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流皱了眉头:今天早上到香港的飞机,一落地我就把他甩掉了!这一年来,他简直要把我折磨死了!后来我给杜文仲打了个电话,听说你结了婚
金世陵亲亲热热的挽了他的胳膊:二哥,你进来,我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金世流随他走入楼中,首先见金世陵的太太是黄安琪,就惊奇之余,深感满意;然后看到了金世陵口中的好玩的东西即肉球一样的金元生,更是讶异的说不出话来。后来好容易说出话来了,内容又非常的不得人心:这孩子怎么这样丑?
金世陵站在一旁,姿态潇洒的单手插进裤兜,摆着电影明星的架势附和道:的确是丑的很,像一只很肥的没毛猴子!
金太太不肯同这兄弟两个一般见识,赶忙抱着心肝宝贝上楼去了,心里暗道:你们懂得什么?小孩子这个时候丑一点,长大才漂亮呢!
而那金家兄弟留在楼下,还在继续着方才的讨论。金世流道:你小时候没有这样丑的。
金世陵点点头:大哥也说过,我生下来就很好看,从来都没有像过猴子。二哥,你出生时的样子如何?
金世流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当晚,金家兄弟又在床上挤做一团。金世流毫无保留的讲述了他这一年来的历险记言语很是乏味。所以金世陵听到一半时,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金世流把这一丝不挂的弟弟搂进怀里,又嗅了嗅他的头发,心中忽然觉得很孤寂。唯一的亲人,一年不见,不但忽然有了家,甚至连儿子都生出来了!当然,他本来也没有同这弟弟朝夕相处,不过单身汉的弟弟,和有家室的弟弟,毕竟是很不同的。
他有他的生活了。我呢?金世陵睁大眼睛望着黑暗的前方:我什么也没有还是自己没有用。总想着要写出点名堂来,可是写来写去,写到了三十多岁,事业上还是没有一点起色。看来,我也许真就不是这一块料。唉,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不是这一块料,一切都晚啦!
想到这里,他把金世陵又往怀里搂的紧了些,觉着自家弟弟滑溜溜的好像一条大鱼。多么可爱的弟弟呢,可惜结了婚,身份上就不只是自己的弟弟,更是黄安琪的丈夫,同那个丑猴崽子的爸爸了!
金世流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觉着自己活的很没劲,是真正的一捆废柴。
翌日清晨,苦闷抑郁的金世流同兴高采烈的金世陵一起醒来。金世陵靠在金世流的怀中,仰着脸对金世流笑眯眯:二哥!
金世流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金世陵抬手摸着他的脸:好啦,现在我是家也有了,你也回来了。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啦!说完这话他把一条腿抬起来搭在金世流的腰上:二哥,我也给你说个太太如何?到时候我在这山上给你买一所漂漂亮亮的房子,我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金世流把金世陵的头按进怀里:你养着我一个不算,还想养我一家吗?
金世陵的脸贴着金世流的胸膛,呼吸不畅,说起话来就闷声闷气的:我养得起。
金世流摇摇头:不行,我心里不安啊。
金世陵脑袋受制,只好伸出一只手来拍了金世流的后背:你就当我是你儿子好啦!对了,二哥,你在内地,有没有听说香港这边要开仗的消息?
听是听到了,不过未必能够吧?
我看日本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前一阵子这里的流言传的很盛,吓得我又想往内地跑了。
现在是香港人争着向内地跑,内地人抢着往香港来!
金世陵挣扎着抬起头,凝神想了片刻后说道:算了,好容易过了这几天安逸日子,我可不往回跑了!
在金家住了一天,金世流回到了自己那闲置一年的公寓中。
虽然金世陵很不愿意让他离去,可他总觉着那房子里还住着黄安琪同丑猴子呢,自己就算是留下了,也是很不自在。
回家后不久,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赵英童。
虽然相处了一年有余,可他见了赵英童,依然好像见了蛤蟆。堵着门口站稳了,他冷着一张脸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很想念你。赵英童很恳诚的说道:特地来看看你。
我们说好的,下了飞机就各走各路。你不必来看我,我也不想看到你!金世流说到这里作势要关门:再见吧!
赵英童没有多说,身子一歪坐在了地上,等金世流关紧房门之后,才每隔三五分钟敲一阵门,凄凄惨惨的召唤道:二哥,开门哪!
金世流在这套公寓中住的久了,周遭邻居们虽然同他交往不多,可总看他是个斯文人士。此刻众人见他家门前忽然多了这样一位可怜兮兮的残障人士,又是那样哀哀切切的乞求着要进门,在于心不忍之余,就又发出了许多异想天开的议论。
赵英童哀求到了傍晚五六点钟的时候,觉得肚子饿了,而面前这扇房门又关的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开的意思,就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去乘电梯下了楼。此时守在楼下的听差见了,赶忙极殷勤的迎上来,搀着他回了汽车中,径直开去了半岛酒店。
第二天清晨,赵英童又来上班了。
他现在是无比的有钱有闲,虽然在香港无家无业,但满可以在半岛酒店住上一辈子。生活阔绰,他又不爱好吃喝嫖赌抽,就把全部精力都花在金世流身上了。同他那父亲赵将军一样,他对于女人是一丝的兴趣也没有。看了金世流,则像是蜜蜂见了蜜一般,奋不顾身的就要往上扑。
这回他带了个棉垫子坐在下面,以免水泥地面硌了他的屁股。金世流万没想到他会这样执着,毫无准备,连早饭都不能出门去吃,只好坐在家里挨饿。饿到中午,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决定去三弟家避一避。
怒气冲冲的开了门,他跨过坐在地上的赵英童,一言不发的就要走掉。赵英童见状,赶忙一翻身抱住了他的大腿:二哥,你别走,你听我说,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二哥!
