连的太子党羽有三十六人,皆是位高权重的人物,皇上因太子新丧心有痛悔,虽多有赦免,却也让隶属太子党的官员大受打击,兵部尚书毕灵山不在此列。
建旗三十八年二月初二,立春刚过,春寒料峭,皇宫突然传出久不问朝政的皇次子肖仁出面举证,言明太子通敌实属受人诬陷,刚刚平静了三个月的晋殇朝廷又迎来了一次残酷的血雨腥风。
其年二月,毕家上下人心惶惶,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毕灵山也坐立难安,平时每天都要去看望狂病未愈的爱子,这几日也不再去,而是暗中打点府上的财务,似要落荒而逃一般。
毕尘自是不关心这些,若是没有毕荷在,他或许早就离开毕家闯荡江湖去了。可是他放不下他的哥哥——自从受伤回家之后,毕荷一直疯疯傻傻,状若痴狂,无论谁都唤不醒他。
趁着毕灵山不去未明居的当口,毕尘又偷偷来到毕荷床前。此次毕荷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见到他竟没有再发狂,只用枯瘦的手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毕尘的脸,喃喃道:“小虫,我就来看你,就来看你了……”
“哥,为什么你总把我看成小虫?”毕尘抓住他的手,声音有一点冷。
“为什么?因为……因为你和他很像啊……”毕荷难得思考了一下,眉头微皱。
“很像?”毕尘声音冷硬地问,“他是皇长孙,我只是个弃子,哪里像?除了年纪相当,哪里像?”
“哪里……哪里……”毕荷眼里似乎蒙了一层纱,语气愈加迷惑,“我……我不知道……”
毕尘看着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又疼又苦,突然抱住他瘦弱的身躯凑上前,“哥,你再好好看看,好好看看!你到底是把小虫当成了我,还是把我当成了小虫!我才是你弟弟,我是尘儿!你看清楚,看清楚!”
“小虫……尘儿……”毕荷被拉痛,直觉地躲避毕尘的手,听着耳边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身体不住哆嗦,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不……不!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哥!我才是你弟弟,我想你啊!我……”
“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爷,不好了!”
毕尘正红着眼睛逼视着毕荷不住躲避的眼睛,未明居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声。
毕尘急忙将毕荷护在自己小小的怀里,转头看去,见是一直伺候毕荷的乳娘,这乳娘心地善良,对自己也是极好的。
“怎么回事?”
“不好了十四少爷,门卫老丁说,二皇子指认八皇子就是陷害太子爷的幕后黑手,可八皇子一口咬定是咱们毕府上的人策划的这事儿,现在要来抓人了!”
“八皇子?毕灵山不是皇太子的人吗?”
“您还不知道啊!这下人早就有流言了,说是咱老爷暗中归顺了八皇子,照现在这架势,保不齐就是咱老爷暗中害了太子爷啊!”
竟然是这样!
难怪太子党手牵连时毕灵山能安然无事,难怪毕荷一直说是他害死了小虫……难怪……难怪!
……不对!
毕尘瞬间一个激灵,低头看看伏在自己怀里不住发抖的毕荷,只觉一盆冰水兜头而下。
——杀了小虫的是毕荷,潜入太子府的还是毕荷,那么伪造证据,诬陷太子的……还是毕荷!
“乳娘,快!收拾些银两,我们现在就出府!”
“出……出府?我……我们去哪儿啊?”
“别问那么多了,快收拾!我们没时间了!”
“哎……哎!”
毕尘急喊一声,抓起床边的衣服就往毕荷身上穿,急切之也顾不得是不是弄痛了他。
毕荷哆嗦着盯着他的眼睛任他摆布,就像一个失心的木偶。
“哥,我会带你出去的,我会保护你的,信我,信我!”
“十四少爷,衣服……衣服要不要……”乳娘抱着个包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不要了,来不及了!”毕尘背过身将毕荷背在肩上,十一岁的肩膀还承受不住如此的重量,可他还是咬紧牙把他牢牢地背了起来。
“我们……”
“咣当!”
