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闻言,心是彻底的碎......
甜腻的呻吟渐渐停歇,男人的怀抱永远也不会属于他。瞬间湿润的眼眸望着厅堂之上出现的人──
温厚又老实的脸上在乍见到自己的时候总会笑,段玉别过脸庞,厌恶极了那丑男人怎跟花爷比。
带着难堪,无法强颜欢笑面对一切,段玉旋身离开招待厅内。
樊爷望着消失在垂帘后的身影,不再卖笑的人自始至终都吝于给他好脸色。
花葵径自收拢怀中人儿的衣裳,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抱起他的小老鼠,花葵佯装讶然问道:"樊爷,你不是在忙么,怎回来了?"
樊爷随即恢复平常,和颜悦色地笑说:"布庄里来了贵客,我再忙也会赶回来。"
"呵,樊爷太客套了。我不过是顺路来喝杯茶水,小厮也未免大惊小怪赶去通知。"
啊!花爷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沈四迎上一双妖美的眼射出两道煞气,他赶忙闭上张大的嘴,不敢吭声。
花葵调回视线,对樊爷笑说:"樊爷,你继续忙吧。我的小老鼠醉了,可得带回油铺歇息。我先告辞。"
"花爷,慢走。"
"不用送了。"他是专程来表演的,怀中的小老鼠粉嫩可口,令他差点就失控。嗟!他得快走回去消火,而不是慢走。
花葵的薄唇勾起一抹笑,可不管别人的感情顺不顺,干他屁事。
察觉丑男人来到身后,段玉问道:"你来笑话我是吗,滚开!"他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渍,明知令人厌,却还不肯死心。
樊禛祥不明所以适才究竟发生什么事,心下猜个七、八分,他定是难受花爷和卖油的小哥在一起。
想收他入怀来安慰,想要他忘却过往接受自己......双手紧握成拳,樊禛祥抑制了所有的妄想,开口劝道:"你可以让自己过得好,另寻喜欢的对象。"
"你吗?"段玉回过头来怒瞪着丑男人,一股闷气骤然发泄,口不择言地叫:"就凭你?!你以为你是谁,就因为你的喜欢,你留我在身边干什么,是你断了我的机会......"
樊禛祥立刻打断他,"你没有机会。段儿,别自欺欺人了。"一语挑明他的窘境,"他们之间没有你介入的余地,花爷不受你吸引。"
段玉被人踩到了痛处,浑身充满炸药,猛然推开贴近的怀抱,怒吼:"住口,不用你来提醒我自作多情、自找难堪,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接受你!"丑男人也不想想那德性,寻花问柳,天下乌鸦一般黑!
"我明白。"樊禛祥不以为忤,冷静面对他失控的情绪。
"你以为我没人要,我上街随便抓一个人都比你好。"伤人的话不经思索即脱口而出,比往常更甚的怒气烧得心头炽旺,望着丑男人似受伤的神色,心下竟莫名其妙地苛责自己不该迁怒......
乍然意识到自己就如丑男人一般被人厌恶着......"不......"段玉踉跄了数步,转身急奔下楼、奔出布庄、奔逃出快要令人窒息的地方──
也不知跑了多久,茫然地走在街头,挥之不去盘据于脑海的话──
"你只是出来卖的,能被樊爷看上是你的福气。你待在摘星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来来去去的小倌儿不少,你见过几个能有好归宿?"
"我不该奢望无心之人会多瞧我一眼......"
伫立在桥岸上,段玉放眼望去──
这城市闹区集中了各种杂耍演艺、茶楼、酒铺和妓院,住宅与店铺混合其间,然,他哪也不想去。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睫,此刻──好怀念一双温暖的手、温暖的笑容、温暖的怀抱......
※※※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房内漆黑,段玉看不清丑男人的表情,闭上眼,任他抱着的躯壳止不住浑身颤抖,有满腹疑问没问出口──
他坐在这儿多久了......他今夜为什么没外出寻花问柳......
隐忍着被他拥抱的难受,没说自己是为了谁回来,也没地方可去。
樊禛祥心中的狂喜难以言喻;以为他会去找林公子,以为他从此一去不回......
"饿不饿?"他仍傻傻地留饭菜给他,盼他回到身边──
"我不饿。"他吃不下,也不想吃丑男人给的饭菜。轻推开男人的怀抱,"我想睡了。"
在外逗留已久,他倦了。丑男人占了罗汉床的位置,这地方从来就不属于自己,他没资格赶丑男人出去。
旋身上床,他蜷缩着身子,闷声道:"这几天,我想在云儿出嫁之前,帮她绣好织品。"
"好。"樊禛祥站在床沿,理智不断驱策自己离开,不论去书房或布庄都好;就是别上床去令人厌......
