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起身走到温孝存身边,压低声音道:桂如冰现在可是在桂二公馆内躲轰炸呢!桂如雪若真让债主堵在公馆里了,他能袖手旁观?
温孝存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别让桂如雪走,他一旦离了重庆,兴许就会跑的无影无踪。把他扣在重庆,让桂如冰给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那以桂如冰的权势,给桂二善后,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金世陵耸耸肩:不成问题?走着瞧吧!总之我把话说到这里了,听不听在你。我还有事,要告辞了!
温孝存见他要走,便又问了一句:我们这算是合作了?
金世陵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听了这话,便回头对他一挑眉毛:我才不同你合作呢,你这坏蛋!
金世陵走后,温孝存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坏蛋。
金世陵离了温孝存,去找杜文仲。
杜文仲还留在旅馆之内,金世陵回来时,见他坐立不安的,就问道:你怎么了?外面没有挂球,天下太平着呢!
杜文仲站起来答道:不是,我是见你这么久还不回来,有些担心!
金世陵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担心我?我可不信!你是心疼中午请我吃了饭,怕我与一去不复返吧?
杜文仲听了他这玩笑话,一点也没觉出可笑来:不,不是。
金世陵坐在床边,弯腰解了皮鞋鞋带,然后脱鞋上床,很慵懒的在床上仰卧成了一个大字:文仲,我觉着,我的好运气要来了!你看着吧,姓桂的两个大王八,一个也跑不了,我非把他们全清蒸了不可!说到这里他又把双手枕在脑下,舔嘴咂舌的自我赞美道:你说爸爸和大哥要是活到现在,是不是要特别佩服我了?
杜文仲听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又不好细问,只得点点头:啊,是啊!
金世陵斜了眼睛望着他,满脸的笑意:你过来,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离开重庆?
杜文仲走过来在床边坐了:明天晚上有去香港的飞机,我想先回一趟香港,然后再去仰光。
哦,回香港看老婆去!见了老婆,就该把你三爷我给忘到脑后去了吧?
杜文仲有点尴尬了,低下头笑道:那是不会的。
金世陵忽然挨挨蹭蹭的挪到杜文仲的身边,仰面朝天的枕了他的大腿:混蛋,亲亲我吧!
杜文仲的脸立时就红了。犹犹豫豫的低下头,眼看着就要与金世陵嘴唇相触了,他忽然抬起头,神情狼狈的转过脸去:三爷,这个其实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这样。
金世陵愣了一下:你是什么意思?不喜欢我?还是嫌我?
杜文仲舔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口干舌燥了,却不肯直视金世陵:我们都是男人上次那是一时冲动,可是这次就不该再做这种事情了。
金世陵听到这里,一个鲤鱼打挺就蹿了起来,随即揪住杜文仲的衣领:好啊!你敢跟我装模作样!
杜文仲很为难的解释:三爷,我不是装模作样,我是觉得这样做不大对劲。当然,我是很喜欢你的,可是
可是个屁!金世陵推推搡搡的把他按倒在了床上,然后不由分说的就去解他的衬衫扣子:你是老子的,老子想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
杜文仲别别扭扭、半推半就的,放弃了抵抗。
事后,金世陵趴在床上,眯着眼睛,细声细气的说道:文仲,我还是喜欢和你在一起。一看见你,我就想起当年在南京时的日子,那时的生活是多么快乐啊!
杜文仲压在他的背上,气喘吁吁的在后颈肩膀上乱吻一气,兴奋慌乱的好像要吃人似的。两只手也不闲着,在金世陵的身上掐摸揉搓。至于金世陵说了什么话,他可是一点也没有听到。
他那心中,本来只有一点星星之火,可是在金世陵的撩拨之下,立刻就燎了原,烧得他晕头转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记了。
当夜,金世陵回了歌乐山。
他在山脚处下了汽车,公馆内的轿夫们也刚好抬着滑竿迎了下来。抬起金世陵,其中一个爱说话儿的年轻轿夫就笑道:陵少爷,您今天晚上不在家,可是错过了好大一场热闹!
金世陵问道:什么热闹?莫非是苏主席又被太太打了?
轿夫答道:不是,是桂二公馆忽然来了许多讨债的人,闹了好久,真是热闹的很哩!
金世陵感了兴趣:后来呢?闹出结果了吗?
轿夫摇摇头:那就不晓得了。好像桂二先生的哥哥也是个大官,是哪个机关的主席,出面去管了这件事情。最后那些人走了一些,留下一些,到底是怎么样了,人家关了大门,我们也就看不到喽!
金世陵笑了一声:真有意思!明天我也瞧瞧去!
第 45 章
桂如雪,其实曾经是个很精明的人。
不但精明,而且勤快,很愿意开动脑筋,拓展自己那已然四通八达了的财路。要说毛病,就是爱玩,尤其好色好赌。不过他能挣会花,旁人见了,除了批评他吃喝嫖赌之外,也发不出别的议论来。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桂如雪了。
说来说去,罪魁祸首似乎只有一个:吗啡!