毕尘刚把毕荷背牢,未明居的大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开,一瞬间闯进来三十多个禁卫军打扮的人,为首的竟然是毕灵山!
“你在干什么?把人犯放下!”
毕尘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穿着朝服一脸道貌岸然的人,即便是被他抛弃被他利用他都没有如此恨多这个人——对,他恨,他恨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为了母亲杀了他!
“毕灵山,他是你儿子!”
毕灵山一愣,盯着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儿子,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大任之前,自然要大义灭亲!他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
“说得好!”毕尘把毕荷牢牢锁在肩上,“可若是毕荷计谋得逞,受益最大的人是谁?难道是他自己不成!”毕尘盯着毕灵山身后的禁卫军统领,“你们有么有想过!”
“大胆!”
毕灵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竟然不理会身边的禁卫军,运起功力瞬间移动到毕尘面前,双臂一阵竟然一掌拍向毕尘胸口!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番外一 往事不堪忆(四)
毕灵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竟然不理会身边的禁卫军,运起功力瞬间移动到毕尘面前,双臂一振竟然一掌拍向毕尘胸口!
毕灵风本就从未把毕尘当作亲子,此时更是生死关头,这一掌下去竟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毕尘双臂在身后托着毕荷的身体,这一掌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正想运气全部内力硬接这一掌,哪想到本来一动不动地伏在自己身后的毕荷猛然一使力,竟然借着他托着自己的的胳膊将身体绕到他的前方,以后背硬生生地接下毕灵山的一掌!
“哥!——”
“小荷!——”
毕尘大叫一声,伸手想接住毕荷吐血软倒的身体,哪知道禁卫军趁此机会一呼而上,几刀就将他逼离毕荷三丈远处。
“哥!哥!——”
毕尘高声喊着,直欲把心肺也喊出喉咙,面对十几个禁卫军左冲右突,一瞬间就伤得遍身猩红!
“小……小荷……”
毕灵山举着自己染血的手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儿子被禁卫军架起来。
“不要叫这个名字,你不配。”
毕荷吐出一口血,恢复神智的他眼里一片清冷,似乎,还有……解脱的味道……
“哥!——”
毕尘见毕荷被人架起来,急得疯了一般,竟然不顾刀剑迎着刀锋硬闯!
十几个禁卫军被他砍倒了六个,余下的人出手愈加狠辣,再不留半分余地,怎奈毕尘拼了性命,竟还是一分也不能靠近,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毕荷被他们带走,而自己,则满身是血倒在尘土中。
三天后,重伤的毕尘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乳娘满是泪水的脸,但是他没有哭,而是忍着伤痛,趁夜色朦胧带着佩剑来到毕府最卑贱的下人住的院落。
毕尘虽然只以一个侍卫的身份住在未明居,但是从小遭受的磨难就让他明白,要想守护好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仅仅一个人、仅仅有一点武功是不够的。所以在这六年时间里,他动用自己仅有的能力,笼络了十几个下人侍卫,他们大多出身低贱,毕尘亦是从他们那种生活走过来的,自然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所以这十几个人都是死心塌地跟着他,能为他效死的人。
原本是打算保护毕荷用的,没想到竟然还是迟了一步,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陷害太子一案牵连甚广,涉及此案的人自然不会那么快审判行刑,所以十三天后,他和手下的几人商量妥当才赶往大理寺狱,打算将毕荷劫出救走!
救人当日一切都很顺利,似乎没有人想到竟然有人胆敢在皇子脚下的大理寺劫人,所以守备异常松懈,一行十七人用了点迷香,竟然顺利潜了进去。等到了大狱之内,他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天牢之外守备如此不堪一击,因为只要是被关进这里的犯人,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出去!
此次皇上对陷害太子一案审判甚严,压根就没打算放这些人出去,所以只要是涉及此案的,一进天牢就给上了大刑,即便有人来劫狱,救出去的也不过是一具尸体!
看着天牢里血肉模糊的犯人,毕尘只觉胸口被刀剜了一般的痛,全身上下未愈合的伤口都叫嚣起来,直欲把人撕裂!