离开厢房之前,他轻唤:"段儿,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好么?试着接受我。"
怀着忐忑难安的心情等待,樊禛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连听到他吭声凶人都没有。
不禁轻叹息,比起先前更加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明知感情事勉强不来,他只想让他明白,"别人不要你,我要。"
待传来关门声响,段玉缓缓地撑开眼睫,怀抱无限的落寞与孤寂,他喃喃低语:"没机会了......我不要你。"
※※※
翌日开始,段玉一反常态,将大部分的时间耗在拿手绝艺。
日以继夜,一针一线地勾勒出一对俪人,"这块锦织就送给陆夫人。"他笑得娇媚──隐藏笑里藏刀的恶质。算计着,"若是裱装成册轴卷,挂在墙上天天瞧着,多么赏心悦目。你说是不?"
樊织云点了点头,完全认同他所言。"段哥哥的手艺好好呢。"她没看走眼,段哥哥对刺绣是内行人。
桌上搁着五彩色线,经由他一双巧手细腻地穿针引线,渐渐在锦织布上呈现出美轮美奂的图案。"段哥哥绣出自己栩栩如生的模样,好美。另外一个人究竟是谁?"樊织云纳闷他怎不绣哥哥在身边。
段玉敛了笑容,道:"这只是记忆中的一名男子罢了。"
"嗯。"她低垂首,不敢多问。
段哥哥出身青楼,认识的人何其复杂......且,他和哥哥之间,好疏远......
"段哥哥,你有喜欢哥哥吗?"她鼓起勇气问道。偷偷斜睨着段哥哥的表情,好生担忧他发脾气。
啧!
竟被针扎疼了手指。段玉拧眉,脸色一沉,闷道:"没有。"
樊织云难掩失望之情,继续问:"为什么不喜欢?哥哥人很好呢。段哥哥一定不知道哥哥从月老庙带回两条姻缘线,他对你一见钟情,认定你是他的有缘人。"
段玉一瞬愕然,傻愣愣地说:"我是不知道......"丑男人竟然这么天真......呿!
他对他一见钟情......见鬼了!
丑男人滚去花街柳巷,对谁不都一见钟情。笑话!
来这套,胡诌个几句拐他妹妹信以为真......想骗他──省省吧。
瞧段哥哥闷不吭声地继续刺绣,樊织云也专心手中女红,绣着象征福禄寿的一幅图案打算送给老奶奶。
婚嫁在即,段哥哥伴着她度过这几日,感受特别不同。
她察觉段哥哥其实好相处,收敛那冷漠的态度后,两人聊的话题也多,彷佛闺中密友一般。"段哥哥,你确定要把绣画送我?"
"当然,这是要给你讨好未来的婆婆。"
段玉凝睇她秀丽的脸庞漾起甜美的笑,不禁思忖:如果......娘胎的孩子能顺利出世,他是否能有妹妹,也如她讨人喜爱。
暗垂下的眼睫遮掩了瞬间阴郁的眸光,心下感到庆幸,那孩子胎死腹中,没同他一般境遇。
"织云,你对夫家了解多少?"隐隐压抑累积多年的怨,不露蛛丝马迹让人察觉分毫。
"段哥哥......"樊织云害羞的垂首,小声道:"我不了解,但哥哥说未来的夫婿好。"
段玉冷嗤了声,不以为然地反驳,"你哥哥瞒着许多事没说,你可知外传陆家男丁命不长久的诅咒。"他不希望她年纪轻轻就守寡。
樊织云赫然吃惊,嚅声道:"不会的......道听途说的事做不得准。何况,人家不嫌弃我,是我的福气。"
她好不容易才有人要,"你也知我自身条件不好。以前,我因自卑,不敢奢望能和正常姑娘家一样出阁。现在......喜忧参半,但我不想辜负哥哥的一番苦心,以及留在哥哥身边让人笑话。"
樊织云由衷道:"段哥哥,若我命中福薄,注定该当守寡,我会认命。"
就像陆家那两寡妇一样......
段玉没再回应,阴郁的脸色难看得得紧。放下手中玩意儿,他起身踱至窗边,喃喃自语:"这是诅咒......呵,是诅咒......"
眉一拧,他好言叮咛:"云儿,将来若是受了委屈,就回来投靠娘家。知道么?"
明白段哥哥出自于关心才这么交代,樊织云点头道:"好。"
※※※
宅院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段玉冷眼旁观这一切变化,心下已做好盘算该如何离开丑男人──
仆佣们不会挡他的去路,但可不保证丑男人不会要他出席明日的婚嫁之喜。
默默地跟在丑男人身后,两人保持好一段距离;他没回头,而他也没开口唤他。
此刻,他回眸凝望宅院的最后一眼,思忖该做与想交代的事已经完成,这趟出门,他就没有再踏回来的打算。
霎时,双脚有如千金沉重一般,竟有点舍不得离开,犹豫什么......
敛下眼,千头万绪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樊禛祥没听到他的脚步声,骤然回头,痴望着那呆杵的身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双脚不由自主地朝他接近,找回以往的习惯,毫不犹豫地牵着他的手,很真实的感觉,不再是闪得遥远、刻意错开生活作息所产生的妄想。
魁梧的身影立在眼前,段玉抬起脸庞有那么一瞬的茫然,任他掬起手,温热的唇瓣触感引起强烈的心悸,当下震醒了所有知觉──
"你干什么!"手一甩,立刻藏在身后,瞠目结舌地,想不透丑男人在外莫名其妙的举动。
竟情不自禁......樊禛祥歉然道:"是我失态。"
"我......我要拿衣服,别......以为......我是跟着你......去布庄。"彷佛被逮着小辫子似地紧张兮兮,丑男人害他连话都说不好。
段玉赏他白眼,很用力地斜瞪着,随即吼叫:"你离我远一点!"
