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感觉都没有。”陈可摇了摇头,“你快回去睡觉,我也在这儿睡,好么?”
于雷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起身和陈可的父母道了别,三天来头一回松快着离开了病房。
陈可的母亲送走了于雷,叹了口气,说:“现在还有这样的孩子。上次是你爸的事,这次又是他里里外外地忙,连我和你爸这次来北京都还得要他照顾着。”
她冲陈可他爸看了一眼,说:“以后得好好好好地谢谢人家。”
陈可笑了笑,把头正过来,看着天花板,说:“不用谢,如果换成是他,我也会这样的。”
陈可的父母再一次楞住了,在返回宾馆的路上,他们隐约明白了更多陈可,甚至他们自己,对于雷无须言谢的原因。
当生与死成为了一种考验,痛苦,就是被爱情赋予的唯一权利。这不是矫情,也不是浪漫,是每个亲历者最深处的真实。只有爱着的,才懂得痛,也只有痛过的,才明白爱。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此事不关风与月,缘只为君生!
79、尾声·香丘何处
确定陈可的伤势并无大碍后,陈可的父亲便返回了青岛,而他妈则一直在于雷订下的房间里住到她儿子出院。
这其间她常和于雷一道呆在陈可的病房里,于是交谈也是在所难免的。自从她对于雷所扮演的角色有了一知半解的揣测后,她的立场就诡异地尴尬了起来。她有时格外主动地接近他,有时又感到有些恼怒,于是刻意地制造距离,对于究竟该如何表现母爱,她有些左右为难。
但无论如何,在于雷朝她挥手,目送她去通过机场安检的那一刻,她还是谅解了关于这个男孩的一切。人在分别的时候常是最软弱的,尤其是女人。
陈可离开医院之后,她还时常打电话过来,询问病况,末了,总不忘给于雷梢上句好。每当这个时候,陈可总会笑一笑,冲着于雷看两眼,说:“知道了。”于雷则也会冲他笑笑,比一个口型:谢谢妈。
那便是他们两个最幸福的时候。
陈可的康复情况出人意料的好。其实也并非出人意料,象他这样健壮的小伙子,二十岁才刚冒头,不能很快复原才真是让人奇怪的事情。开学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站在球队的练习场边,做一些简单的恢复动作了。
他本来应该参加棒球队在八九月间的全国赛的。为了病床上的陈可,这次棒球队的兄弟们都憋了股劲,要给他好好地争口气,可终究还是因为实力不济以及主力投手的缺席而只名列第四。新学期的第一堂训练课,每个人看见他都会惊喜地跑过来,轻击(十分小心地)他的臀部,说:“真他妈帅!等明年五月咱们再一块好好震他们一个!”诸如此类。
场上,队友们在教练的布置下打起了练习赛。陈可和仰慕着他的小替补们在场边看着,他无出其右的技术和陡然带上了些传奇色彩的人生使陈可的名字在低年级中焕发出了天使般的光芒。
“砰”,金属球棒猛烈撞击着棒球,让它一直飞上了一体的屋顶。
陈可高兴地站了起来,一时顾不上胸口的疼痛,象往常那样大声地喊道:“好打!”
打者慢慢地在圈上跑着,朝他这边看过来,笑着竖起了两只大拇指。
他享受这样大声呼喊地感觉。这是小孩子的专利,不管他们怎么嚷,或者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叫,都是可以被宽恕的;等他们大了,懂得了事体,懂得了礼貌,懂得了他人的眼光对自己的约束和激励,便不能再这样做了。棒球场就象是一个他从未经历的童年,解放了陈可。
他想起来,以前于雷的师兄跟他说,读大学就象打球一样,绕着个圈,一垒,二垒,三垒,觉着自己越来越大,越来越成熟,最后回到本垒,得了一分,才发现自己如果不是回到原处,那也只是又上了一个起点。真的是很对。
大声地喊吧!那只是一个起点。也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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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可重新出现在棒球场上的那个下午,于雷班上的团支部书记找上了他,说有重要材料要给他,让他马上回宿舍一趟。
于雷这才想起来,昨天上午院里开过一个保研工作会议,要求所有有资格参加保研考试的人都要到会。这本来也确是于雷该去的,决定一辈子前途的事,谁能不好好听听呢?争奈他一辈子的前途碰上了陈可,终究还是矮了一头,于雷很洒脱地托人替他请了个假,便陪着陈可回医院去检查了。
团支书催得紧急,他火急火燎地赶回宿舍,找着了闲得正愁没人给他添事的书记同志。支书见他进来,立刻在仓促中站了起来,一步冲到床前,打开包里里外外地找了起来。
至于就急在这一两分钟上么。于雷心想。
从一堆垃圾一样的过期笔记里翻了出来,支书推了推眼镜,把一张折叠得很不规则的纸交给了于雷。
正如他所料的,这是随昨天的会上发下来的重要文件——保研同意书。说这张被糟践得很不成样的纸张很重要倒不是说签了它就能保研,而是指所有签了这份文件的人一旦取得了保研资格,就自动放弃其他的升学可能,比如留学或者投奔外校(当然,这在京大是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院里说今天下午之前必须交上去,保研考试就定在下周六。”支书又推了推眼镜。
于雷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小时钟,四点过五分,他现在终于知道了书记同志神情仓皇的原因。