吗啡让他的身心一起变得懒惰了,他懒得动,懒得想。买卖全交给手下的一个大伙计去打理,他知道那伙计在生意经手之时,定然大捞了好几笔,可也没心思去干涉。只要能帮他干活,对于旁的小问题,他忽然变得豁达起来,感觉都可以忍受了。
吗啡尽管可以让他活的无比愉悦,可是先前那些爱好,却没有因此丢下。他依然是赌。抗战期间,歌乐山中没有什么消遣,所以赌局遍地开花,很是成全了他。也无须过程来过渡,他直接就是豪赌,很大方,赢了未见得多高兴,输了可也不难过,有多少输多少,输光了就开支票,连坐上一天两夜,把赌友们全熬散了,他手里精光的,觉着玩的痛快,不虚此输!
在重庆,目前想在吃喝上做文章,那是比较困难的了。战前很普通的食物,到了如今都成了珍品。他能做到的,也就是尽可能的不要亏待自己的嘴和胃罢了。最后剩下一个嫖,尽管交通不便,但他也没有放松,在城里找的那几位女朋友,全是有名的交际花,或者说,是极其高价的暗娼。而若不是看桂如雪出手极大方,这几位交际花才不会冒着危险去陪他他实在是最危险的嫖客,一旦高了兴,就能把人活活掐死在床上。
终日懒洋洋的,仅有的一点精力,还要分配在吃喝嫖赌上,桂如雪长到今年三十多岁,越活越不像话了!
此刻坐在自家公馆的二楼书房里,他晓得自己应该打起精神来了。
可惜他这精神不是说打就能打起来的。他听着楼下依稀的吵闹声,平白无故的就头晕目眩起来。
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拉开抽屉。抽屉中放着个钢制托盘,里面乱七八糟的摆了针管、小玻璃瓶装的吗啡针剂、以及小蛇似的盘起来的橡皮管止血带。他在其中翻翻捡捡的挑出了一支干净针管同一支针剂,然后就开始卷起左臂的衣袖。
针头刚刚刺进静脉血管中,桂如冰推门进来了。
桂如雪聚精会神的将最后一滴吗啡针剂推进血管之中,并未抬头理会桂如冰。而桂如冰也没有发言,等到他拔出针管了,才冷冰冰的开口道:大清早的,你那些债主们马上就要登门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桂如雪放下针管,怔怔的直视前方,愣了半晌,才抬头看了桂如冰:人来了?
桂如冰见他简直有点痴傻的样子,心中立时就烧起了一把一股无名之火怒火越旺,他表现的越冷淡:还没有!我是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桂如雪闭了闭眼睛,随后站了起来:家里留下的那几位呢?
吃早饭呢!
桂如雪叹了口气,几大步走到房门口了,却又停了下来,也不说话,就只是呆呆的站着,心里盘算良久之后,他忽然回身绕到了桂如冰面前,此刻二人之间的距离,竟然是在半米之内。
这可是太近了,桂如冰立刻就感到了不自在来,想要后退,却又觉得退的没有道理难道自己还怕他不成?
桂如雪仿佛是有点紧张,苍白的脸上也透出了一点血色,犹犹豫豫的,他开了口:我说你能不能借我一笔款子。
桂如冰不假思索的摇摇头,音调轻快的答道:不行。
桂如雪的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了长袍两侧,声音隐约有些发颤:我会很快还给你的。你若不放心,我拿金子做抵押。
桂如冰冷笑了一声:我不愿和你在金钱上有任何的往来,因为你现在已经成了个无底洞,我没有那么多钱去给你还债
桂如雪没等他说完,拔脚便走了。
他刚出了房门,家中的听差就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一路大嚷:二爷,那帮子人又来啦!在楼下客厅里吵得正热闹,要见您哪!
桂如雪听了这个噩耗,脚步不停,只点了点头,一阵风似的就下楼进了客厅。
望着客厅内或坐或站的这些人物,桂如雪简直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结下了这么多债主。
他晓得自己这是着了道儿,眼看着就要完蛋。可是这到底是哪个人搞的鬼,他始终也想不出来。当然,最有嫌疑的就是温孝存了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他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活了这么些年,也没有几个知心知意的好朋友。温孝存算是他相交最久的知己了,他喜欢、信任温孝存,永远不愿去对他做任何怀疑。
吗啡在他的血液中渐渐起了作用,他开始振奋起来,敢于面对一切残酷现实了!
这勇气来之不易,而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晓得自己必须趁着现在神智清明,赶紧做下决断虽然这决断来的无比痛苦,简直就是断了他的后路!
客厅内的诸位债主,见正主儿来了,便一起停了喧哗。欠债的苦恼,要债的也为难,一个个站起来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只好桂老板、桂二先生、桂二爷的各自招呼了一声。
桂如雪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浅浅淡淡的微笑:诸位来的早啊!还请放心吧,昨天我手里一时周转不开,劳动诸位白跑一趟,很不好意思。我说,诸位的单子都带来了?