此时就有邻居从一旁路过,见了这情景,感到十分困惑。金世流又急又窘,因不会动粗骂人,就弯腰低头试图去硬拉开他的手。赵英童见状,就更是大声哀求道:二哥别赶我走。我虽然瘸了一条腿,可是不会让你白白养活的二哥,求求你,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多少可怜可怜我吧说到这里他落下泪来:二哥别赶我走啊我是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真是把路人都感动的落下泪来。只是金世流早看穿了他这套把戏,所以不但不感动,而且还觉得很厌恶。
这时,周围围观的人已经聚集成群。金世流是个好面子的,又见赵英童声泪俱下,好像是表演的有滋有味。无奈之下,只好回身掏钥匙开了房门,然后一指房内:进去吧!
赵英童抓起手杖,歪歪扭扭的站起来,垂泪进房。等金世流把房门关上了,他立刻把眼泪一抹,换出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二哥,你早让我进来,不久可以省却方才那一番尴尬了么?
金世流扭开头不去看他: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我们之间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旧的关系是完结了,可是新的关系可以再建立啊!赵英童走到金世流身边:二哥,你既然也是孤身一人,那何必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们两个做个伴生活下去,不是很好么?你自己说,在昆明的这一年里,我对你怎么样?
金世流深吸了一口气:你对我不错。不过我不能接受这种这种生活!换言之,你我志不同道不合,本不是一路的人,硬是走在一起,双方也不会有什么快乐可言的。你喜欢男人,可是我不喜欢!
赵英童笑起来:你或许是真不喜欢男人,可我也没见着你喜欢哪个女人啊?
金世流顿了一下:难道一个人活在世上,就必须要有恋爱吗?我谁也不爱,自己生活,这不算是犯罪吧?
赵英童低着头想了想:你还是固执。不过没有关系,我很有耐心。一个人只要是有耐心,不要脸,那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二哥,我已经是无数次的表过态度了,你最好也快些认清形势。人生有限,我们要珍惜时间,不是么?
金世流哼了一声,心想自己这是让鬼给缠上了!
第 56 章
被鬼缠住了的金世流,一举一动都有赵英童跟着,真是烦不胜烦,精神上几乎又要崩溃;想要去三弟那里避难,可一想自己这避难的原因,实在又是说不出口被一男子纠缠上了?算了算了,现在三弟家中还有三弟媳呢,自己还是留点面子吧!
二人在那不甚宽敞的公寓房子里相对枯坐了两天。第三日,金世流终于忍无可忍,起身要走。赵英童拦了他:哪里去?
金世流想出了一个奇怪的借口:我要出门
赵英童以为他是要出门去买报纸,结果金世流顿了一下,继续说到:找份工作。
赵英童顿时瞠目结舌:找工作?
金世流很严肃的点点头:是的,找工作。
你赵英童望着他,试探问道:缺钱用了?
金世流刚想摇头,然而一转念,又控制住了自己的脑袋:是的,缺钱用。
赵英童抬手抓住他的一条手臂:我有钱,你要多少?
金世流一挣:别碰我我也不要你的钱!你让开,我要出门去找工作!
赵英童一耸肩膀:那好,我让司机开车送你去。劳驾你把我的帽子拿过来,我们走吧! 你也去?
赵英童斩钉截铁的吐出一个字:去。
金世流恨不能在墙上挠一把:可是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呢!
没有关系,我就当是去兜风了。二哥,劳驾你把我的帽子拿过来。
金世流同赵英童,在街上逛了七天。
在这七天里,金世流绞尽脑汁的思索任何自己能够胜任的职位。可是除了去报馆做编辑之外,似乎并没有其它更合适的工作。不过香港同北平,在文化上毕竟是两个世界。他既不懂得广东话,而写的那笔国语文章也是酸溜溜的十分下等,故而正统守旧的大报馆同歪门邪道小报馆都很看不上他。末了,赵英童见他苦恼的好像是要自杀的光景,就很友善的提出建议,让他去各个中学校瞧一瞧,或许可以做一名国语科的先生。
金世流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赵英童又道:那我出钱开一家报馆,让你去做主编,好不好?
金世流道:你不必如此怜悯我。然后扭头望了车窗外,见街上诸人行色匆匆,似乎都有自己的事业。心里就很沉重的纳了闷,心想我先前在南京的时候,人人都称赞我是才子;到了北平后,也能自给自足的维持生计;怎么现在就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寄生虫了呢?真是奇哉怪也。照此势头发展下去,那等我以后上了年纪之时,岂不是要成为废物?