“下周就考?也真够快的。”于雷说。
“啊,院里说就是要考大家的真实实力,不要复习。”支书一边推着眼睛,一边为暑假里自己的苦读暗自叫好。
他递了支笔给于雷,说:“赶紧签了,送教务部去吧。”
于雷迟疑片刻,接过笔,伏在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和他当年在图书馆留给陈可的字条上一样,同意书的右下脚用极漂亮的行楷写着:于雷
从教务部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口狠狠地抽了一下,于雷摁着自己的胸,感到痛楚,像是被高压电弧从肚子里打进去,又从面门上穿出来,浑身都是那种血糊淋漓的难受。他走了两步,躲进了法学楼隐蔽的男厕所里,哭了。
他还想着那一晚,他送走了陈可的父母,继续在医生和护士的纵容下,守在依旧因为麻醉而不省人事的陈可身边。他当时害怕极了陈可会变成植物人,就照着小时侯从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伏在陈可耳边,轻轻地说话。
后来陈可听说了这事,便笑着说难怪他到现在耳膜还老往外鼓,原来是那个时候话听多了。他问于雷都说了些什么,于雷便拣了些无关紧要的哄他,什么猴子洗澡、猪吃人人吃猪之类的笑话,逗得陈可咯咯一笑,便糊弄过去了。
其实他那晚说的最多的是:要是你醒了,我就一辈子守你身边,打我也不走了。
极其讽刺,现在看来,只有陈可醒不了,他一辈子守人家身边的愿望才有点实现的可能。
就在前天,那个当日曾被于雷在病房门口痛斥的的高个子先生给陈可打来了电话,说推荐信已经写好了,写了十封,不够了还可以再补,等什么时候有空了送到陈可寝室去。其实陈可早就已经走着去和他见了面,是为了还他当时在医院里留下的一万块钱,可先生这一会儿还是坚持他应该静养,一定要亲自送过去。
但凡接触过留学的学生都知道,这亲笔写的推荐信已然是极不寻常、极抬举被推荐人的事情了,何况还要劳教授大驾亲自送来?作为最终妥协的结果,于雷代替陈可在有些尴尬的气氛里取回了推荐信。
还是这封信把他带回了现实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谁要为那个永远沉睡的伴侣甘守一生,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注定是要健健康康地、平凡地、象被注定的那样,分开。
于雷感谢那个把笔递给他的团支书。如果是在自己的书桌上,他一定会在同意书上踌躇得更久,但现在,他总还是可以一哭了事的。
他早已辞去了在CB事务所的实习工作,每天只是待在陈可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有一次陈可下了课从教室里出来,看见一如往日等在门外的于雷,他把他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上,挺了挺胸脯,说:“你看,我现在都没事了,你别为了这么条疤连自己的生活都没了。”
“我的生活就是你啊,见不着你我还要生活干什么?”于雷掐着陈可的脸蛋,呲牙咧嘴地说。就算不能一辈子,他还可以在他身边守八九个月呀!
陈可的脸当时被于雷掐着,傻乎乎地咧着嘴,不知道他原本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呢?但绝不会是欢快地笑着的吧,反正那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教室里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直到傍晚,他又在下课的时候看见了于雷,脸上才又有了笑意。要在这个时候形容陈可的微笑是不太容易的。从意图上说,那该是有些勉强,因为他本没有笑的意愿;但若要去查“勉强”的字义,却又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在见着于雷的时候,笑就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是最不需要理由的事情……
无论如何,他是笑着迎了上去,同他开开心心地吃了饭,看书,回家……
九点才过了没多久,于雷便逼着陈可要上床睡觉了。
“你想那连筋带肉的能好全乎了么?早点睡就早点好。”他一本正经地对陈可说。
陈可也没撒娇也没顶嘴,倒是搂上了于雷的脖子,轻轻地咬他的耳朵,说:“我们都好久没那个了……”
他立时便觉着于雷的下面有了反应。于雷在这方面速有“捷才”,陈可是知道的。
如舆论所说的,于雷这一阵来一直“如亲兄弟般”照料着陈可,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忘了他们并不是“亲兄弟”——亲兄弟要做那样的事,总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经陈可这么一提醒,于雷才想起来,他的确是久没有“出过火”了,也是的,这段时间光顾着陈可的伤,别说没有火,就是有火也断没有出的时候啊。
“你……你行么?”陈可在这方面罕有如此主动的表示,于雷一时有些慌张。
“人家又没捅着那儿,有什么不行的。”陈可把脸贴得近近的,下面也贴得近近的。于雷得了这话,当下便把持不住,三两下把二人的衣衫除得干净,和风细雨地温存了起来。
