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对不起,把你拖来这里。”手指滑过宾馆冰凉的落地窗,颜彻面容静谧地看着窗外夜景。
“……洛锦生那边,不要紧么。”想到颜彻跟自己走出门那一瞬间,那个男人突然冷下来的面孔,以及那句“如果想尝尝悔不当初的滋味,你就试试看”……肖成谚突然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安静地摇头,颜彻回过清秀的脸庞:“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肖成谚沉默着在床沿上坐下,一时无话可说。
对于颜彻这一段的往事,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自然没有那个资格发言。
突然间腰间一紧,已从正面被两条柔软的手臂牢牢圈住,温热逼人,是颜彻熟悉的体温。
“成谚。”他把脸埋在肖成谚的胸口,闷闷地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预感到一丝不对劲,肖成谚伸手按住他的肩:“你说什么?”
“洛锦生他……并不是无偿让我唱歌的人。”颜彻的话说到这一步,有些痛苦地颤抖起来:“你也听到了,他们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洛锦生现在是暂时没对我做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他平静了一下态度:“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前些日子几乎软禁了我。我所有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为了避免牵连到你身上,我一直都没怎么联系过你。这次,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若不是生日,我根本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邀请我想见到的人。”
“我以为回国之后,就可以和从前一样……怪也只能怪我太没用处。”勉强说完了这句话,颜彻拽着他背后衣服的手骤然用力。
“我们再不可能是朋友了,对吧?”
“……”发生过这么多事情,如果还说可以心无芥蒂地做朋友,换谁都是不信的。何况颜彻现在的人生还握在继父的手上。
肖成谚低下俊逸的眉眼,目光有些深沉。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吃力地笑一笑,颜彻抬起头来:“从你离开之后,我就在欺骗自己。我绝不会被任何人取代的,我是你心里面独一无二的那个颜彻。小的时候,不也常常这样么,记得第一次你发现我抽烟,大约整整三天没来找我……但最后我主动道歉,你还是一样回来了……”
手指点上肖成谚的唇间,他唇角带着自嘲的弧度:“我怎么会想到,这次你就回不来了呢。里里外外,任何的因素,都在阻碍你回到我身边啊。”
“这样消沉干什么。”有些怒意地沉下声,肖成谚扬手把他拉起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说一句话。”
“难道不是么。”颜彻微微扬起唇:“那位姓叶的先生,早就已经让你不能自拔了吧。”
“……和他无关。”不想在现在提到叶维的话题,肖成谚只不快地避过。
“很像,他跟你某些地方真的很像。”自言自语一般,颜彻转头看向窗外:“但是我不甘心啊,又是他又是洛锦生,这些人跟我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却硬生生把我们两个隔开……”
他凝视向肖成谚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不甘心啊。”
“要我把你让给任何人……我都做不到。”轻轻地再次蹲下身,他仰脸看着肖成谚的脸容:“其实他能替你做的事情,我也一样可以。”
那双微凉的手仿佛带了某种旖旎的灵性,猝不及防便抚上肖成谚两腿之间。敏感被刺激到的感觉让肖成谚骤然一惊,等反应过来,他已捏住了颜彻不安分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他低低的声音里并不是恼怒,更多的是惊讶。
颜彻是他年少时期脑中虚幻的憧憬,总那么念着想着,弄得跟宗教一样不可亵渎。猛然间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真实的晕眩感刹那就包围了他的所有思绪。
“你这样子,我还能做什么呢。”男人苍白如玉的肌肤几近透明,勉强挑起唇角,做出个若无其事的笑:“与其让别人说我被继父包养,不如让你抱……不是么。”
“喂。”捏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微一用力,把他带离自己的身前。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再呆下去就是情 色效应,颜彻的情绪不稳定,他也脑中浑浑噩噩,这种事可以发生的相当自然,但那之后接踵而至的麻烦呢?