“尘儿……”
天牢深处,一声虚弱却熟稔的呼唤唤回毕尘的神智,毕尘拔起脚朝那个被打得体无完肤的人奔去,想抱住,却发现连能触手的地方都没有……
“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咳咳……这不是你的错,”毕荷喘息了几声,任毕尘将锁链劈开,把自己小心抱在怀里,“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咳咳……”
“哥……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毕尘用小小的手捂着毕荷不住流血的伤口,怎奈伤口太多,竟全然捂不过来!
“是我杀了小虫……这是……我要还他的……”
“不,不!”毕尘也被染的遍身是血,血红的眼里流出的泪也是红的,“为什么总是小虫?为什么你总想着他!你还有我啊,尘儿……尘儿也要哥哥……也要哥哥啊!”
“小虫……我的小虫……小……尘儿……”毕荷身上的伤早已能将他置于死地,或许只是因为一个心愿在,如今看见挂念的弟弟却是再撑不住,眼神也开始涣散。
“哥,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毕尘疯狂地按着毕荷身上早已不再流血的伤口,“我是尘儿啊!我在这里啊!哥!”
“尘儿!”伤重的毕荷蓦然抓住毕尘的手,大睁的眼睛似乎还在不甘地望着天边的某处,唯一执念,“尘儿!如果小虫他还……我……替我……替……”
“哥,哥!……哥!——”
毕尘摇晃着毕荷渐渐瘫软的身体嘶声大吼,竟然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重伤未愈的毕尘吐出淤血后似乎被人抽了筋骨,直接仰面倒下。
昏迷之前,他似乎看见一双绣着四爪龙纹的黑漆靴子,似乎……还有一个难以形容的声音在满是血腥恶臭的牢房里叹道——
“真是一对痴情兄弟,可惜啊……”
“本来想钓条大鱼,却捉了只虾米,更可惜啊……”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第三十二回 静夜思
寒雪凌风惊碧城,星霜霁雨自守之。
呵呵……守之,守之?
廖碧城在黑暗的虚空里握了一下空空荡荡的拳头,失力的左手意外脆弱。
我守住谁了呢?
母亲是这样,哥哥……小绯……也是这样,都是这样……
现在连宣儿也被卷进来……
呵……呵呵呵……
为什么我要守护的人都不在了?为什么我……什么也守不住……
我不信天煞孤星的命盘,我不信!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我如此……
“……谁!”
廖碧城正因过去的种种自艾不已,丝毫没听见风破纸窗的声音,等发现时人竟已来到跟前!再要用剑已然不及,情急之下他大喝一声,一甩手将藏于袖中的三柄薄刀连发出去!
“嗯……”
一阵衣袂翻动之声之后,来人闷哼一声,似乎中了他发的暗器,廖碧城却觉声音甚是耳熟,随即翻身到桌前,一抬手用腰间的火折子点亮桌上的灯盏。
“……是你?”
来人嘿笑一声,“是我~”
只见不甚明亮的灯影之下,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单脚独立,双臂向两侧分开,似大鹏展翅更似金鸡独立的怪异动作生生折损了一副好面相。仔细观瞧,才发现男子双手的拇指食指各捏着一柄薄刀,抬起来的脚蹬在一边的衣柜壁上,再一看,脚底竟也是一柄薄刀。
黑暗之中一瞬间连接三柄暗器,他眼力之精、速度之敏捷可见一斑。
廖碧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见是他,也未有什么表情,只那么呆愣愣地看着,直到见他左肋下殷红了一片才反应过来道,“你……你受伤了?”
“嘘……”白衣男子一手伸出单指放在唇边轻嘘一声,另一只手竟将三柄薄刀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口。
廖碧城好似没看见他的动作,直觉地往下问,“你……没去见楼主?”
“那是自然,”男子轻笑一声,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挥手灭了灯盏,竟一手揽着廖碧城的腰翻进床榻!
“你!……”廖碧城此时才算真正清醒过来,不由得有些气恼。
“嘘……”这次男子竟将手指贴在身下人的唇上,“被楼主知道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