于雷怕给大病初愈的陈可又添上点什么麻烦,况且考虑到他已经“久疏战阵”,便用上了半管杜蕾丝,里里外外地擦了许久,又仔仔细细地带上了套,这才入港。于雷抱着陈可的大腿,伏到他身上,一低头,又无可避免地看见了那道疤。尽管陈可故作轻松地告诉他这样显得更性感了,但于雷仍心惊胆跳地不敢全力以赴,只好快速地解决了战斗。
他低下头和陈可对着亲了一下,便要缓缓地把自己抽出来。陈可紧了紧环绕在他背上的胳膊,拦住了他,于雷便又顺从地往里进了些,尽力地顶到最深的地方,用双肘微微撑着床面,让胸脯紧紧地贴着陈可的身体,传递着他的体温,又避免给他施加一点点压力。
陈可放肆地索着吻,于雷毫无保留地给予。他有的时候感觉到咯在自己胸前的那一道突起,心中不住绞痛,直到现在,他也无法习惯这条留在原本完美的肌肤上的伤疤。
“我喜欢你在我里面,觉得特别安全。”陈可第一次开口评价他们的性交。
于雷觉着今天的陈可格外的“开放”,他觉得这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坏事。当年他在图书馆里有过关于陈可的种种幻想,当然,关于这样他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图景于雷早已经不知道温习过多少遍了,但要他对自己说些这样的话,还真没想过。
这是因为他对自己毫不设防的信任,于雷想到这一点,不住得热泪盈眶。
陈可搂着脖子抱着他,两个脑袋紧挨着错开,因此并看不到他眼中充盈的泪水。他舒服地呼吸着,说:“我爸妈说,我醒过来第一眼就是在问你呢。”
“够他们伤心好久了。”于雷接过话茬,抬起了头,看着陈可,说:“你说,他们知不知道咱俩的事?那一阵我实在是没劲跟他们装了。”
“什么事?这事他们可不知道啊。”陈可拍了拍于雷的屁股,“其他的么,我想我爸妈大概的都已经猜着了,最多就是不太肯定罢了。”
“哦,那就好,我还想咱结婚的时候得抢亲才能把你抢过来呢。”于雷边说边笑,顺便又在他身体里动了两下。
“那咱们啥时候结婚呢?”于雷本以为陈可会象往常那样跟他斗个嘴就罢了,可他这回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于雷说:“咱们用不着仪式,现在这样就足够证明一切了。”
“结婚的话可以永远在一起。”陈可回答得有些黯然。他也知道彼此说着的都是玩笑话,两个男人,又怎么能结婚呢?但因为这样,就不能永远在一起了么?他很困惑。他曾经害怕自己最终也不能给予于雷他所要的东西,他现在依然害怕,但他记得,当他在病床上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胸腔里所涌起的那种勇气,那是可以让他可以面对所有恐惧的东西。
或许,他需要的是另一剂麻药。
就象他看不见于雷错过去的脸上挂着的错愕、懊恼,他也不知道,因为他的一脸黯然,于雷第二天又出现在了院里。
副院长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他。
他本以为于雷是来询问保研事项的,因此,当他确定周围没有人可以窃听他二人的谈话时,便率先开了口。
“你的考试成绩很不错啊,”副院长有些替于雷喜上眉梢,“这样用不着我做太多工作,你要往国际经济法保也是十拿九稳了,再说那个教授上次也一块吃过饭,你也很熟悉了。不过还是不要大意,过几天的面试要争取发挥好,啊!”
于雷听着副院长信心满怀的说明,头皮发麻,饶他再是满肚子鬼话,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我不想保研了。”
干脆直截了当的拉倒,最多是一抹脖子!于雷心想。
副院长气得怔了,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把手里的水杯往办公桌上一砸,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办公室里连声大气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于雷听见副院长抖抖嗦嗦地调整呼吸,他没有当场发火,还是保持了相当的风度,沉着气,说:“其他事情都好办,这个事情是没有商量的,你是签了同意书的,学法律的该知道尊重合同。”
于雷刚打算说点什么,副院长突然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指着门吼道:“你去看看!保研考试的成绩是不是白纸黑字贴外头了!满院里还有谁不知道你于雷要保研了!”说到急处副院长连脏字都骂上了,“今天你他妈的有了好去处了,不保研了,我们偷偷把你的名字撤下来了,明天学校就把我们法学院上上下下的全给撤掉!”
“这不是什么小事,是大是大非的问题!这是做人的信用,是做人的根本!保研不保研不是菜市场里挑菜!你要打定主意留学还是工作,就放弃考试资格,让给有需要的同学!现在院里照顾你,保送你读全中国最好的法学专业,你又不干了!我今天明白告诉你,绝对不可能!就算什么学校要你,我们不给你敲毕业证,你哪儿也去不了!”副院长一口气撂了一筐狠话,在椅子上扯着衣领,粗气直喘。
等他气顺了一些之后,又冲着于雷开了腔:“你谈谈,究竟是怎么个想法。我想你父亲肯定也是不会同意的!”他斩铁截钉地说。
“我想出国。”于雷答得很平静。他觉着很对不起领导对他的关心爱护,但他并不惧怕,他觉着,从陈可的事情以后,再没有什么能让他那样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