除了逃避别无他法,肖成谚站起身来,目光冷峻:“既然你平安到了这里,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成谚。”他听见颜彻在他身后唤道。
“抱歉。我们之间还是应该再冷静一段时间的……我不应该贸然出来见你。”抓起外套朝门口走去,肖成谚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听说你明天还要上通告,早些休息。”
“成谚……”
“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绝不会是你刚才说的一拍两散。”男人说完压下大门把手:“至于那个洛锦生,你要提防他一些。”
“洛锦生。”颜彻唇角的笑意慢慢慢慢扩大,刹那间变得病态而艳丽,惹人眼晕:“我有意逆了他的意思……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吗。”
“……”不太清楚那样的笑意代表什么,肖成谚轻轻皱眉。
“他捧红我捧红的那么容易,把我砸下去自然也是小菜一碟……不信你走出这个宾馆的门试试看,从你把我带出来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清白了。”
肖成谚按在门把上的右手些微停顿,脑中刚闪过“舆论压力”四个大字,有开启迹象的门立刻被一群激动得连滚带爬的记者撞开,那些一秒都不停歇的亮眼闪光灯,刺激瞳孔收缩,化作幻影般难分难解的东西。
他回头,颜彻站在房间尽头,正不无惨然地挂着一丝扭曲的笑意。
59
深沉的昏迷里,叶维只觉得独自走过一条很冗长的隧道。额头滚烫,连带整个身体都在燃烧,印象里只有激烈的肉体撞击中产生过这样的温度,还有的……应该就是……
“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开始发烧了?”
哦对对……发烧。
有个人似乎低声解释了些什么,立刻便听到刚才那不耐而高高在上的声音:“你跟我说这些医学名词干什么,用什么药都好,我只要这家伙明天之前给我退烧。”
这是谁的声音……叶维只觉得耳熟,但又因为头部钝痛,十分懒得想。
另一人似乎大惊失色,低声下气的音量也蓦地抬高些许:“少爷……这不是我可以断言的东西……你这么为难我,我很难做的。”
“哪那么多废话,要么治病,要么走人。”这么二五八万的语气听得叶维都想诈尸起来拍他一巴掌。尹丞,这绝对是尹丞,没有第二个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欠抽。
自己应该被送到医院了,为什么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就算送到医院,尹丞怎么会在他旁边?
这么多疑问还没得到解决,低声下气的那位就开口发话,似乎向着屋内的第三人。
“莫先生,你看这……”
“不必理会少爷说什么。他只是一时情急罢了。”那第三人不温不火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倒研磨的很舒服:“你该怎么治疗,还是怎么治疗。”
“莫衍!”立刻就有人爆发出怒不可遏的声音。
“少爷,您就算强迫乔医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我们都不是行内人,扰乱乔医生的治疗,只会拖慢叶先生的痊愈时间。还是你觉得你自己来治,能让叶先生好得更快些?”
一席话说的有条不紊,就连刚才肆意妄为的尹丞都沉静下来,不语一言。世界顿时清净了……叶维忍不住想睁眼看看这莫衍到底是何方神圣。
拼了几次眼皮都黏合得跟胶粘过一般,无奈之下放弃,他听见莫衍疏离但礼貌的声音:“那么,我们就先出去了,少爷。”
砰。门被轻轻地带上。屋内沉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其实尹丞只要不说话,就几乎要透明在空气里,那么凉薄的温度和初冬的空气没有区别,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在哪里。紧闭着眼睛的半朦胧状态里,叶维竟然莫名地觉得有丝不快。
明明有个人在身边却感觉不到他,换了谁大概都会紧张。
蓦然额角一凉,几根冰冷的手指头贴了上来,沁着额头火烫的温度熨帖无比。情不自禁就想它多停留一会,把燃烧的热度减轻下去。
尹丞把手指头在他额上搁了片刻,竟把脸一点一点地贴近过来。就算在半梦半醒里叶维都能感觉到那气息的靠近,仿佛有些犹豫般,断断续续,战战兢兢……直到肌肤都能感觉到两片薄唇的形状。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孩子有多讨厌自己,叶维几乎要以为他是来吻他的。
但是怎么可能,尹丞除了挖苦他嘲弄他,就不会再做其他的事了。吻他?可能也只是试探他是不是真的醒来,之后再看他笑话吧。
明明不是GAY,却老要做些试探性的事情。其思维之异于常人,简直没得说了。
脸颊感觉到吹拂过来的冰冷气息,叶维只觉得鸡皮疙瘩在不经意间颗颗竖起。这种要碰不碰的感觉倒是很要命,若不是浑身无力,叶维真想一巴掌挡开那颗乱吹气的脑袋。
“……”很令他费解的是,尹丞叹了一口气,旋即又站起身来。
……怪人。
耳朵里听着尹丞带上门离去,心里绷紧的弦仿佛一刹那断掉。身体全方位放松,竟然又一次地陷入了睡眠。
60
之后他又在“睡着——隐约有意识——睡着”的状态中过了一天,终于觉得自己好像饿得不轻,不能再睡下去了。
营养液那种东西不饱肚子,食物没有过口,胃就总是空虚,强烈的食欲刺激让叶维刷地睁开眼,天花板上吊着的华美水晶灯成为他清醒后看到的第一件惊悚物事。
“我靠……这么假!”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叶维一侧头,房间里各种浓郁欧式风的摆设,是他看到的第二件惊悚物事。
“……”他难道只是从一个梦境里醒来然后走进另一个梦境了?照理说不是应该一睁眼看到笑颜可亲的护士小姐以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妈,然后被老妈狠狠地抽打并且哭喊“你这个冤家”么……
老妈没看到,小姐没看到,倒是有个很耳熟的清澈声音飘过来:“叶先生,你醒了?”