这就是现实状况,只要靠近又惹人厌。樊禛祥任他气冲冲地经过身边,眼底的依恋追逐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舍不得移开......
※※※
油铺外的街道──
段玉望着、想着、自我折磨着......不甘心卖油的丑傻子抢走该属于他的宠爱。
回过身来,段玉一把推开自作多情的丑男人,吼:"走开,你跟我干什么,我只不过要去拿件衣裳,莫非你怕我跑了不成?"明知不该迁怒,他却控制不住满怀恨意。
樊禛祥瞥了一眼对面油铺,顿时明白他的怒气来源。"你仍是怨我以生意换取你的自由么?"
"是......你太鸡婆。"言不由衷地说,段玉别过脸庞,生怕让人瞧出心虚的端倪。
樊禛祥瞧出他的神色不太自然,并非大刺刺地瞪着对峙,以及怒吼。莫非......他名为拿衣裳,实际却想去找林公子......
"段儿,我没拦你,也不是要跟踪你,倘若你有离开的打算,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他一言九鼎,仍会遵守和花爷的交易。
"哼,别以为我恢复自由就会感激你。若不是你让花爷有利用的价值,我会落在你手上么。"别笑话了,休想他会接受白天对他说喜欢,晚上就去温柔乡找乐子的丑男人。
憋着一肚子火气,段玉愈走愈急,甩开那恼人的丑男人。
该来的终究会来......樊爷温和老实的脸上难掩失望之情,在原地犹豫了会儿,终于选择反方向离开──
熟客上门,制衣铺的老板热络地招呼:"段公子来取衣裳是么,您稍等,我马上去拿。"
段玉瞧老板入内后,须臾取出两套衣袍,"您套上是否合身、满意。"
"不用了,我这身穿着出自您的手,很合身。"他不希罕樊爷给的任何物品,瞬间赤红的目光瞅着老板高挂在墙面的衣裳,那料子眼熟,是花爷为卖油的丑傻子所订制。
"老板,您等花爷上门拿衣裳是么?"
"是啊。"老板又说:"花爷也是我铺里的熟客,这交货日期一到,花爷肯定会来拿。"生意做了好几年,他卖的是制衣功夫和口碑。
"老板,花爷不会来拿衣裳了,他托我取回去。"
老板不疑有他,思忖段公子是摘星楼的小倌儿,花爷托付顺道拿衣裳也是可能。
于是,老板将衣裳交给段玉。
段玉手紧紧一揪,凝聚于心的恨意又增添了一笔,冷艳的面容隐露杀机,红唇缓缓地勾起一抹笑。
他丢下丑男人订制的衣裳,一旦做出决定,他就不会再回头──
第二次踏入油铺,段玉就没打算离开。
放眼环视铺内,只见丑傻子在忙,尚未发现他的存在。
忽地"碰"一声,郝古毅赫然吃惊,抬眸望着被关上的大门边,站着好漂亮的人。"你......要买油吗?"他傻傻地问。
"呵......"段玉踱至柜台前,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回道:"好啊,丑傻子,给我一桶油。"
郝古毅倏地惊慌失措猛摇头,"不......不要卖。"
"你怕什么......"
段玉从身上摸出火折子,点燃手中的衣裳,随手一抛,任它燃烧。
"啊,起火了。"
郝古毅立刻奔出,却被好漂亮的人挡下──
他手足无措、东张西望地节节后退,段玉步步向前逼近......沿着柜台边走边说:"都是因为你......花爷才会对我不屑一顾,我想不透你是凭哪一点吸引人......"
段玉一一转开伸手触及的油桶活栓,任油泛流至架上、地上......
"啊!不可以浪费。"郝古毅立刻上前推开好漂亮的人,连忙将漏油桶子的活栓拴紧,好心疼浪费好多油,好漂亮的人好坏......
段玉跌出柜台外,坐在地上不断冷笑,"来不及了,你果然蠢得要死。"他得不到的,丑傻子也休想得到!
郝古毅不明白好漂亮的人为什么骂他,赫然"轰的"一声,柜台内开始起火燃烧,郝古毅一瞬惊得呆了──
"啊啊──"他惊叫,立刻爬至最里边,双手攀着柜台试图爬出去。
瞠然惊恐的眼瞳映入不知何时站在前方的人,听他似发狂的诅咒他死翘翘......
油铺内迅速弥漫阵阵浓烟,他要睁眼看卖油的傻子活活被烧死,"呵......花爷,你万般料想不到喜爱的人会死在我手里,从今以后,你会一辈子都记得我......咳咳......"掩住口鼻,脑海蓦然窜出一张温厚老实的脸,"呵呵......"他思忖从此也摆脱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