金世流想到这里,又瞄了一眼身边的赵英童。
我还是要找点事情做,哪怕去做义工呢。他对自己说:否则终日对着这个、这头、这匹、这只、讨厌家伙,我非得发疯不可!
又过了三天,金世流终于找到了职业,是在一家中学校里做国文先生赵英童的建议。
薪水是很微薄的,依金世流的意思,几乎就可以忽略不计。这份职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的有地方去打发这一天的光阴。
赵英童很热心的想要教导他一些做学堂先生的窍门,在他看来,这份职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满足人的表现欲。
在教导之时,赵英童滔滔不绝侃侃而谈,说的眉飞色舞。而金世流先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后来就抬起头斜着眼睛望了他,有心把他轰出去,可是知道肯定是轰不出去,只好忍着。
第二日,金世流早早起床,被赵英童用汽车送去了中学校内。这学校各方面都很一般,学生出身不豪阔,老师的水平也不高明。忽然一辆汽车载来了位风度翩翩的国文先生,校内从上到下,除了招聘金世流入校的校长之外,都十分惊讶。
这位先生,因为是从内地来的,所以旁的知识先不论,首先一口国语就说的极为标准,令其他几名老师愧煞。坐在简陋空荡的办公室内,金世流随手把课本翻到中间,见自己的任务,不过讲解几首唐诗而已,简单之极,便放了心。此时办公室内渐渐热闹了起来,男女老师们都借故进门,一瞻新同事的风采。金世流还未觉察,只呆呆的望着前方一名老处女做派的老师,心想这女人怎么长的这样丑陋。
就在他把老处女盯的脸红心跳之时,忽然走廊内铃声大作,原来是上课的时间到了。
金世流在外工作之际,留守在公寓之内的赵英童迎来了一位劲敌。
该劲敌不是旁人,正是金世陵。
金世陵拎着一大包奶油点心来市区探望他二哥,不想敲开房门后,看到的竟是赵英童,当即就毫无过渡的翻了脸。
他先紧紧的关了房门上了锁,然后把点心一扔,冲着赵英童的腹部就是一脚,直接把人踢的坐倒在地!
好你个王八蛋!他指着赵英童的鼻子,一步一步的逼近: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相见就好,来吧,咱们算算重庆那笔帐!
赵英童向后蹭着躲避:世陵弟弟,咱们有话好说,你何必要动手?
金世陵照着他的胸口又是一脚:怕我动手了?那只怪你当初没有饿死我!说完他弯腰捡起赵英童的手杖,对着赵英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敲打。赵英童是个行动不便的,逃也逃不得,只得双手抱了头缩成一团:别打了,看在二哥的面子上看在我爸爸的面子上世陵弟弟
金世陵不想打出人命,可也不能轻描淡写的饶了他,抡起手杖,他专门往赵英童的脸上招呼:看在我二哥的面子上?那我应该宰了你!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他要是知道你那样对待我,不必我动手,他就能先毙了你!说着他一手杖抽在赵英童的鼻子上,一击即中的打断了他的鼻梁骨。
赵英童惨叫一声,改喊救命。而金世陵打的累了,便开了房门,拎着赵英童的衣领,拖死狗似的一路拖到楼下,直接将他扔到了马路上。赵家的听差平时总在楼下候着的,因从未担心过自家主子的安全,所以赵英童都躺在街上了,他们却是全没在意。后来见街边围了一圈人,凑过去看热闹时,才大吃一惊的看见了满脸是血的赵英童。
金世陵痛打了赵英童一顿,心中十分痛快,不跑不躲,就留在公寓之中等待金世流。
金世流在下午三点钟时回了家。开门后先看见了弟弟,就十分高兴;深入房内后发现讨人厌的赵英童也不见了,那就更为欣喜。金世陵向二哥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今天自己的义举,金世流听了,还有些担心:他吃了这样大的亏,不会善罢甘休吧?
不用怕他!有我呢!
金世流听了,并没有真的放心。同赵英童相处了一年,他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人的简直就是个怪物!
再说赵英童这边,毫无准备的挨了一顿暴打,好好一张脸搞成了猪头样,鼻梁也被敲断;痛苦之余,那愤恨之火也就烧的愈发毒辣。他在医院经过简单治疗后,便立刻报警,然后又找了报馆的记者过来痛诉怨情。记者们听说民族英雄赵将军之子在香港受了重袭,便表现出了足够的兴趣,纷纷涌来医院,又是记录又是拍照,准备在明日的日报中刊登。
警察们也表现出了足够的积极性,当天下午就前去公寓中逮捕金世陵。哪知金世陵这边也是民族英雄赵将军之子,虽然是个干儿子,可是跑过前线,比医院里的那个更有资历。
警察们犯了难,不知该不该动他。后来警察局长黄老爷的朋友听说了这件事,就偷偷下令把警察们召了回去,也不做出结论,就此下班回家了。
赵英童疼的夜里睡不着觉,磨牙霍霍的,准备明天先把这事捅上报章,然后造出舆论,必定要让金世陵臭名昭著,不能在香港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