“……”叶维愣愣地把视线转去声源。因为刚才的震惊,他已经自动把屋内站立的一切人类化作装饰用雕塑:“呃,嗯……你是……”
男人职业性地笑笑,公式化的表情真的跟个假人一样:“我叫莫衍,是少爷交待我看护着你的。”
“……尹丞?”顿了顿猜出来,叶维伸手扶住打了绷带的头部,有些恍然:“这么说是他救了我……对,我工资还没结算给他,当然不能这么快死掉。”
“看得出少爷对您很上心。”男人走过来,微笑地帮他掖一掖被角:“想吃点什么么?刚醒过来,很饿吧。”
“……烦劳。”其实很想称赞他一句“善解人意”的,不擅长和陌生人搭这些有的没的,叶维于是换成感激的客套。
男人点点头就走了出去。不到三分钟,门就再一次被人气势汹汹地推开。
砰,好大一声惊人的响动。
叶维正想闭目养神一会,被这响动吓到,黑眼睛一眨不眨地跟来者对视了半晌,方才了然地挑了挑眉,然后不受影响地继续闭眼。
“你那是什么态度?”很不满这种爱理不理,尹丞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我可没拜托你救我。”叶维懒洋洋地把眸子睁开一线:“还有,就算你再给我加两脚,我也未必就会死,救命恩人这顶帽子……你给自己扣的太大了吧。”
“死鸭子嘴硬。”走过来在床沿挑个地方坐下,尹丞冷眼看过来:“谁把你弄成这样?”
“一群……街头流氓而已。”
唇角扬起抹冷笑来,叶维半眯着的眼睛掩不住黯沉的流光:“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就凭你现在这样?”冷哼了一声,尹丞不屑地看过来:“断胳膊断腿,头上还缠绷带……残疾都残疾了,安分点吧。”
其实他骨头什么的根本没受伤,也就是被揍了两下有些淤青而已,哪能算断胳膊断腿的残疾。
尹丞这家伙就是可以三句话之内就把他气到不想奉陪,若不是莫衍端着雪耳粥过来敲门,恐怕这里就要演变成火拼现场了。
“叶先生,给您送过来了。”
叶维叹一口气,认命地起身接过粥,吃了一口,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睡了多少天?”
“……”尹丞用手指比出一个“3”。
“糟了……”头痛地扶额,叶维一脸无可奈何:“然后呢?我手机你看到没有?有没有人打电话找我?”
“泡水泡成那样,不早就废了。”尹丞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扔到他被子上:“我这儿还保留着全尸,你要就拿去。”
这举动让叶维狐疑地瞥他一眼:“你随身带这个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很不耐地回他,尹丞皱眉催促:“快吃。早点把病养好,我可不想天天养个吃白食的在尹家。”
叶维似笑非笑:“那你还要救我回家?直接送医院不更方便?”
“……”猛地被这句话噎住,尹丞白皙的脸色顿时又尴尬又透红,好久才回过脸来,理直气壮地道:“医院那群蠢材有什么用,要是你死了,没人给我付工资岂不麻烦。”
逻辑勉强说得通,叶维点点头继续吃:“也是。”
明明只有三天,他却觉得过了很久。
不能动不能说的情况里他只是想念着一些人。在冥冥的黑暗里他比平时更依赖这样的想念……放任他自由的父母,最近鲜少联系的秦观,还有肖成谚。
像他这样潇潇洒洒对谁都好像无所谓的男人,突然间消失了三天,大概也会不有很多人替他担心着急。但是他在意的就只有这些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