厅内众人都听闻他有一大批西药被炸,已经是赔的要倾家荡产了,昨天过来讨债未遂,就更做实了这个说法。可一夜过去,见他又恢复了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有些不明就里。听他问了此话,便三三两两的答道:那自然是带了。
桂如雪走到沙发前坐下了,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子同一支钢笔。打开本子拧开钢笔,他一挥手:请大家排个队,把欠条单子都给我看一看,我要统计个总数,好去取款子!
他这话一出,客厅内的债主们果然听话的排了队,而桂如雪又叫听差去书房给自己拿了个算盘过来。他是登一笔帐,就在算盘上加上一笔,如此年终盘点似的直忙了有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得出结论:连本带利,他共欠债两千三百五十二万法币。
合上笔记本子,他依旧微笑着站起来:这个总共的数目我是得出来了。请大家三日之后来我这里拿钱,如何?当然,从重庆市内来到这歌乐山一趟,路途遥远,也不容易,所以大家若是无事的话,就请留下来再吃顿便饭吧!
这时,人群中一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瘦子忽然开了口:桂二先生,你昨天下午,说是今天早上可以见钱;今天我们巴巴的赶来了,你又推到了三天之后;我们若真是听了你的话,三天之后来了,到时会不会再有别的托词,我们可是有点不敢放心啊!
桂如雪听了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只见他将笔记本子往茶几上一拍,随即站起来瞪着瘦子道:罗先生,你说这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你们这帮人,不知从哪里听了谣言,一股脑儿的跑到我家里要债,这倒也罢了,反正我桂二有钱还你们!可那毕竟是两千来万的巨款,我又不能把这么多现钞藏在家里,你总要给我去银行取款子的时间嘛!你若是这样一逼再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在座诸位,哪个人的钱我都不会缺少一分;可对你罗先生,我倒要好好磨磨你的性子!你嫌三天太久吗?好,我就偏要再拖你三个月!你看我做不做得出来?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他妈的!
那罗先生本也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没想到招惹的桂如雪忽然发了火,就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非但不怒,反而是和缓了颜色道:桂二先生,你不要误会,我绝无逼债的意思,只是问问。你桂二先生的信誉,那我们是很相信的。
桂如雪没有理会他,只目光阴沉的环视了周围众人,见再无人敢提出异议,这才一甩袖子:话就说到这里,诸位大可以放心,如果依旧怀疑本人的话,就尽管留下来监视好了!不过丑话说在头里,对于留下来的先生们,我桂某可是不管饭!好了,来人,送客!
他话音落下,扭头就走。而客厅内的债主们在得到了承诺之余,也觉得好生无趣,见桂如雪走的无影无踪了,便也就一哄而散。
桂如雪在楼下客厅里,勉强保持了飞扬跋扈的风采;可是回到人后,他立时就颓丧下来。
桂如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回到书房,抄起电话要了温孝存写字间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杂役,说温九爷今天没来。
他又往温孝存的家中打过去,这回接电话的改为女佣,说是温九爷去昆明了。
放下电话,他完全是出于直觉的,忽然有些心慌。
他跑哪儿去了?不会是
他不愿再往下想,见桌上放着一条肮脏的手帕,他拿起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两千三百五十二万。
失去了温孝存的音信,桂如雪终于发现,自己这是走投无路了。
如果早两天的话,或许他可以扔了这边的家业,只身溜出重庆不过现在再说这话,也是马后炮了。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自己,他只晓得别说暗处那些虎视眈眈的债主们,就连桂如冰,也决计不会容许自己如此逃走的。
桂主席对于弟弟的奸商身份,已经是很愤慨了;如果奸商弟弟再背负巨债脚底抹油,那桂主席在今后的场面上,怎么抬得起头?
桂如雪素来不是个很有坚持的人他只讲欲望,不讲信仰。
正因如此,所以他尽管终日不得闲,可却时常会觉得百无聊赖,了无生趣。
他本来就已经惯于屈服在自己的欲望之下。而此刻求生的欲望又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顶着个充了血的脑袋,咬牙切齿的、硬着头皮又去找了桂如冰。
桂如冰正坐在三楼的露天阳台上,意态闲适的望着远山树木的浓绿色。今日天有点阴,这很好,云雾足以遮住日军飞机的眼睛,让重庆的人可以享有片刻的太平宁静。
他知道自己那位丫头养的下贱胚子的弟弟站到自己身后了,可是不肯回头,只做不知。
桂如雪呆站了片刻,上前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说道:我打算把手中的黄金卖掉,现在黄金的市价是两万多,我如果全部出手的话,大概能得一千两百多万,还有一千一百多万的亏空,我实在是补不上了。
桂如冰扭头看了他一眼,黝黑的脸上没有表情。
桂如雪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帮助自己的甚至帮不帮助都是两说。对于他来讲,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马上自杀,以免欠债不还,要拖累了他这个前途无量的完人兄长!
可是他现在绝没有去死的打算。
清了清喉咙,桂如雪又接着说道:我现在已经无路再去筹款了。他们三天之后就要过来取钱,我怎么办?
桂如冰瞥了他一眼,傲慢的、有所保留的开了口:你这是在问我?